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惩罚仆役。打死了沈小天有什么用？叔父能回来吗？你还不快派人去漱花斋要人！”

由于情绪过分激动，我连用两个反问，把黄少篱说得如梦初醒，刚准备亲自前去漱花斋。只听有仆役高喊：“宋少爷回来啦！”

我们个个喜出望外，小天忍住伤痛，从长凳上起来，连我搂着他的腰一路走到门口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从轿里出来的正是叔父，轿边走来漱花斋的老鸨，准备要和少篱说话。

黄少篱顾不上和其他人多说，一把拉过叔父，急切道：“你总算回来了！怎么这么久？他们有没有……有没有让别的男人欺负你？”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抱在怀里，叔父显得很害羞，低声说道：“没有……他们对我很好。只有一个女人进来。”

“哦！还好！”黄少篱松了一口气，突然托起叔父的脸，满面抓狂地问道：“女人？别人没有欺负你，难道你……你欺负别人了？”

我心里警钟大振。天哪！叔父要是真的在外嫖妓，最终吃苦头的还是我。

叔父无辜地望着黄少篱，一脸“你看我像吗”的表情。这种样子，不出一会儿功夫，黄少篱就已心软。

随后漱花斋的老鸨走上来，向少篱招呼道：“黄老板，久仰大名。宋公子没有找姑娘，到他房里去的是我。”

少篱把叔父揽在怀里，问道：“请问您是？”

“小女子姓田，名素娥，经营漱花斋。早就听说黄老板的商行、酒楼遍布整个江南。以后可要多来我这漱花斋走动走动啊！”

“哪里哪里！田大姐年纪轻轻，就能撑起江南第一大青楼，这才是我们这些后辈应该学习之处！”

都说生意人表里不一。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少篱虽然极度讨厌这拐走叔父的女人，表面上却和和气气。田素娥把一沓优惠赠券递给他，让少篱和叔父以后常去光顾漱花斋。少篱笑着说好，一等她转身，那些赠券立刻被他撕得粉碎，我偷偷捡了两张，却都拼不完整。

少篱把叔父看了又看，才命人带他下去休息。请田素娥就座内堂，我和小天小凌刚想逃走，却又被他抢先一步，叫了回去。

“他们几个跑去田大姐的漱花斋，没惹什么麻烦吧？”少篱指指我们几个说。

田素娥望着我们，淡笑道：“哪有的事！黄老板多虑了！”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转而一想，如意的事她不可能不追究，莫非有什么阴谋？

少篱似乎不想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多谢您送玉杨回来！小天，拿五千两银票给田大姐作为酬金。”

田素娥一听，立刻推拒道：“银票我是不能收的。不瞒您说，刚见到宋公子时，任哪个做妈妈的都想把他留住。可他说他相公是黄老板你，你是最疼他的。那素娥我就算再想要，也得帮你送回来！”

“他……说什么？”黄少篱激动地就快跳起来。

“他说……你是最疼他的！”

“前面那句！”

“你是他相公！”

少篱心里乐翻了天，尽力地控制住情绪。田素娥却期期艾艾道：“其实我想留他，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宋公子长得太像过去一个叫凝香的姑娘。”

“凝香？”小天紧接着重复道。

少篱整襟而坐，寻问道：“和玉杨长得太像？”

田素娥点点头。我顿时也来了兴致，连忙追问：“那她人在哪里？和我叔父长得很像，那一定漂亮得有命！”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田素娥竟抽噎起来，半天才答上话来。

“凝香她不该在漱花斋，她贵为金枝玉叶，应当在深宫里倍受宠爱。她娘本是江南第一艺女徐晓晓，弹得一手好琴。后与南巡的皇上有了感情，皇上说回京后立刻派人将她们母女接回宫。可一去就渺无信迅，晓晓忧郁成疾，不久便长辞人世。凝香接替她娘的位置，弹琴奏乐。卖艺不卖身。”

“那她的爹呢！就不管她了吗？皇上有什么了不起！像种猪似的，到处播种！”我为这对母女极为不平。

“小鱼，不准胡言乱语！”少篱摆出长辈的架子，转而说道：“这凝香姑娘应当也有十七八岁了，当今皇上不是不满十五吗？”

“凝香是晓晓和先帝的女儿，就算当朝皇上见了她，还要叫她一声姐姐。”田素娥眼里露出悲伤，“两年前，先帝身体越发不佳，已立下太子，准备随时接任。京城派人来接凝香，可队伍赶到梅龙镇，就传来屠村的消息。这次浩劫，谁都看得出来是有人阻止凝香入宫。至今她还生死不明……我看到宋公子时，就是因为长得像，才想留住他的。”

