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拒绝————彼岸之蓝
彼岸之蓝  发于:2010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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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承乾的眼角细微抽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承惠,我把F区的研究所给你,许你脱离韩氏,自行发展。我知你虽性格乖僻,却心中明白,必要时,回来帮帮你的哥哥弟弟们。”
  “承灵,你从小聪明不过,性子却太不羁。我平日骂你不学无术,玩物丧志,可是我明白,你心里是有怨、有恨的。你母亲一心要脱离韩家的控制,这次,我就如了她的愿吧。你要做什麽,也就去做吧。”
  “承仪。”
  站在角落的一个女孩怯怯地挪到床边,细声细气的:“祖母……”
  女孩的容貌平凡,眉眼清秀却无任何使人亮眼之处,比起她的姐妹们来,差了不止一个等级。欧阳彤见到她过来,却仿佛眼中又有了一点生气,不可抑制地整个人都稍微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承仪、承仪……承宇在世时,最是疼爱你这个亲妹妹,若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我也不会收了你,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你哥哥,他那麽优秀,一定要有人一直记得他的,千万不能把他忘了,记得他的样子,记得他对你的好……”
  欧阳彤说著便咳了起来,痛苦地揪住胸口。等平复下来,她重新扫了众人一遍,停在还未成年的韩唯和韩奇风身上。
  两个少年一左一右跪坐在床边,分别握住她的手。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韩家的子孙。名字……就用你们原来的,排行十四和十五。小唯,明年你也满十八岁了,成为真正的男人,是不能随便哭鼻子的。”
  韩唯皱著红红的脸垂下头,强忍住泪意。
  “奇风,你年纪最小,聪明却不输你的哥哥们,把心用在正途上,他日必定大有所为。”
  少年弯著月牙儿般的眼睛,歪著头答应,一副乖巧的样子。
  欧阳彤对於他们的了解,让他们心中都十分诧异。只短短几句,却全部命中要害。
  众人都沈浸在浓浓的悲凉气氛中,思虑著得到的最後戒言,谁都没有注意到那未被叫到的两人。只有那两人心中因为这遗漏而心中翻腾不已。
  “你们都出去吧。承煜,承泽留下。”
  众人在讶异中出了房间,只留下忐忑不安的韩承煜和韩承泽。他们忐忑的,是欧阳彤的犀利眼神。
  欧阳彤吃力地撑著双手,将下滑的身体往上挪了挪。两人分站在床尾两侧,谁也没敢动。
  “承煜,你的才干不逊於任何人,但凡事都过於谨慎,让人明知有错而捉不到把柄。殊不知,步步为营过分了,便是钻入牛角尖。你母亲是最识大体的,怕是也影响了你不少,以至於你把孰事可为,孰事不可为的界限划分的太清楚,把自己牢牢套在是非圈中不可自拔。人生不是楚河汉界,不是对,就是错,很多时候规则都是可变的,这点我想你应该理解的很清楚。我知道你在为了达成这个规则的改变而做著努力,但是心里一定是不报太大期望的吧?只要达成一小部分,就能让你满足了。执著的态度是可取的,但是执著同样让你深陷在痛苦的漩涡中,或许你可以试试走支流,并不是只有大河才可以通往目的地。”
  韩承煜的手心里捏的都是汗,甚至连身体都在轻微发抖。心灵被窥探的感觉是何等恐怖。
  直到走出房间,他的脑袋里都是巨大的轰鸣声。
  走到外面,其他人都已散去了,只留管家韩甄在门外守著,见到他出来,微点了一下头,仍旧在原地站著。韩承煜踱著步在过道上走了个来回,最终还是回到门前,站在韩甄身後。
  欧阳彤的寥寥数语,仿佛已经洞悉了他心中最大、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话中的意思又像存了鼓励之心,让稍稍冷静下来的韩承煜不名所以。难道她只是在做猜测?然後故意用鼓励之语来套他坦白,再给予致命的回击?或是想的天方夜潭一点,祖母竟然放下了心中的禁忌,在支持他去追求所要的东西吗?
  韩承煜摇摇头,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整整过了半个小时,韩承泽才从欧阳彤的房间里出来,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看到韩甄身後的人时停顿了几秒,里面闪动的情绪,比他的表情还要复杂几分。
  韩承煜刚稳下一半的情绪迅速又是一阵翻腾。难道祖母也对承泽说了什麽?难道已经揭破了他的心思?他惧怕的事情,难道还是要发生了吗?
  韩承泽只望了他一会儿,便转身走了,韩甄也进房间去照顾,徒留他一人,还兀自怔愣。
  游魂似的飘回自己卧室,韩承煜合衣倒在床上,用被子卷住整个身体,寻求庇护般地钻地更深。
  因为欧阳彤的一番话,韩承煜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谁的拒绝(第三十七章)[兄弟年下]

  第二天早上,最勤恳的韩家老四很难得地赖了床。
  在房间门被很有耐心地敲了十几分锺後,韩家老四终於晕乎乎地醒了过来。打开门,入眼便是一对熊猫眼。
  熊猫眼的主人愣了几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哥,你的眼睛怎麽了?”
