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阿夸
阿夸  发于:2010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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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吗?”溥握过她的手,细心地在手腕的红肿处揉捏着,“老到满足不了你吗?不见得吧?”手划过身体,开始往下游移。

女人笑了,吃吃的,扭动着身体。

 

唐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走的。

“你已经好几年没有伙伴了,连这个也要赶跑吗?”米儿叹喟,“不过,这个看起来有点问题,和他搭挡的话,会有麻烦的。”

溥淡然道:“他还没有杀过人。”米儿惊讶:“难怪你不想带他了,他们怎么能给你这样的生手。”

溥沉默着,过了半晌:“当年,艾达带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杀过人。”

米儿一怔。

 

唐,其实没有走远。

他依旧坐回到“蓝汀”的台阶上,重新燃起一支烟,猛吸两口,把烟雾缓缓吐入夜色,看着它们飘散,飞扬,融入空气中。

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恼怒,又无可奈何。

他还没有杀人,一个还没有杀人的杀手,如同一个还是处女的已婚女子,十分可笑且可悲。是溥把他的单子给接了,无人可杀。

溥是在逼走他,和对以前所有被分派到充当溥搭档的其他人一样。但他不想走。

溥是个优秀的杀手,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知道他也会是个最佳的传授者,固然他不想接受自己。

 

烟在风中时燃得特别快,所以一支就接着一支。

唐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他需要等待时机或者运气,再或者其它一些什么东西。

他有自己的枪。他知道每一个杀手都有自己最常用且不离身的武器。他用的是一支KGM10手枪,握在手中,不重但厚实,黑色合金的枪身闪着硬挺的光芒,让他有举枪猎杀的冲动。这真是一部好枪,一部杀手该用的好枪,善于藏匿,又激人暴发。

 

 

他常想象着自己举枪扣下扳机,子弹呼啸出膛,没入目标身上某个致命的部位,鲜血喷溅而出,带来一阵阵惊悚的快感。

他有能力做到,并不真需要溥的带入。他觉得自已应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想到这里,情绪由平静又归入波动,自己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唐摸出怀中的枪。枪身乌黑油亮,如一条小巧的黑龙,在手掌间翻来覆去,蠢蠢欲动。

他笑了,十分满意自己的枪,包括自己现在的状态。

 

身边立下一双脚。

唐还在把玩着自己的枪,如拆弄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带着惬意的表情。

他说:“没有你,我也会去杀人的。而且,我希望有一天能杀了你。”

 

他旁边立着的人,是溥,满身酒气,但还是很清醒的溥。

溥听着,忽然笑了,大笑,笑得立不住,也和唐一样蹲在了台阶上。

这句话如此耳熟,耳熟到他能倒着把它重复上几千遍。

当初,这句话的听众是艾达。艾达当时的反映也是大笑,笑到把嘴中的酒都喷了出来。在何地说的,溥已经想不起来了,唯一在脑海中闪过的是他揶揄地用手比划着枪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胸膛,他说,你杀啊,有种他妈的现在就杀啊,你这个软裤裆的家伙!

 

 

只是没有想到多年后居然有人会说同样的话,而自己现在竟扮着艾达的角色。

 

唐看着他,枪还在手中。

“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你不是有枪吗?”溥说。

“不,不是现在。”唐把枪小心地收回怀中,他能闻到溥身上的酒味,但也知道他清醒得很。

 

沉默,如这夜街的空气一样沉郁。

风燃完了唐最后的一支烟,它被用力抛了出去,烟头在黑暗中划了条线,跌落在地面溅了几点脆弱的火星。

溥站起身,重新踏入夜街,准备同那支烟头一样消隐于夜色。

 

他听见唐在背后说:“这个星期,我要杀第一个人。”

溥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唐微怔,诧异溥如此随意地就答应了他一直请求未果的事。

马上,他有种被耍的忿恨。

“嗳,我说,这个星期我一定要杀到人!”他朝着溥的背影重复着话。

溥又点了点头:“会给你单子的,星期四晚八点,在这里等着。”他没有回头,消失于黑暗。

唐楞着,半天才憋出一句“妈的”。

不管怎样,他的杀手生涯,已经算是排上剧目表的戏,就等着开演了。

 

