秦夕照感觉赵构的手抚上了他赤裸的身子,狂叫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构轻笑道:"我知道你痛,很痛,从心里痛出来。我就让你更痛,难道不好?"
烛塌下了。最后一滴红色的烛泪,也干了。
寒风萧瑟,落叶一片片地在风中旋转。已经入冬了。天空阴沉得仿佛是要压下来,铅灰色的浓云重重地聚在一起。
秦夕照靠在树上吹箫,绿如春水的玉箫给肃杀冬景增添了一抹亮色。忽一抬头,见赵构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
"皇上,你为什么如此看我?"
"如何?"
秦夕照轻轻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眼神里有什么吗?"
赵构微怔,没有回答。
忽听得一个甜美的声音叫道:"哎,哎,敷儿,你别跑了!姑姑追不到你了!"两人回头一看,一个宫装少女正从花丛中跑过来。少女容貌极美,尤其是一双眼睛,晶莹灵活,黑白分明,一转间便是秀丽绝俗。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咯咯地笑着,在花丛里绕来绕去,少女追得累了,停下来笑道:"敷儿,过来,你过来姑姑给你捉蝴蝶。"
秦夕照注视着那个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着实可爱,眉目间有几分像赵构,又有几分像楚怜云。"皇上,这是你儿子?"赵构正要说话,忽听那少女笑着叫道:"皇兄,皇兄,替我把那只蝴蝶捉住好不好?"
赵构跟秦夕照一看,果真有只黑色大蝴蝶飞到了面前,翅膀上花纹斑斓,煞是好看。秦夕照顺手伸指挟住蝴蝶的翅膀,少女欢呼一声,跑到他面前,伸手接过。
赵构笑道:"贤福,贵妃在干什么?又是你在陪敷儿玩?"
少女嘟嘴道:"贵妃娘娘在练功,不让人打扰。我就带敷儿来御花园玩了。"弯下腰,把蝴蝶递给那孩子,孩子拿到了高兴得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秦夕照曾见过这少女替赵构磨墨写字,但也以为是他的嫔妃,未曾在意过。赵构对兄弟姊妹一向都是表面功夫,没什么感情的,看来对这个妹妹还挺是特别的。这少女容颜如花,像身上的香气像是苹果的香味,清甜诱人。
贤福灵动的眼珠在秦夕照身上溜了几溜,那眼光看得他很是不舒服。"刚才是你在吹箫?"
秦夕照心中不快,扭转头也不回答,赵构伸手把那孩子抱了起来,道:"今天在做什么?"
孩子双手抱着他脖子,道:"父皇,你教我学武功嘛,我也要飞。"
赵构脸色微变,道:"好好念你的书,这个学了有什么用?"把孩子交给贤福,道,"告诉贵妃,下次再别让他见到她练功。"
秦夕照笑道:"皇上为何不教你儿子学武?"
赵构淡然道:"我练武难道付出的还不够少么?有我一个便够了,我不希望我儿子也如此。"
贤福立在一旁,眼光又瞟向秦夕照,道:"皇兄,他就是你留在宫里那个人么?"眼光又是轻蔑又是不齿,秦夕照怒气上涌,转了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贤福见赵构不答,歪了头看秦夕照,道:"我还以为害贵妃娘娘不高兴的人是什么模样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哼,皇兄一向心花,我就看你以后怎么......"
赵构喝道:"贤福!住口!"秦夕照早已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拳头都捏紧了。
赵构白了贤福一眼,道:"你什么时候敢管起朕的事情来了?"
贤福低了头,噘了嘴,道:"宫里的人都那么说嘛......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到这里更委屈,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跺足道,"皇兄,你竟然为了他骂我!"
赵构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不要胡说,不干你的事。去,带敷儿玩去。"
贤福不敢再说,答应了一声,牵了孩子离去。
赵构望向秦夕照,秦夕照脸色发白,怒道:"皇上,你至少放了我出宫,行不行?我留在这里,成什么话?你心中真是把我当那等人看?"
