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傻瓜！”顾清和把男人拉到自己怀里，叹口气，“你为什么总是不往好的地方想一想，我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那么容易翻船的。”

严冰语抬起头，手圈上顾清和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平平淡淡长长久久地过下去，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再也不想回去。”

顾清和含笑看着他，“好。”

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真的再也不想回去，所以，注定了一切悲剧的开始。

就在家家户户忙着准备春节的用品和食物时，秦家却异常冷清。秦陌没想到甄瑶这个女人是那样的执着，执着得有时候教他害怕。她每日每夜不厌其烦地同他冷战，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她的手段远比冷战来的多。一如她商场上的无情果断，她对待自己讨厌的东西，一样可以冷酷无情。

有时候，男人的冷酷会让你觉得敬畏，可女人一旦冷酷起来，通常是要小心为妙的。

小家伙已经三个月大了，一天母乳都没有吃过，秦陌专程请了保姆来看管孩子，自己则忙于工作。公私分明这一点甄瑶倒还很清楚，虽然恨秦陌，可是公司依旧被两个人打理得很好。

严冰语来过几次，每一次都带着熬好的汤，说是要给甄瑶补身体。可他不知道，他带来的东西，从来都只属于秦家的垃圾桶。

相比起来，顾清和这边则轻松得多。春节假期两个人腻在一起，空闲时间顾清和在书房处理工作，严冰语就在客厅看电视。晚上两个人相拥而眠，甜若新婚。果真像严冰语所说的，平平淡淡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也许是心情轻松的缘故，顾清和觉得那几日都睡得十分安稳，常常一觉到天亮，每次醒来看到枕边人，都要忘记了从前，只沉浸在当下。

他可以忘记，只因为从前没有给他留下连回首都会疼痛不堪的回忆，然而，有人也许永远都忘不了。

春节过后，楼市迎来了一阵暂时性的回暖。询问房子的顾客增多，但仍然是观望派为主，真正买的只能算少许增加。顾氏的景园在销售低谷过后，意外地迎来了春天，毕竟是高档住宅区，顾客大多数是有钱人，这让顾清和对于顾氏的复苏更有信心。

然而命运又何尝不是弄人的，就在顾氏上上下下高兴了没多久之后，顾氏的董事长顾清和居然被警察局逮捕。这于业界来说相当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时间各大财经周刊纷纷猜测原因。

曾婉月不辞辛劳从国外连夜赶回，暂时稳住了顾氏的局面，可是她的努力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法院便传来了消息，顾清和涉嫌贷款诈骗罪，已经证据确凿。

曾婉月见到顾清和时，顾清和并没有改变太多，依旧举止优雅从容，只是脸上的胡茬泄露了他这几日的遭遇。

“婉月，见到你真好。”顾清和对他笑一笑。

曾婉月一时间感慨万千，这个男人不愧是她的丈夫，让她又爱又恨的存在，“我当日就劝过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时不我与，胜负乃商家常事。”顾清和似乎完全不为他所做的后悔。

“你可知你这一输，也许再无翻身之日。”

顾清和顿了一顿，“我这几天好好想过了，其实我已经算得上是事业有成，也没有多少遗憾。”

“是吗？你是算准了我会帮你。”曾婉月轻笑一声，“顾清和，我怕你从来都不会把路给走绝吧，你总是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要帮我吗？”

曾婉月心中一恸，眼泪已经盈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呵……”顾清和笑得有些悲凉，他身陷囹圄，却仍然有一女子为自己挂心操劳，只可惜，他给不了她她想要的。

“我想见一个人。”顾清和慢慢地说。

曾婉月沉默良久，咬牙道：“我真的恨我自己不够狠，顾清和，你到底要不理智到何时才肯罢休？”

顾清和笑了，笑得很勉强，也很阴沉，“恐怕我现在想不理智都不行了。”

进到探视室，严冰语脱了大衣，不紧不慢地将衣服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后安静地坐下。

“外面很冷吗？”顾清和语气平和地问。

“差不多，是倒春寒，这几天才冷的。”严冰语搓一搓手，淡淡笑道，“你瘦了，也老气多了。”

“呵，这已经算得上很好了，我自己倒没感觉那么差。”

“也是，我头一次知道监狱里的条件也可以这么好。”

“你想不到的还很多。”顾清和嘴角勾起。

“你想不到的也不比我少。”严冰语挑挑眉，“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局我胜了。”

