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之印————宁江尘
宁江尘  发于:2010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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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
掩在这翠色中的风间寄所,竟显出别样的空灵.
远远的,似有似无的幽幽音语似将人心也沈淀了.
”自别後,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卿同,
人空瘦,
只为情深意浓,
若不信,
犹恐今宵离别後,
恐卿不能懂,
恨已无挽留,
纵有千种风情,
又与何人说,
愿入梦......”
柯煦忽然将酒壶一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大笑起来.
司歌白了他一眼,”你这叫花子,无来由地跑来,又无来由地赖在少爷这儿,天天只是喝酒.要死要活,到别地儿去,别污了羽榭的地方.”
柯煦不知道听没听见,仍旧只是狂笑著.
司歌皱起眉头,”喂---”
”司歌,少爷叫你!”
司歌转怒为喜,风也似的跑远了.
柯煦此时方似醒来,盯著司歌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份难言的苦涩.自十几岁起他游戏江湖,嘻笑怒骂,有什麽事不敢做,末了只为一个情字,竟落到如此境地.却偏偏又是心甘情愿,纵使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一番心意,那竹屋中的人可知道......
 
”少爷---”
司歌跑到这里,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柔柔地唤了一声,不敢越雷池一步.
”司歌吗?进来吧.”伴著似有似无的古筝琴韵,少爷的轻声慢语仿佛是天籁之音,让司歌心中一阵激荡.
走进竹屋中,竹香盈盈,雅静的摆设,却是匠心独具,样样都是足以”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也只有这些,才勉强配得上少爷这种”倾国倾城”的谪尘之人.
竹屋临水,少爷常常一个人对著一湖春水拨弄著琴弦,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思早已随那湖水漂之千里。
虽然不忍心,还是不得不打断他,这样会著凉的.
”少爷---”
君少柳此时方如梦初醒般,缓缓转过头来,”哦,我好像又发呆了.”
不是好像,明明就是,少爷老是这麽心不在焉.”少爷找我有什麽事?”
”他没走.”
这是肯定句,所以司歌也没回答.
”他说不见到少爷他就不走.”问题是他见到了少爷更不会走了.
君少柳沈吟了一会,”看来还是要见他一面......”
”像这种人,直接踢他出去得了,还见什麽?”瞧那身酒气,别污了少爷.
”好歹我也答应了别人,总要有始有终.”君少柳拂过琴弦,迷离的音韵不经意地触动了心中隐隐的伤,想不到自己还有勇气说出过句话,当初落荒而逃的痛楚已经不在了吗......

”少爷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被这种人吃定.”司歌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毕竟少爷的话是不能违抗的.
”司歌,”君少柳对她浅浅一笑,”你的歌越来越好听了.”
司歌呆呆地看著他的笑颜,半天才醒过神来,羞红著脸跑了出去.
君少柳暗叹了一口气,视线又渐渐回到窗外,快入秋了......
 
君少柳见到柯煦时,他正精神抖擞地与司剑比试剑法,要不是知晓他与司歌水火不容,他真怀疑所听到的形容.
”少柳!”柯煦不管情势如何,棒子一收,转眼便站在他面前,”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逼得司剑险险地收回了剑,他却仍旧是那副玩事不恭的笑容.
”有劳丐帮帮主久候,在下真是罪过.”君少柳淡笑著,不著痕迹地躲过他伸来的手.
司剑见状默默地退下,身为少爷的护卫,她只对剑术有兴趣,世间让人不得自由的东西太多,何必自寻烦恼,一如少爷.
”丐帮的弟子到处打探都没有音讯,没想到你竟在这里,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这了.”
”这是我的家.”君少柳拈起一片落花,轻轻地吹落,”我不回这回哪儿.”风拂起一咎发丝,让柯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种疏远感令他心中涌起一份熟悉的不安,”少柳!”他冲动地攫住他的手臂,”你----”接下来的话无法说出口,他眼中人的眼神是那麽的清澄,封住了他所有的言语.
君少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著他陷入天人间的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再过几天就是你大喜之日,你如果不快点赶,天黑之前是回不了洛阳的.”
”你明明知道我......”柯煦真不明白怎麽会有这种朋友.
”唐门天下闻名,特别是唐家大小姐,据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
”那是他们没见过你,当然可以夜郎自大了.”柯煦不满地嘀咕.
”你也没见过她,怎麽可以妄下断语?”
”就算她比你美又怎麽样,我就是......”
”嗯?”君少柳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柯煦不得已将眼神移往它处,”我是说我天生游荡惯了,突然多出个人来管我,我会全身不舒服.”
”哦,我还以为----”他对他微微一笑,”你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的确是有了,可惜......他不自觉地苦笑.
”可是不管如何,你必须回去一下,就算你是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那麽大的场面,要是连主角都不在,你叫秦长老怎麽向满堂宾客交待.况且唐姑娘并没有得罪你,你这样待她,未免太不公平.”君少柳缓缓道来,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我管不了那麽多,秦长老要娶就让他娶好了----”柯煦不以为意道,”更何况她要嫁的是丐帮帮主,我到不到场有什麽关系?”
君少柳叹了一口气,知道无法劝动他.抚著无端被风撩动得不安宁的花枝,他缓缓地向前走,或深或浅的绿雾在他身後扬起又落下,恍惚中,他渐渐被簇拥,似要隐退了.
”少柳!”柯煦一个箭步,追上他.
他总有一种感觉,在柳儿那不为人知的过去背後,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他吸走,毫不留情.
他静静地站在湖边,怅然若失的神情,紧锁地眉头,单薄的身体在这初秋的风中,竟显得如此的脆弱.
柯煦强忍住欲搂住他的冲动,不得已用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你真的不回丐帮了吗?”
风凉凉地掠过他耳边,仅用一条丝带松松系著的发随之轻轻扬散,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应该回去吗?”
柯煦道:”丐帮是我们一起打下来的.”
他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柯煦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埋首於他胸前的脸不知什麽表情,但那份来自心灵的惊栗传入他的感觉中,怎麽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柳儿,是谁?他扫了一眼周围,风静悄悄的.