赵构道:"我知道这样你心里不好过,但你觉得我敢放你出宫么?"在他额头上捅了一记,笑道,"你这脑瓜子鬼主意太多,放你出去,岂不是纵虎归山?"
秦夕照气急道:"我会闷死在这里的!"
赵构笑道:"你要出宫可以,你把你自己的武功废了,我就让你走。那时你要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夕照满脸怨恨地看他,赵构笑道:"怎么?不愿意?"
秦夕照更是七窍生烟,一甩袖,径直离去。赵构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47
已是隆冬时分。已经在落雪了。满天的白色的飞絮,把大地装点得如银装素裹一般。
秦夕照抱膝坐在窗前,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日,卧龙寨,也下了雪。我还记得,摔碎的酒坛,陆商阳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神,拥抱自己的炽热的手臂,身体相接的温度......还有,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喃,说爱我,爱我,爱我。
我还记得那残艳的红霞的一抹余晖,映得雪地凄艳如血。这记忆,深刻得如同刻入了我心底。
我想回到那里,我想回到那时候。那愿望迫切得仿佛要涨破心跳出来!
秦夕照半侧过头,望着身边的香炉。金炉沉香,袅袅生烟。
无论白天黑夜,这香都从来没有熄过!从来没有中断过!凌虚阁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这股淡淡的,清雅的香味......就是这毒香,令自己的功力完全无法凝聚,长久下去,毒性累积多了,恐怕功力都会散尽!
秦夕照一挥袖,将身边香炉扫翻在地。他像发了疯似的,把整座凌虚阁中的香炉、烛台全部踢倒在地,一旁的太监宫女看到他这般,吓得战战兢兢。秦夕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东西全部给我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一个太监鼓起勇气道:『回宁王殿下,这是皇上吩咐要点的香......』
秦夕照一甩手,啪地给了那太监一个耳光。『不要跟我提皇上!听见了吗?给我扔出去!否则我先宰了你!』
太监宫女见势不妙,只得把香炉抱起,退了出去。秦夕照抱了头倚在窗旁,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树梢上的鸟儿。
赵构,你是生生折了我的翼,让我无法飞走!
也不知过了几时,赵构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略带了怒意。『你就只会任性。』
秦夕照冷冷地回眼看他,赵构一笑,道:『我还真没见过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吹了灯,掩了窗。
残月半天,冷冷的光透过半启的窗户洒在房中。
秦夕照仰面躺在榻上,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他慢慢自榻上起身,披上衣服。口渴,伸手去倒茶,最后却拎起了酒壶。
他反复摩弄那支水龙吟,眼中神色变幻不定。突然站起身来,往房门跌跌撞撞冲去。冲到门边,他却又生生顿住了。
不,我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世,不能告诉他我究竟是谁。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杀了我。我是什么出身?传出去岂不殆笑天下?!他必然会维护皇室的清誉,我不敢肯定他会不会灭我的口!这种事,于他,于皇室,都是耻辱!而且,我即使说了,他会放过我吗?何况......我根本无法证明我的身份......毕竟已事隔多年,可能知道的人也尽皆死于我手下吧......