“我承认你比我绝，光着一点，似乎你就已经占了上风。”

“自是，不过这也拜得你所赐。”严冰语微微点头，似乎表示谦虚，“如果不是你，我怎会有今天的绝情无义。”

“因为想要报复所以接近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虽然听起来很自恋，可你难道不是非我不可？”

“你同我在一起时，倒好像你比较非我不可。”

“是，所以你心动了，你心疼了。”

“我心动了。”

“你心动了，所以我有了机会，可你却还不是完全相信我。”

“然后你怎么办？”

“然后只需要稍稍动一点脑筋，设计某一个机会让你觉得误会了我伤害了我。”

“你把报价泄露出去，却让别人担了罪名，你得了冤屈。”

“不光如此，我还让那个人带走了很多顾氏的动向，让他帮助秦陌。”

“可你还不满意。”

“我的确不满足，我请了私家侦探去鼓动曾婉月，然后给她了一些她想要的图片。为了让愤怒的火焰燃得更旺些，甚至可以让她看到我同她的宝贝儿子亲热也无所谓。可谁料曾婉月是那样一个有涵养的女人，而你同她也似乎无法割断。”

“所以你还是不满意。”

“是，我再次托人怂恿她，她终于决定稍微给我一个警告，但不是把我打个半死。”

“这下子我彻底动摇了，你的痴情和受伤，让我动摇了。”

“正是，但是我也稍稍试探了你一下。”

“什么？”

“我想知道，如果我同你的儿子有些理不断的感情，你会怎样。因为你一向有种病态的独占欲，如果那个人是你儿子，你会怎样对他？”

“我什么也没做。”

“所以，我发现其实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有些事情变得比你年轻时更重要。”

“你破坏了我的家庭，接下来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把你击垮的机会。”

“你等到了吗？”

“我等到了！你对我的信任外加几篇安眠药，已经足够让我从你的电脑里找出想要的关键。”

“我有一个疑问，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些钱进行这些计划呢？从我公司的泄密者到你口中的私家侦探，恐怕不是仅靠嘴巴就能变为己用的。而你的开销，我都有监视。”

“这并不难。我从前是干什么的你总清楚吧，那种事情，钱来得可不是想象的快，我不过将一部分存起来备用，这不是你的钱，你从何查起？再说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个穷人。”

顾清和点头笑道：“你的计划十分完美，佩服佩服。”

“那也得要你配合，承让承让。”严冰语盯着顾清和，也笑。

“可你花了一年时间。”顾清和突然幽幽叹口气。

“是，一年。每一天每一天，我同你在一起，我对你笑，对你说着甜言蜜语，简直就比用刀子直接割我还来得无法忍受。”严冰语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眼神里尽是得意之色，“不过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顾清和抿紧了坚毅的唇角，眼前男人的意思，无非是要告诉他，他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一天是真心的。他所付出的温柔和不曾给过别人的感情，对于男人来说，全都是被弃之如敝屣的东西。他本以为他在快到知命之年的时候，人生终于能够无所遗憾，却没想到酿成了生命中最大的残缺。

“我想知道原因。”

严冰语愣了一愣，然后大笑起来，“顾清和，你居然问我原因？你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做错过什么，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记恨这么深。”顾清和不屑地开口，“冰语，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从来不认为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是喜欢我，你的喜欢简直是这世上最大的折磨！没有自由，没有自尊，难道你认为我想要这样被你喜欢着？假如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一直假装好人下去？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在我妈面前变成罪人，她本来就已经冷落我，可是因为你，我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和仇恨，成了她的催命符，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够。说吧，把你所有的不满都说出来，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顾清和淡淡微笑。

即便是感情上受了创伤，顾清和依旧完好无损，不知道对于他来说，生命中到底什么才最重要。金钱？名利？爱情？这些他都得到过，也失去了，可是他完全没有一点儿被打倒的模样。

严冰语是真的要佩服起顾清和来了，他的眼里从来都只看得到他自己，他的世界绝不会被别人影响，就连他——严冰语，也不行。

“如果你这么说，那便这样吧。”严冰语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我已经累了，累得连和你多说话都觉得没力气。其实我很早前就想请你放过我，可知道那只是空想。你今天在此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他站起身，诚实而平静地说：“你保重。”

他本不想来看顾清和，因为他虽然胜了，却连一点点胜利者的喜悦也没有。

他只觉得空虚。

顾清和唇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冰语，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如果只是恨我，恐怕还真不划算。”