”头晕.”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对!他惊觉那是一种痛彻心地的冲击,但他什麽也不问,”我送你回屋.”
”不!等一会儿.”
水纹一层叠著一层,周而复始.
唯有此时,他方觉自已是活的,那因失去柳儿日日买醉的混沌日月,似乎已远去了.现在,他在他怀中,在他眼里能看到的地方,他已无所求了,真的无所求了-----
”少柳.”他低下头,发现他已睡著了.看著他如仙的容颜,他轻轻地印上一吻,”愿你梦中在我,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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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开我-----”
无法停手了,他著迷了,好美的景像.平时仅用一支玉簪束住的青丝披散开,星眸朦胧,红唇微启,他说什麽也不会放手.”少柳......少柳.....”现在他只想好好爱他,要他.

他流泪了,晶莹的犹如海中珍珠,他为何哭,他只想爱他呀.
”少柳,别哭,我的心让你哭得好痛.我爱你呀,只爱你呀---”
他在摇头,为什麽,他在说”不要”,他在挣扎,他.....
可是他已无法回头了,这麽美的少柳,衣衫半褪,梨花带泪,他无法控制自已,也不想控制.纵使知道在这之後将是无可复加地心疼.
他困住了那双挣扎的手,假装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绝望,少柳-----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宁死也不要,那耳光扇到他脸上,是少柳,他走了,再也不愿见他了,少柳----

”少柳----”
他猛然从那恍如昨日的迷离中清醒,仿佛重新面对曾经的狂嚣後的心痛.不是醉,他十分明了,是他的心---心早已变质了.什麽生死与共的知己,什麽患难同存的朋友,全都是搪塞外人的言辞.

那一刻,他比谁都明白,对少柳,他是情不自禁,是病如膏肓,是无法自拔.这份越轨的情感让他理性的一面渐渐迷失,渐渐只专注一件事---
他爱少柳!
他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他爱少柳,他宁愿用生命来换取他.
然而,太自以为是的情感伤了自已,更伤了他最在乎的人.
当他几乎要沈溺於那抹软玉温香时,他毫不犹豫的耳光令他瞬间呆怔,往日里总是带著笑意的双眼在那一霎那满载的竟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竟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伤痕累累.
他伤了他!
天啊!他竟伤了他,伤了他!
看著他消失,他无能为力,更无法开口挽留.
於是,他选择逃避,不管心中的苦,只要一个渲泄.
帮主是什麽?
他只要他,只要君少柳.
 
依旧是风徐柳静的羽榭.
依旧是有君少柳的羽榭.
却再也没有他柯煦的立身之地.
他不会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语,但他的行为已表明一切,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依旧是游戏江湖的柯煦,他依旧是温和如玉的”君少爷”.过去没有故事,将来也不会有.只是......朋友.

可是,他做不到.
所以他注定了再一次远走他乡.