“太过分了！”我热血沸腾地站起来，看小天满脸苍白，扶住他道：“你有没有觉得一定是现在那个皇帝干的！他不想让这个血统不纯正的姐姐入宫，所以派人半路杀掉了那个村所有的人！”

“我没有！”小天厉声大叫，惊得我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没觉得就没觉得嘛！叫这么响吓死人呀！”我咕哝一句。

“你干嘛这么问我哥？你用意何在？”沈小凌跑出来，挡在小天面前，火气之大，绝不亚于他哥。

“我哪有什么用意？你们怎么啦？”我使劲地回忆着自己有没说错话，竟可以把这两个人惹得这么生气！

“有客人在，不准再胡闹！”少篱一声令下，总算让这对兄弟不再对我怒目相视。“田大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凝香姑娘还活在世上，只是不愿被这皇族身世所困，隐居起来了。”

我和少篱安抚着把田素娥送走。出门后，我干脆向她坦白放走如意的事。田素娥没有计较，显然还沉浸在失去凝香的悲痛中。

我回到内堂，见那两兄弟大的唉声叹气，小的哭哭啼啼。我突然有些心虚。他们不会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才这么反常吧！想着想着，我又安慰自己道：不会不会！这对兄弟原本就古怪。一个准是被板子被打傻了，另一个惊吓过度，有些过激行为也算正常。

第十三章
送走田素娥后，少篱迫不及待地跑去叔父房间。去之前，他郑重向我和小天小凌提出警告，不准和他一起进去。我们三人立刻领悟出他的意思——不可以一起进去，但可以待在外面听！

沈氏兄弟粉八卦地搬来两张小方凳，我大叫一声：“哇！不会吧！你们也太夸张了！”说完，转身搬来一张长梯。
小天小凌倒地不起。
“玉杨，你的手怎么凉凉的？要不要生盆火？”
屋内，少篱正握着叔父的手，轻轻摩挲他纤长的十指。
“不要，你陪着我就好了……”叔父惊讶于自己所说的话，不知所措地愣了半晌，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道：“少篱，我是不是很坏？你对我这么好，我还讨厌你。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自闭症，有这种病的人只会给家里人添麻烦……”

少篱一怔，突然将叔父揽进怀里：“你不坏，一点都不坏。我知道你有心病，谁说你只会给家里人添麻烦的？”
“小鱼说的。”叔父老实回答，“他说我病得无可救药，要是他是你，碰上我这种人，早就自杀了，瘦西湖又没盖盖子。”
“＞＿＜………不要听他的，小鱼这孩子，从小在大哥大嫂的暴力政策下长大，人长得成熟不说，精神也有些错乱！”
我在屋外气得直哆嗦，幸好有小天扶着才没有掉下梯子。没料到叔父的记忆竟这么好，过去发的几句牢骚让他一字不漏地全部背出。这两个过河拆桥的家伙！没有我，现在他们还能促膝交谈吗？

“你在漱花斋时，怎么让他们送你回来的？”黄少篱试探着寻问。
“是小天教的。他说如果我碰到麻烦，只要说你是我相公就可以了。”
少篱显得有些失望，又问道：“他们教会你不少，还有别的吗？”
叔父点点头，忽然脸红起来，轻声道：“我知道我很多事不懂，你不要不高兴，我会慢慢学，你……可不可以住在家里，不要走！”
少篱又是一怔，轻抚着叔父如瀑的长发。“你是让我不要回宴宾楼，住在家里？可是……我的房间早让给你睡了……”
叔父呶呶嘴唇，柔声说：“我……睡觉不会乱动，只睡小半张床，要是……要是你不喜欢，我搬去和小鱼睡就是了……”
“要是我说喜欢呢？”黄少篱托住叔父的下巴，亲了一下他惊颤的嘴唇。
“少篱……等一下是不是会很痛？你可不可以轻一点？”
“嗯？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在漱花斋……”
“小鱼告诉我的。他说我忍不了这种痛，就赢不了轩儿！”
“…………他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万人嫌！”少篱低首狠狠地吻了叔父一下，伸手滑入他的衣襟。“别去想这个。我不会弄痛你，我们一点点来！今晚让我陪你睡好吗？”
叔父靠在他的怀里点点头，青涩地回了一个吻，看到少篱惊异的神情，立刻道：“对不起，我做错了吗？小鱼他们说……”
“没有没有！”少篱揽紧他的腰，“你没错！只是迟了一点！”
我在外头看得起劲，刚想再凑近听清楚一些，不料黄少篱却走来将窗子一关。
我吐吐舌头，转头对小天说：“走吧！情人牵了手，媒婆一边走。咱们已经被人遗忘了，还是先治好你的屁股吧！我受累，帮你抹药膏。”
沈小天身负创伤，回房时扭扭捏捏的，模样倒像是在害羞。
“躺好了，不要乱动，我要上药了！”
“废话少说，要抹快抹！”小天犹如献身一般，在我面前抖抖裤腰带，解开后脱下，把自己往床上一抛，英勇壮烈地露出他青紫的臀部。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偶尔偷窥一两下他完美的身材。纤细玲珑，但又结实紧致。我暗赞小天真的不错，就快赶上我了。相比而言，他弟弟就和他相差太多，头大无脑，还长了一副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孔—__—||||||

