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和脚下地毯颜色相近的书房门,在门锁“哢哒”一声轻响後,被从内打开。
韩洵立刻站直了身体,面向第一个走出来的韩承宇。那个大他一岁的少年,尽褪阳光的颜色,如释重负但又疲惫的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要让他安心。
难道是解决了吗?有这麽容易?
将信将疑的往他身後的房间内望去,被跟在他後面一同出来的少年挡住,而不得不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韩麒的眼眶红的厉害,轮廓优雅完美的脸,因为拼命压抑某种急待宣泄而又无法宣泄的情绪而显得扭曲。不甘的表情深刻在那扭曲里。
韩洵转向韩承宇:“怎麽样?”
韩承宇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抓住他的手臂,直接带到了同一层的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韩洵就焦急的问:“祖母打算怎麽办?你们会有什麽事麽?”
韩承宇脱掉散发著阵阵汗味的上衣,露出麦色的肌肤。
“关半年禁闭吧。”
“你还是他?”
“我。”
韩洵不掩惊讶:“为什麽?”
被质问的人不紧不慢的从衣橱拿出干净的衣服,套上:“因为我负权责。”
“为什麽!”
韩承宇换好衣服,转过来面对著他,苦笑道:“因为,我对祖母说,是我一时好奇,对小麒威逼利诱,强迫他这麽做的。”
韩洵当然不可能相信:“难道祖母会相信?”
韩承宇只是轻松的一耸肩:“信了。”
“那韩麒呢?他一开始为什麽要承认是他的问题?”
“他啊”韩承宇故作深思的摸了摸下巴,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是怕连累到其他人吧。”
“……”韩洵沈默了。
他当然明白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样轻松简单,他一定是做了或说了什麽,甚至是完全扭曲事实的言行,来劝动或者是逼迫祖母不得不做让步。而能让祖母对这种程度的罪责让步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出来。看样子,也不可能从韩承宇口里问出来。而在场的第三个人,既然他能允许他最敬重的三哥去抗下全部的责任,想来,也一定有不容他抗拒的理由,那就更不可能把其中原由随便告诉他了。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不怎麽好。韩洵感觉既烦恼又愤怒,偏偏,他最没有资格发泄。
当天的晚餐桌上,没有见到韩麒。据说是病了。
轩然大波後的风平浪静,让每个人都无法适应。
欧阳彤表情僵硬的用著餐,只吃了没几口就退了席。韩承宇虽然仍旧是春风满面,谈笑风声,但从他掉了筷子又打翻了汤碗的举动看来,内心也一定没有表面装的那麽平静。而韩洵则更是如坐针毡。安全的站立在暴风雨之外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轻松。
草草的结束了晚餐,各自上楼回房。
韩洵怀揣著心事,下意识的走到了四楼。东侧是祖母的书房和卧室,西侧则是紧挨著的,韩承宇和韩麒的房间。他现在正站著的,正是慌称病著的少年的房间门口。韩洵握了握拳头,有点痛恨自己的心不在焉。
乘坐电梯先一步到达的韩承宇应该已经在房间里,於是,他退到了另外一间房间门前,轻敲了两下。等待了一会儿无人应门,又敲了几下,还是半晌没有反应。正奇怪的时候,只见管家韩甄带著精通西医的老中医家庭医生从拐角处匆匆而来。看见他也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往韩麒的房间去了。
本以为他只是装病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没想到是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
韩洵进去看他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床边的加湿器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送进的淡淡月色,亮著的夜灯洒出柔柔的白光,印著床上人的脸,苍白的近乎透明。
韩洵坐在床边的软椅里,出神的看他。想著他们第一次见面,想著并不算亲近的十几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若即若离的关系里,反而生出另外一种互相吸引的情愫。少年对他,对韩承宇的感情让他无法理解。难道因为他是孩子,所以才怀著孩子的天真和幼稚,把感情也当作是玩具,可以多者兼得吗?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孩子这个理由而谅解他的行为。
况且,他所要的东西,与感情无关。
与其纠缠於莫名其妙的旋涡里不得自拔,不如好好打算在韩家正名之後,该如何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向著那个目标步步迈近。
韩洵决然起身,快步离开那个一室昏暗的房间,将一切不明情绪置於身後,再不予理睬。
谁的拒绝(第二十一章)[兄弟年下]
一直到韩承宇走的那天,韩麒的病都没有见好转,老中医摇头晃脑说了一堆禅语一样的病理韩洵没听懂几个字,但大概知道少年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而得了“内伤”。
韩承宇是九月一号走的,韩洵清楚记得那个学生开学的日子,天空纯蓝,万里无云,豔阳直射的明媚,热气流动的焦躁,仿佛是夏末的尾巴扫过,徒劳的作最後挣扎。
所谓的“禁闭”不过是减少他们两个见面的机会,海边的度假别墅就像是韩承宇真正的家一样,一年中,至少有小半的时间在那里度过。之前也是从那边匆匆赶回来的,这次再过去,连行李也不用多收拾。
韩洵在庭院广场上送他,说些保重之类的话。韩承宇依旧是那个洒脱不羁,乐天无忧的样子,让人无法担心的起来。
然而他和他,还有在楼上偷偷透过窗子向下望的少年,谁都不会想到,他们将永远失去那张把快乐感染到每一个角落的笑脸。
最後第二次见到韩承宇是在韩洵的生日会上。
他穿著深蓝色的西服,脸上挂著淡淡的笑容,斯文有礼的接待晚宴的客人,偶尔独自站在角落出神,像个忧郁的王子。
“高先生,失陪。”韩洵欠身一礼,暂别今天晚上认识的第五位业界大亨,从路过的侍者盘中顺手拿过一杯酒,走向韩承宇。
“很少看到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怎麽了?”