秦夕照转回榻前,跌坐下来。他索性提起酒壶往口里倒,直到水龙吟上的龙形花纹也在他眼前发花。
凤血凝,水龙吟......如果我不曾见到那支凤血凝,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只是或许......我想我那争名逐利的心,若是不满足我终归是不会甘心的。然而,至少,如果不见到,我可以把母亲的嘱咐,我对身世的疑惑与仇恨忘却,抛至脑后,毕竟那是上一代的事,毕竟母亲已死......可是,也许这就是命,偏把一切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还能够选择。
秦夕照突然打了个寒噤,当日杀赵构母亲时,那贤妃格格的笑声还在他耳边回响,令他不寒而栗。闭上眼睛,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面前那个女人,一直笑,一直笑,秦夕照觉得,她已经离疯狂不远了。『皇上当日迷上了那个婊子,我却把那贱人送到了妓院,我就知道皇上心花,过了些时日也就忘了......我本想由她自生自灭,她却还生了个孩子......这倒真是上天眷顾我啊!哈哈哈......』忽然盯着秦夕照的脸,那眼光无比怨毒,竟令秦夕照都寒到了骨子里。『那地方不错吧?在那里日子过得好吧?舒服吧?那里折腾人可是一流的,你是五岁到了那里的吧?瞧你这张脸!打小就长得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你两人都贱,你娘迷倒了皇上,你又让我儿子为你着了迷!你娘两个都是妖精!』
秦夕照怒道:『住口!』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握着剑柄的指节都已泛白。
贤妃却仍在格格而笑,她秀丽的面庞被仇恨扭曲,如同厉鬼,她也不在乎。『哈哈哈,看来,我还真没把你送错地方。你就跟你娘一样,天生都该是当婊子的!你娘,哈哈,还大家闺秀?在勾栏里,她也活得好好的嘛!真是天生的贱,天生的婊子!你呢?你也一样!你受训了多久?十年?真厉害,你被多少人上过?啊?哈哈哈......』
她的笑声陡然中止,慢慢低头,看着剑刃自前胸直透过后背,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抬起头,眼中竟似还有笑意,怨毒的笑意。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杀我?你......敢杀我?』
秦夕照咬着牙,道:『我叫你住口,你为什么还要说?是你自己找死!』
贤妃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好,好,我在地下也会看着,我那个好儿子会怎么对你......』
秦夕照手腕一动,把剑猛地拔了出来。一腔鲜血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颜妃倒在毛毡上,不动了。也不再说了,不再露出那般恶毒的笑容,说那般恶毒的话了。再也不会了。
秦夕照茫然地抬起手,用衣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至今他都还记得那粘粘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怎么擦,也觉得擦不净。
忽然门吱呀一响,把秦夕照自冥想中拉了回来。转过头,只见一个少女轻悄悄地溜了进来,竟是贤福。
贤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衣衫不整,哼了一声,冷笑道:『皇兄刚才又留宿在你这里了?你用了什么手段,把他骗得这般神魂颠倒的?』
秦夕照脸色更难看,道:『公主到在下这里来,有何贵干?』
贤福却不回答,绕着他走了两圈,满脸不屑的神情。『刚开始听你吹箫,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能吹出那般动听的箫声来。没想到你原来是皇兄的......真不要脸,这样子来哄我皇兄。』
秦夕照无名火起,你这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一股怨气冲上,目光触及一旁的水龙吟,更是怒火满腔。
贤福却不注意他的脸色,从来只有别人看她脸色的,她哪里懂得这些?宫中人窃窃私语的话,她就像鹦鹉学舌般,一句句地讲了出来,只刺得秦夕照脸色发青。
『你不过就是我皇兄的男宠!不知廉耻!』
这句话刺得秦夕照本来乱成一团的头脑炸开了。他揪住贤福衣襟,怒喝道:『我不知耻?我勾引你皇兄?我想么?我愿意吗?我也是男人,我愿意让他这般折磨么?』
贤福从小到大,都被人娇宠,哪里有人敢这样对她?一时间完全吓呆了,连叫喊也忘了,只是瞪着一对大眼睛,傻傻地望着秦夕照。