“小凌，我让你看的那几部古典剧著，看到第几部了？”小天趴着，侧脸看向他弟。
“嗯……看到《梁山伯点秋香》了。”
“………是《唐伯虎点秋香》啊！你到底看到哪一部？”
“唐伯虎不是和林黛玉是一对吗？怎么可以点秋香呢？”
“老大！林妹妹是配贾宝玉的啊！”小天大喊。
“林妹妹是谁？”
“＞＿＜………”
小凌的这番乾坤大挪移让人叹为观止，我宽慰小天道：“我本来想和你桃园结义的，可你有这么一个弟弟，实在是……”
“桃园结义我知道啊！”小凌插嘴说，“就是刘邦、关羽、张飞在一个桃子园里结为兄弟！”
小天在床上低呼一声，把头埋进了枕头。对这被篡改得惨不忍睹的历史，我强忍着没有晕倒，问道：“刘邦和关羽、张飞结义，那谁和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呢？刘备吗？”
“是啊！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小凌一副轻视的表情，“不过，原来楚霸王姓项呀！我以前一直念‘页’！”
我倒地，五体投地。
“行了，不要说了！你的功课呢？去拿来给我看！”小天忍无可忍地大叫。
小凌“哦”了一声，跑去拿功课。我安慰了小天两句，独自走到窗前惆怅起来。如意和许林双宿双飞了，叔父和少篱洞房花竹了。雨天雨天，你在哪里呀？
越想越难过，我干脆对着天空高喊发泄：“雨天，我爱你！！！”
没有回音。突然想起小天还在休息，我郁闷地准备向他道歉，一转身，却看到小天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我很想告诉他药膏还没干，现在就穿上裤子，粘上去不好洗。还没等我开口，他抢先道：“你……你刚刚喊什么？”
“啊？”
“快说！你刚刚大喊了句什么话？”
“哦……我说雨天，我爱你呀！”小天的脸色由白变青，我猜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怎么会有人喜欢下雨，忙解释道：“雨天是我笔友的名字。我们交往好久了，他住在扬州。我来洛阳除了看望叔父外，就是为了和他见面！”

小天发了一阵呆，喃喃道：“怎……怎么会，你就是晴天？”
“没错啊！我的笔名就是晴……”我倒吸一口凉气，跳了起来，如同老旦开唱时颤抖着举起手，指向小天：“你怎么知道我叫晴天？难道你就是雨天？”
小天愣着说不出话。我一下子觉得头脑空白，急忙说道：“雨天……雨天应该忧郁惆怅、待人解救。可你……你分明暴力凶悍，欺压他人。”
“我……我哪里是这样？我才不是什么雨天！”小天急道，“是……小凌！”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凌呀！这名字挺熟嘛！—__—|||” 我眨眨眼睛，总算松了口气，突然尖叫起来：“不可能！雨天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沈小凌是个小呆瓜耶！”
“他……一直在搞‘飞恋’。这孩子！不管不行了，跟他说这种恋爱不牢靠。”
小天看我仍一脸难以接受，顾不上身上的伤，迅速跑了出去。回来时，他拉着小凌到我面前，逼供似的问道：“告诉晴天！你是不是雨天？和晴天何时认识？第一封信写了什么？”
小凌神情懵懂，眼珠子向上转转，吞吞吐吐道：“晴天……我就是雨天……嗯……我们三年前……嗯……三年前就认识……嗯……第一封信，我写了句‘我究竟是谁’。”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轻声说：“你能记得太让我感动了，可是我才是晴天，你拉着你哥说这些干什么？”
小天怒冲冲地甩开小凌的手，提醒道：“他才是晴天！”
“哦！”小凌点点头。
“雨天，你说过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会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你的真名。”
命运待我是如此不公，梦想中的白天鹅刹那间变成一只叫化鸡。我怀揣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小凌。
小凌摸摸头，走向他哥，刚要开口，就被小天瞪到了我面前，一字一字说道：“我的真名叫沈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