天要亮了。

天一亮,夜街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类似于幽魂见不得天光一样。阳光的照射,蒸发了夜街上的晨露,包括夜街上的人和物。

夜街在白天就不能称之谓夜街,它只是一条普通且僻静的街。溥对夜街的感觉就像对自己的职业,它们是同一种性质的物体,不能曝于光线,否则,它们都会严重失去自我,而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溥在白天,就是另一种人。他是个面店的老板。

一个杀手,一个面店的老板。

白天,他喂些人的肚子,夜晚,他取些人的性命,本来他觉得很不错,这样的反差,可以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颇为有趣。不过,这个状况没有持续多少时间。

 

因为,面不好吃,店太小地段太差,还有,他店一天营业的时间不长,所以,店里有时会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客人上门。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决定把这个店开下去,并有了一个叫小冯的伙计。

小冯是个寡言的青年,二十刚出头,人不高,背却点佗,无事常安静地端坐在店的一角,讷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溥觉得他和这间店很相配,而且他有一个在溥看来是相当不错的优点,他从来不问任何事,任何本该在常人眼里反常的事,似乎从来不会引起他的任何疑问,甚至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眼晴和思维。

 

 

以至于,溥认为如果自己把月底给他的五张钞票换成白纸,小冯也会接过,并说声“谢谢老板”。

这就是小冯,也就是这样的小冯,才能在这样不知所谓的店里呆下去。

溥没有好好研究过小冯,虽然他知道这个小冯有多古怪,不过他也知道一个不古怪的年青人是无法和这个店绑在一起的。

 

当溥打开店门,小冯已经在门外等了,看见他就轻轻打了声招呼:“老板。”

天还刚亮。溥的头还是很痛,宿酒没有全消。

他看到小冯的脸在晨光中泛着异样的苍白,头发凌乱地堆砌在脑门两旁,身体在风中嗦嗦发抖。

“怎么啦?”溥问。

“没什么,老板。”小冯低着头,侧身匆匆进了门。

溥看着他,没有再问。

 

唐。

唐躺在三流旅馆的床上。床,散发着类似于汽油与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唐并不排斥这种味道,这种味道曾在他记忆的某处淡淡飘荡。

枪躺在灯光下,咄咄逼人的光彩。它在等候,等候属于它的迸发。

唐闭上眼。一片黑暗,只有气味,在鼻翼边迂回缭绕,缓缓渗进他的记忆。

眼前的黑暗,幻变成了一条狭窄的甬道,两边冰凉湿腻的壁。他知道这条甬道尽头会是自己很恐惧的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想在甬道中停止脚步,但是停止了,又该怎么办?

 

 

唐知道这并不是梦境,只是他记忆中一点模糊了的内容,就象被水濡湿了的钢笔字迹,他得费劲凭着轮廓去猜个究竟。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这倒底是什么东西,医生曾告诉他可能会有一天记得起来,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一辈子都丢失了这段记忆。

丢失了也好,他并不真希望想起什么。不管以前怎样,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身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唐,杀手唐。

 

晨曦带着柔和的光芒渐渐弥漫了这个屋子,灰尘在光线下漂浮游移。屋外有声音开始嘈杂,楼下是一个市场,市场背后有一条冷清的街,街的偏僻处有一间无名的小面店。

 

古怪的气息,领着唐渐渐入睡了。

 

 

星期四,晚,华灯初上。

还是“蓝汀”。

唐还是坐在“蓝汀”的台阶上,不过,比他上次坐的时候,觉得冷了许多。

这天要转寒了。溥,还是迟到了。

不过,唐这次没有恼怒,甚至他没有注意到时间,因为他在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无法否认,他现在有些紧张了,掌心里甚至有汗沁出,在空气中发凉。

 

枪藏在怀中,冷硬的金属隔衣抵着肌肤。枪是不会紧张的。

 

溥终于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纸袋。

他没有食言。

 

没有杀过人吧?

是的。

害怕吗?

不。

 

溥笑了,笑得什么意思也没有。他说,举起你的枪,对准目标的头部或者其它任何能置他以死地的部位,开枪,然后就离开。记住不要看他的眼睛。

 

就这些?