风声.
还有似隐似现的铃铛的音声.
那是他送他的,古朴而素雅.他犹记得他一瞬间的诧异,还有那仿佛嗅得出的喜悦.他将他系在屋檐下,和著竹子特有的轻香,很美的味道.
还有这犹如山间林动的琴声,只觉得似乎清灵的声音中隐隐带有如泣的悲楚,杜鹃啼血般的凄美----
琴声?
他的琴声?
他刹那间如失魂一般,询声而动-----
 
泪,亦是血。
眼中流有是泪,心里淌的却是血。
凄绝的笑容仿佛是漂渺於天间的浮云,无根无底。
琴好慢,慢如抑柳。
心好痛,痛如刀割。
他为谁而痛,谁令他如此心痛。
那是自已无法接近,无法触碰的君少柳,永远也无法。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如刀绞,嫉妒,心疼,挫败……一时间所有的情感一起涌上心头。
 
月光如水。
他便笼罩在这朦胧的月光中。
琴,停下了。
他呆呆地望著远方,是在想那个人吗?
他无意识地一步步向他走近,低低地唤道:” 少柳----”
他缓缓地回头,茫然的眼神让他看了好心疼。” 煦……我又发呆了吗?”
楚楚可怜的神情根本不像平时云淡风轻的他,柯煦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将他搂入怀中的冲动。
”你在想他吗?”
柯煦逼自已残忍地撕开那张透明的网,他不能让他再这麽折磨自已了。
果然,君少柳似乎打了个冷战,” 你……你说什麽?”
”你知道我说谁。”柯煦盯著他的眼睛,那双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的瞳眸。”那天……你在呼唤一个人。”
”你听……到了?”君少柳连声音都在发抖,”不……我没有!我没有叫他!我不认识他!不认识……”
 ”少柳----”他攫住他的手臂,试图制止他近乎狂嚣的情绪,在行之无效後,他强行拥紧了他。
”别说了。我不问了。求求你别这样,少柳----”他暗哑的声音泄露出心中的情感。
只有他明白,这是少柳的心结,可是能解开的人却不是他。
怀中人的声音显得出奇的遥远。
”煦。”
”我在。”
”我想回丐帮。”
”那我们回丐帮。”
”我想吃叫化鸡。”
”我马上给你做。”
”我想听人唱歌。”
”我去把司歌叫来。”
”我想听你唱。”
”……我?……好。”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还无味,
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无奈地侧过脸,”……你真是……我以为你会唱莲花落。”
柯煦想起当初唱著莲花落流浪江湖的情景,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一路上,追著少柳,听他带著调侃的笑声,听那月夜里诗般的琴音,纵被人取笑为”人前大帮主,君前小叫化”也不在乎。可是……他如果当时就发现少柳的异样,便不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偶尔我也会唱点别的。”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君少柳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强言欢笑。这个傻瓜!
”你不知道我在利用你吗?知道你的感情,却只给你友情,拒你於千里之外,又不断向你索取……”
他撞入他深深的眼神中,顿时语结。
”够了。对我来说--”柯煦此刻竟浮现出丝毫也不勉强的笑容,” 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再一次不得不将目光移开。
好像!
真的好像!
两年前的自已便仿佛是这般神情,对著同样不予反应的人,诉说著同样的话。
被压抑的记忆渐渐复苏了。那不堪回想的记忆,那令自已几乎要再次逃走记忆……
不要!我不要!
他摇著头,似乎要将想要挤入脑中的纠缠甩开。他慢慢地後退,一步一步--
就算要再次生不如死也不要紧。
不要想起,不要再想起。
他没有发现身後的琴台,慌乱的步伐令他无暇顾及,等他反应过来,人已同琴一同跌下--
柯煦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
他眼中只有他,只看见他,周围的一切都不入他眼中。
琴台前是湖水。
他随他一起坠入江中。
一轮明月竟被扰得玉碎了。
如玉般四分五裂。
裂--心也碎了吗?
或是早已” 灰飞烟灭”了呢?

君少柳不会一点武功,瘦弱的身体即使是偶感风寒也会要去他半条命,更何况在这初秋的湖水中。
无论他如何寻找,竟没有他的一丝踪影,不,是在他坠入月中时,他便没了痕迹。
星影伴月宛若玄色的百合,漂浮在静泌澄然的湖面上。恍惚的景将他的心拉入一片死寂中。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环视四周,竟无一丝异动。
那少柳呢?
仿佛已揉进了那片月光中,溶化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柳……少柳!”
柯煦骤然惊醒,频频呼喊。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的水声。
粼粼波光中,忽一抹幽明在水面游移幻灭,似要瞬息即逝般。
待柯煦注意到时,光已如流星划过天际,瞬间的灿烂令湖面为之一亮。
未等他看明白,另一道身影已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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