秦夕照大醉,已失了理智,拼命摇着贤福道:『若非你俩那心如蛇蝎的母亲,我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等地步?若不是你口口声声叫的皇兄,我会被困在这里?!』
贤福好不容易挣扎出一句话来:『你就是不知羞!你不愿意?那你去死啊!你怎么不死?你还要偷生,你就是不要脸!』
秦夕照怒极,脸色发青,一掌向贤福挥去,贤福哪里经得起他的劲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跌到了榻上,抱着头半晌动弹不得。
秦夕照本来已喝得大醉,哪管得了这许多,扑至榻上,发疯似地撕开了她的衣服。
贤福吓得魂飞魄散,叫道:『你要干什么?我皇兄会杀了你的!』
秦夕照狂笑道:『杀了我?那让他来杀啊?他那般对我,好啊,我现在就强暴他的宝贝妹妹,看他知不知道心疼!』
贤福见秦夕照两眼发红,如要眦人般,吓得浑身发抖,哭道:『我......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秦夕照冷笑道:『放了我?那你皇兄为什么不放了我?我惹了他什么?得罪了他什么?』
贤福哭叫道:『那不管我的事!』
秦夕照道:『不关你的事?怎么不关你的事?你是他宝贝妹妹,也是你母妃的宝贝女儿!怎么不关你事?』
见贤福要叫,秦夕照撕了她衣襟塞住她口,把她死死按住,狂笑道:『你也想问,今夜无星无月,是否也没有神?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天理报应!如果真有,第一个该有报应的就是赵构!他却依然活得好好的!』
那一夜,天上无星也无月。我想,天上真的没有神,否则怎会容许这等事发生。
我想我是疯了,陆商阳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就疯了。我恨不得把所有幸福快乐的人都杀死,把所有幸福快乐的事都毁掉。
我恨,我恨,我恨。我做错了什么?从我出生就要我承担这种命运?
到了如今,我已不稀罕富贵,我只要,我只要给我一个正常的人生!
我只要......回到从前......
回到那日,我逆着日光看他微笑着站在我面前的模样......回到那夜,在月光下,抚琴舞剑的真心快意......我后悔,我一次又一次地后悔,我失却的,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我放手了......我曾经有过机会的,一次又一次。而我总是一转身而去。所以,这是我的报应。
但凭什么报应只报应在我一个人头上?!
衣裳破裂的声音渐渐消失,只有少女无助的呜咽声。
48
赵构怒火冲天地冲进秦夕照房中,劈面一掌摔了过去,只打得秦夕照口角流血。
『你胆子也太大了!你竟然对贤福做出那种事?!你疯了?』
秦夕照慢慢起身拭掉唇边血迹,冷冷道:『不错,我就是不要命了。怎么样?事情做也做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赵构怒道:『她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没出嫁,你要她以后怎么办?』
秦夕照冷哼一声,道:『那我呢?你把我困在这里,你又要我怎么办?』
赵构怒极,道:『好!好!』
秦夕照唇角还在溢血,却笑道:『皇上,你就当真这么在意你那妹妹?比在意我还多?』
赵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今天怎么了?说话怪怪的。
秦夕照却笑道:『你不觉得我比你妹妹强得多?』人已向赵构靠去。
赵构顺手便把他搂在怀中。若是平时,秦夕照必然是拼命挣扎,今日却似乎特别温顺,反而半回过头,朝赵构浅浅一笑,眼中仿佛有水溢出。
『皇上,这次我闯了大祸,你必不会饶我。不知皇上这次又想到什么新鲜法子来折腾我了?』
赵构实在把持不住,开始啮咬他细致的脖颈。一面低笑道:『什么法子?那就得看你怎么做了......』
秦夕照轻笑道:『皇上,你最喜欢我身上哪里?』
赵构含糊地道:『你身上哪里我都喜欢......』
秦夕照笑道:『皇上,你认真点行不行?』
赵构听到他拖长了的柔腻声音,觉得奇怪,道:『你怎么了?』
秦夕照一手搂住他脖子,道:『我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赵构伸手拿住他另一只手,笑道:『那应该是这双手了吧?既能弹琴舞剑,又能翻云覆雨的手。』
秦夕照冷笑道:『是啊,被你一次又一次折腾得千疮百孔的手。你喜欢,却偏要弄得我伤痕累累。』挣脱赵构的手,自他怀中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坐下。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出现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