  韩承煜迷糊著到镜子前一照,又看到一双熊猫眼。朝镜子里的另一人一瞪:“那你的呢?”
  男子仿佛心情很好似的,上前两步,紧贴著他,看向镜子里的两人笑笑地说:“还挺般配的。”
  韩承煜一惊,一把推开他,呵斥道:“胡说什麽。”
  然後飞快地收拾了一下,抬脚就要出门去。
  韩承泽抢在他前面抵住门。
  “我有话对你说。”
  韩承煜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和他单独相处,又不想去接触他的身体,只能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脸防备地皱著眉。
  “有什麽好说的,让开!”
  “是转达祖母的一句话。”
  韩承煜立时瞪大眼睛。
  “她说,你要找的人就在H市,这是地址。”韩承泽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写了一行小字的纸条。
  李从原预感今天会有什麽事会发生。先是在吃早饭的时候,对著热腾腾的早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向笃定的心情在这几个喷嚏後莫名变得有些焦躁。然後在去车库的路上撞见了昨夜留在本宅的小少爷韩奇风,被他笑语宴宴地捉弄了几个回合。好不容易摆脱了小魔王,没走几步,又迎面遇上厨房一个和他同样姓李的小丫头,正著急忙慌的找搬运工。於是莫可奈何的司机小李被拖去搬了整整十框的瓜果蔬菜,累的直不起腰来,再看看时间已超过八点半。平时四少爷出门的早,八点就得把车停到广场上等候,有时他出来的早了没看到车,便会打电话催促。李从原连忙朝车库方向一路小跑,一边拿出手机,刚把屏幕打开,电话就进来了,惊的他差点脱手。可是还没等他接通,又突然断掉了。没过两分锺,电话又响起,仍然没等接通就挂断。如此反复几次,不禁心中疑惑。
  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韩承煜。
  他在台阶上来来回回地踱著步,手中的电话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去,还是不去?心中反复纠结著这个问题。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此次却由不得半点不谨慎。
  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写著一串地址的纸,刚劲锋利又带著掩不住的病中虚弱的字体跃然其上。祖母究竟是个什麽心思,著实猜想不出。仿佛什麽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偏又当作不知,隐忍不发,是她的愤怒达到了极点设下陷阱准备“大开杀戒”还是她的内心深处终究是柔软而非坚硬的?他不敢随便揣测定夺。
  就在他心中焦躁不安,反复思量之际,司机小李拐过墙角,从後院一路飞奔而来,站定在他面前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脑门子的汗。
  “四、四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罢了,无论如何,他为父亲找了十多年的人,在这个时候放弃,总觉不甘心。
  “先去取车吧,今天不进公司,通知杨秘书,重新安排行程。”
  李从原不及多问,又一路飞奔去车库,不一会儿将车停在广场上。韩承煜坐进後座,报了一个地址给他。
  “要出市?要不要加一队护卫?”
  “不用了。”
  一般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出门,或者走长途,都会前後至少有两车护卫。自从张劲不在他身边,可供他调用的人少了,於是干脆舍了这些尾巴,尽量变换出门时间和更换座驾来掩饰一下行踪。其实在出了韩二小姐那桩事後,也未再发生过什麽,渐渐地大家也都在安全方面稍有懈怠。
  况且这事他也不想张扬,张劲的背叛,总觉得让他对人再提不起信任的勇气。从前让张劲查当年的事和那人的行踪。得到的结果总是叫人失望,现在想来,说不定其实张劲已查出什麽眉目,只是没叫他知晓,而是将调查结果全部交给老九了吧。又想起在顶楼幽居多年的父亲突然出走,必定是受了某种引诱,对於神志早已不清的父亲来说,这引诱的筹码,除了那人再无其它。这样一想,不禁又担心手中的地址是否还有用,人是不是已经被老九带走了。
  正想催促李从原开快一点,却从後视镜中看到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神色凝重,眼里充满戒备。
  “怎麽了?”