韩承宇见到他,右手捂上心口,表情痛苦:“欧!最近不知道为什麽,老是觉得心神不宁,好象要发生什麽事似的。”
“你少无聊了。”韩洵把酒塞进他手里。
韩承宇马上换回嬉皮笑脸的样子,手搭上他肩膀。
“干什麽这麽严肃嘛,今天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哦,不是八十岁,拜托至少是今天,不要摆出老头子表情嘛。”
“这一个月里,你一切还好吗?”
“当然好啊,那里是我的天堂。”
“从没见过像你这麽惬意的流放吧。”韩洵撇撇嘴。
韩承宇一把捏上他腰侧:“说谁流放呢,小心我把你也弄去。”
腰是韩洵的软肋,他猛的一缩,差点打翻手上的酒杯,脸上刻板的表情也马上崩裂,抑制不住的笑容下露出的是孩子的纯真。
韩承宇被拍开狼爪,又改捏上他的脸。
“我们小洵也长大了呢,十八周岁了哦。”
“少罗嗦,不要说的好象比我大很多似的,你自己也才刚成年。”韩洵揉揉被他捏痛的脸,扫了一眼厅中的客人,发现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没有被捏到的那半边脸也微微浮上了红云。
韩承宇知道他的个性,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逗他,又揽住他肩膀,用很轻的音量在他耳边暧昧的说:“成年和未成年的区别很大哟,大人可以做很多小孩子不能做的事。”
说完,歪著嘴角坏笑起来,十足一副地痞相。
韩洵一开始没明白过来,过了三秒,突然腾的涨红了整张脸。
恰好此时欧阳彤带著一名中年男子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那个身材高大,留著寸头的男人韩洵认识,地产界的龙头,算是韩家的世交,也是竞争对手。
他们在摆著餐点的休息区止步,穿著暗红色旗袍装晚礼服的欧阳彤向他们招手:“承宇,承煜,你们过来。”
韩洵愣住,对新名字的敏感度不高的他,在韩承宇扯了他袖子後,才迈开脚步走过去。
是啊,以後,他就叫韩承煜了,排行第四,正式的名分。
“罗伯伯。”韩洵笑著和中年男子握手。
应酬中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精饮品,正拨冗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柠檬汁想缓解一下冲上头脸的酒意,下一拨的人又来了,只好暂且搁下,换了一杯剔透的香槟拿在手中。
黑色的丝绒礼服裹出纤细的线条,微卷的黑发乌亮,自然垂搭在裸露的肩头,遮去了部分凝脂的肌肤。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中盛满温文的沈静又不失机敏。女子的脸上未施脂粉,颊边一圈‘自然的红晕漾出迷人的美。只有唇上光泽甚浓,似是染了淡淡的唇彩。
她朝他微颔臻首,并未唐突的伸出手,而是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以眼神和微笑来显示她的教养,和他打招呼。
“四少爷。”自唇间吐出的音调如温玉般叫人舒心。
“你好,罗小姐。”
韩洵一边打过招呼,一边示意侍者向前一步,将饮品端於她触手可及之处。
罗晓娉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的是韩洵刚刚试图用来解酒的鲜榨柠檬汁。那种能酸掉人整排牙的东西通常很少有人会直接拿来喝,而那位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无可挑剔的美丽女子毫不犹豫将它送至嘴边,并一口气饮下半杯。这种牛饮的喝法是非常失礼的行为,然而在女子处,只不过是为她的完美添了几分率真。即使自制力如韩洵,也不禁有半分的心动。
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剩下的半杯柠檬汁放回侍者盘中,她歉意的笑笑:“抱歉,我刚刚从机场赶过来,司机为了尽忠职守在宴会结束之前把我送来,连口水都没让我喝。”
韩洵听著她略带俏皮的话语,不由也一笑:“那麽,为了感谢罗小姐赏脸光临,还请另外半杯柠檬汁先生也尽尽职责,替我为罗小姐解解燃眉之急。”
罗晓娉闻言掩唇而笑,晃动的身体万种风情,弯起的眼睛犹如新月的芽儿,晕出醉人的光环。
美丽的事物总能让人赏心悦目,因为不停的应酬而焦躁烦闷起来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一半。
在此之前,韩洵并不认识这位罗小姐。
大约在十分锺前,偶然瞥见她进入会场,地产龙头罗成第一个通了过去,两人举止间的亲密使他断定,那便是罗成传闻中一直待在法国的独生女,隐约听说过她要回国的消息,却没有想到是真的,看来传言韩罗两家结亲的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了。
罗家也是家业庞大,只有罗晓娉一个顺位继承人,不可能让她另嫁豪门,把家产拱手送人。原先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便是韩承宇,他们两个的条件相配简直是天衣无缝。然而祖母已经有意将韩承宇扶上“太子”之位,这个亲肯定还是结不得,除非韩氏有意合并了罗氏。