严冰语深吸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算一算你从头到尾到底失去了多少，再想一想我现在又受了多少打击，如果要我说你，冰语，你终究还是太心软。”顾清和笑得有些讽刺，“我虽输了，但你却根本就没有赢。”

“顾清和！”严冰语一个巴掌甩过去，顾清和没有躲，硬生生给承受了。

没有狱警进来，在进来之前曾婉月已经打理好了。

“你是找打。”他咬紧牙齿，居高临下。

顾清和不置可否，只一抹笑容隐在嘴角，“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究竟喜欢谁呢？”

严冰语眼神黯了下来，“喜欢这两个字纯粹是人闲了没事儿干想出来的消遣，我经历一次，结果把自己的半辈子给搭了进去，这就是教训。”

“是吗？这么说我好像一直都搞错了敌人。”

“是，你搞错了，你错得厉害。当初我就纳闷，秦陌怎么会知道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可转念一想又什么都明白了，你若是想让他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你想要他恨我，可是我也想要他恨我，最好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实际上你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你还真是绝情，可有时候又痴得很蠢，和那个人简直是绝配！”顾清和一字一句道。

“绝配？”严冰语狂笑，“是啊，绝配，绝到该黄泉路上不相逢！你如果认为我现在还心念着他，就是太抬举我了。”

他向出口走了几步，停下来，忍不住背对着顾清和轻声道：“为什么要做哪些事呢？你可知道，我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既然如此，同样都是对你好的人，你为什么没有第一个喜欢上我？”

“是啊，如果我那时喜欢是你，也许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是，没有如果呢。”

“冰语，我怕你是看不清，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这么想要报复我，也许不全是因为恨我，我只不过是你仇恨的一个载体罢了。即使我当初做得太过极端，但你可以有很多选择，你不需要这么极端的。”顾清和深深看着他，“你活得太累了。”

严冰语呼吸紊乱起来，他将拳头握紧，在空中划了两下，“不用废话了，我再也不会来见你！”

直到严冰语脚步不稳地离去，顾清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桌子，回想起他这一辈子的经历，只觉得五味杂陈。随着世事的磨砺和人生的遭遇，他的心态已不比从前，他圆滑了自己的外表，也不可避免的圆滑了自己的心。当初的狠厉和无所顾忌，现在终于遭了淘汰。

一个快50岁的有妻有子的男人，他的妻子对他很好，他的家庭本来也是和睦而美满的，再花功夫在所谓的情情爱爱上，本来就很讽刺。

也许他真的错了。

只是，恐怕有人错得比他更深却还不自知。

54 给你希望

顾氏倒台似乎只用了一瞬的时间，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它的外强中干。因为亏空和欠债不得已宣布了破产保护，手头的土地被政府接收，又牵扯出来东湖属地竞标贿赂一案。由于贷款最终被归还，再加上曾婉月的多方疏通，顾清和最终被判了3年。

3年说久不久，而顾清和又把这个时间缩短到了1年，1年之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假释，随后便同曾婉月一同去了国外。

这个结果早在严冰语意料之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清和就算败了也依旧风度翩翩，哪像他，永远是个不起眼的角色。

可是，顾家总算再也不是一个传奇，它的气数尽了。

这就是他最终想要的结果。

“严！”门外忽然响起女孩子的声音。

严冰语停了手中的工作，打开门，四只胡乱扑腾的爪子突地伸到自己面前。

“你又调皮了。”严冰语一巴掌拍到狗头上，小狗睁大了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嗷嗷叫了几声。

“喂，你怎么这么暴力啊。”柳晓悠宠爱地摸一摸小狗，“它现在是我的，不是你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我看的就是主人。”严冰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狗主人，你有何贵干呢？”

“没什么，周末闲了，想看看你在干什么。”柳晓悠毫不顾忌地说。

严冰语莞尔，“那就进来吧。”

和顾清和断了一切之后，严冰语搬到了原来的住处，所有顾清和给的一切，房子，车子，衣服……他都没有再要。就算顾清和慷慨大方想要留给他，他也没这么厚脸去用。那次监狱一会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顾清和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说这算是两人之间的句点，那么无疑划得非常完美。

他拜托他放过他，于是他真的放了。

他们之间，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步，也是真的再也没有意义和时间纠缠下去。不如各安天命，享受曾经被忽略的温存。

“又在网上赚钱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柳晓悠凑到严冰语电脑前，看着上面一堆不太明白的数据和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