  “後面那辆黑色宝马一直跟著我们。”
  朝後望了望,在两三百米左右的距离果然远远吊著一辆不起眼的宝马车,无论车型还是车身都比较陈旧,中间还隔了两辆车,不像是刻意跟踪的样子。
  “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李从原却紧皱著眉头不说话,暗暗加快了速度。又七绕八绕在车多的路上转了几圈才上了高速。再往後一看,那车已经消失无踪。可是小李的神情却没有放松下来,降下车速,注意後面的情况。又过了十来分锺,那车居然又跟了上来,这下,连韩承煜也有点紧张起来。
  “四少爷,把头放低,尽量趴在座位上,抓牢些。”
  然後一个打弯,超过前面的车辆,把高速公路当作赛车车道,飞驰起来,如同过障碍物一般,在车流中间穿梭。
  韩承煜依言照做,心中却惊疑不定,种种猜测翻滚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李从原长出一口气,缓缓降下几乎飞起来的车速。显然是已经甩掉了。
  “没事了,四少爷。”
  坐直了身体,尤有担忧,於是频频向後张望,已经看不到跟踪的车辆,却仍然放不下心来。
  小李看出他的想法,也不做声,只稳稳开著车,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流水潺潺,杨柳低垂的古朴小镇。只是此种季节,流水冰冷,柳枝已枯。
  到达时已经是中午时分,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有昨夜的小雨留下的水渍,在没有阳光的阴天里风干的极慢。
  韩承煜和李从原一前一後沿著小路一步一步往小镇的深处走,偶尔与两三行人擦肩而过,带著湿意的冷风便会略过耳边,阵阵颤栗。
  小镇不是什麽极富盛名的旅游之地,人烟稀少,来往的多数都是年纪颇大的老人或是儿童。小路的一边是条不足三米宽的小河,两岸稀稀落落栽著挂满枯枝的杨柳,另一边是排房舍,用低矮的围墙围出一块小小的院子,宛如旧时城墙的破落青灰,也有翻新修补过的,或干脆重新砌立的崭新楼房,像是新旧两代交错了时空。
  问了路,两人在小镇的羊肠小径中往来穿梭,终於找到了先前一个热心的老太太口中所述的杂货小店。
  小店的一侧小门紧闭著,半人高的柜台朝南而开,大部分都被木版条档住,只在当中卸了两条,小店的老板就坐在後头。
  韩承煜往前探了探头,试图看清楚昏暗中的那个人的脸。
  小店老板穿著一身粗布衣服,两只手上各戴一个深蓝色发旧的袖套,右手支著头半开著嘴正睡的香甜,圆圆的小眼镜都歪斜到一边。一个精瘦且满头华发的小老头,相貌气质都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韩承煜感到一阵失望。
  “不是他吧?”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转身,居然是韩承泽站在身後,也不知多久了,竟然都没有发现。
  李从原在他们站定在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暗暗惊讶。
  “六少爷,那辆黑色宝马是您的吧?”
  韩承泽温和地笑笑,不置可否。
  李从原受过正规训练,是跟踪与反跟踪的个中高手,不想自以为甩掉了,结果还是被紧紧跟上,而且一无所觉,不由得他不惊讶。韩承泽虽然事先知道大概地址,但确实是一路跟著他们来的,可见他的能耐。
  被跟踪的男人略微不悦地显出眉间习惯而成的川字:“你来做什麽?”
  不等回答,被他们说话声吵醒的小店老板冲著他们三个陌生人问道:“你们什麽人那?找谁?”
  “找一个姓乔的人。”韩承煜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名字里有‘乔’的人。”
  “哦,你们找小乔啊?上面上面。”
  往小店老板所指的方向望去,是地势颇高的一座房屋,和大多数的住宅一样青灰破旧的颜色,同蜿蜒而上的青石阶一样有著龟裂痕迹。
  向小店老板道了谢,从小店左侧的石阶步上,心情更重了几分。
  暗地里胆战心惊寻找了十几年之久的人,正随著这一步步的青石阶靠近,仿佛承载著父亲那颗填满挚爱的心一样,整个人都因激动而颤栗地厉害。
  忽然就停在了石阶之上,迈不开脚步。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拳,视线不敢向上稍移半分,生怕突然闯进一个身影,闯进那个父亲思之欲狂将近三十年的人。不知该用什麽样的心情去面对。想起现在行踪不明的父亲,对那个把自己藏匿了近三十年的人,莫名就生出强烈的恨意。既然他可以生活地自由,为什麽从来不来找父亲?是失忆了?还是身体残缺了?亦或是……父亲的真心,换来的只是假意……
  夹著湿意的寒风呼呼吹过,面庞生疼。
  有谁包裹住了他紧握的拳,传来阵阵暖意?有谁靠近他的身旁,轻轻地述说?
  “没关系,有我在。”
  像一双穿透心灵的手,抚平深沈的伤痛。
  重新鼓起勇气,踏上一阶又一阶的青石。
  小院的门半开著,隐约传出人声。男人低沈好听的嗓音,在喃喃念著什麽。
  韩承煜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半掩的门。
  乌黑的头发,说不上体面但整洁干净的衣服,擦的!亮的旧皮鞋。男人挽著袖子,左手端著一个蓝边的白瓷碗半蹲在院子里。端碗的手搁在膝上,另一只手时不时从碗中捻出什麽,指间摩挲著落在地上,有几只半大的小鸡围在他脚边抢食。
  “多吃一点,多吃一点。等你们长大了,或许他就来了。等你们孵出的小鸡也长大了,他总该来了。等你们孵出的小鸡也孵出小鸡了,再长大了,他肯定就会来了。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韩承煜没有听清他口中的呢喃,声音颤颤地唤了声:“乔……”
  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这语气,居然十分像父亲口中吐出的。或许是听了许多许多遍,早已在心中描摹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喂著小鸡的男人忽然僵住,手举在一半忘了放下。
  半晌,只听他低低地笑了声,暂停的动作仿佛又按下了启动键,流畅地进行了下去,继续念著他口中听不清楚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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