罗晓娉比韩承宇还大一岁,那麽,剩下的只有自己了。
而且一直住在法国的罗晓娉特地选了今天回来参加他的生日晚宴,必定不会仅是个巧合。
想到这个可能,韩洵心里顿时不自在起来。本来轻松的闲聊气氛也急转而下,对面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变得艰於应答。
他抗拒这门婚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离开韩家,他的努力和理想全都扎根在这里,失去了这些他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急急的喝下杯里的香槟酒,累积的醉意冲上头顶,眼前如同罩了一层薄雾般,近在咫尺的人也变得模糊。恍惚间,只看得见富有光泽的淡粉色樱唇在开开合合。
他略微调高了视线,想避开那张让人心烦的美丽脸孔,刹那间捕捉到了二楼的那个身影。掩在装饰帘後的人影不甚清晰,惟独那两道灼人的视线,深深扎进他心底,几乎要不顾一切了,可是终究还是隔著“几乎”二字。
对面的人突然眼神迷离开始走神,罗晓娉也依旧保持著良好的修养,面带微笑,耐心十足的寻找著能引起他注意的话题。韩洵偶尔听进去两句,一一应答,却也不著边际。
动人的舞曲旋律响起,似是催促著他的进一步表示。
韩洵虽然迈开一步,却是想要和她错身而过的样子,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出个大丑。
少年有力的臂膀牢牢托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下摔的趋势和企图擅自离开的不礼貌举动。
他和罗晓娉站在一起本身就非常的惹眼,众宾客或多或少的都在注意著他们窃窃私语。韩洵的失态和少年的突然出现在宾客中引起一阵小骚动。
正和罗成攀谈的韩承宇见状立刻小步跑过来,从韩麒手中接过仍自晕陶陶的韩洵。和罗晓娉低声打过招呼後将人从侧门扶上楼去。
谁的拒绝(第二十二章)[兄弟年下]
韩承宇把半醉的人扶回房间,紧跟在後的韩麒踌躇了一会儿终於还是没跟进去,只在门口内张望。
安顿好韩洵出来的韩承宇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非常担忧的,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後,大家都犹如惊弓之鸟,不敢有一丝的逾矩。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想来忍的非常辛苦,於是冲淡了想责备他又莽撞行事的心情。
转而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有,他只是多喝了一点,本来酒量就浅,睡一觉就好了,你快回去吧,准备好明天受罚。”
说完,也没多留,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又想起什麽而回过头来。
“最近,你就克制下吧,我保不了你第二次。”
韩麒低著头,抿著嘴轻轻嗯了一声。
听到关门的声音,韩洵睁开了已恢复清明的眼睛,幽幽亮著的夜灯,光明不了偌大的房间,也光明不了他晦暗的心情。
韩麒因为随便闯入宴会厅而被欧阳彤关在书房责骂了很久,最後没收了他所有的信用卡和车子,除了学校以外,一个月内禁止他出门。
虽然对於韩家的情况,只要是有点地位有点门路的人都了解其中大概,但是韩麒贸然现身於公众之前,还是丢了韩家的大脸,在罪上加罪的情况下,这种处罚是再轻也不能了。
他和他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次的短暂接触而有所环节,相反,两人间的气氛比起从前更显冰冷。餐桌上没有眼神交会。因为被禁足的关系也无法在工作场合碰到。学校的高中与大学部虽在一起,但学校本身就有半个小城市那麽大,要刻意碰到都不容易。在家里偶尔撞见时,也只是擦肩而过,就好象他们从不曾亲密熟识过。
为了破坏韩罗两家的联姻计划,韩洵在努力的收集罗晓娉的好恶。比如她讨厌挑食的男人,那麽可不可以在她面前多表现出一点对食物的挑剔;比如她喜欢高大有安全感的男人,那麽能不能够把自己弄的瘦一些显得不可靠一点;再比如……
结果发现没有一个是可行的,太过幼稚。
他又不能做出影响韩家声誉或过大破坏自己形象的事情。
就在安排他和罗晓娉第二次见面的前一天,欧阳彤在总部大楼的第一会议室里,下达了韩承宇就职亚洲区代理人的任命书。
韩氏企业的根基在国内,绝大多数的产业都分布在亚洲各地。从欧阳时代到韩氏,亚洲区代理人一职始终都是由集团总裁兼任的。这一任命,无疑是确定了韩承宇不可撼动的继承人地位。与这一职位同时落到他手里的还有集团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除非是他自己放弃,否则在场的任何一位董事,甚至是欧阳彤也没法轻易动他半分。他在韩氏,握住了绝对的权利。那些,一直是韩洵想要的。可是他正名後得到的百分之二股份,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