就这些,当杀手不难,但,也没有说得这么容易。

你这算是教我?

你认为是就是吧。

唐也笑了,也笑得什么意思也没有。你他妈的真混,当初领你进门的那个家伙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不,他教得太多了,不过也只有这一条最管用。

就这一条?

对。

溥把蓝色的纸袋扔给了唐,在推开吧门前,回头再补了一句:“这个,只有今晚一夜的时间,完事后,到西塘街三十六号找我!”

好。

 

天真的很冷了,特别是深夜。

唐发现自己从没有这样痛恨过寒冷,使他的手指僵硬,面部发痛,只是头脑异常的清醒,清醒到他已经记得住在这眼前楼门口进进出出过的人脸,虽然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资料上说,目标每晚都会在这一间俱乐部中出现。所以,他得等着。

他还得想些细节,譬如,看见目标后该怎样移动,怎样拔枪,怎样对准,怎样开枪,怎样逃离等等。

本是他已经在脑中预演过不下千遍的事,现在却变得有些不知如何去应付了,这是不是挺可笑的?想过举枪的亢奋,没有想过等待的寒冷和焦燥。

 

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点燃了,他需要借助它来平静心绪。

他蹲在路边,像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一样把脑袋缩在衣领里,在建筑物的阴影中藏匿着,躲避着灯火和月光的照射。

对面是一间热闹的商业俱乐部,灯光辉煌,门庭若市。

 

有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唐的视线中。

唐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注意他,他毫无特质,普通到无法再普通,当然更不是他等的人。但,当他出现在视线中,就如磁石吸铁般地锁住了目光。

 

年轻人只是在俱乐部门口晃了晃,向四周扫了一眼,就迅速消失在没有灯光的街口拐角处。

只是短短的十几秒,如几个快镜翻过,唐的眼皮甚至没有眨过一眼。

一定见过他。这是唐的脑袋在十几秒空白后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自己不但认识他,可能还很熟悉,熟悉到见到他的那一刻,有想跟他打招呼的冲动,这种冲动与生俱来的自然,如果,不是有一种奇特的阻力困住了喉咙,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脱口而出,对他大叫“嗨”。

 

 

额上很凉,他伸手摸了摸,居然有汗。他竟在冒汗,在寒冷的夜风中。

那个年轻人,是谁?现在,他当然什么想不起来了,甚至,他的脑袋开始理智地认为刚才的那一个瞬间是个荒唐的幻觉。

一个普通的,略有些背佗的年轻人,他那张毫无特点的脸,竟是那样的熟悉,熟悉?

唐又摸了摸额头,擦干最后一滴汗。接着,他看见自己等待的人出现了。

 

两个人。左边一个是要杀的。

唐站起身,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把一只手伸进怀中,快步走近。

那两个人刚下车,其中一个正把钥匙给门口的泊车小侍,并互相交谈着,他们都背对街,没有人注意接近中的唐。

真是不错的机会。

 

距离正好。

唐抽出了枪,举起它,对准左边人的心脏部位,扣动扳机。

有人尖叫了,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的几分之一秒。子弹出膛,但,没有到达对方的心脏,偏了。

唐一愣。几分之一秒,第二声枪声,直接射中了对方的心脏,准确无误。

人倒下了,旁边的人转身,手中也有了枪,泊车小侍吓得趴在地,门口的两个女人弓着腰竭尽全力地尖叫,更多人正从里面冲出来。

一片混乱。右边的人举枪。

枪声又一次乍起。

唐在愣了几分之一秒后,拔腿就跑,旁边有一个小巷,没有星点灯光,离他最近的退路。他努力地奔跑着,把那阵混乱的喧嚣急促地甩在身后。

 

拐进小巷,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心跳声,在冷清的空气中被夸张了几倍,他当然会逃脱,理所当然的。

但,黑暗中,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把他撂倒。唐一惊,再度拔枪。

“是我,上车。”

是溥,简短几个字后,就把他拖进了巷深处停泊的小车。

车启动,如子弹一样冲出了巷口的另一头。

唐长吁一口气,忽然捂着嘴拼命地干呕起来。溥没有看他一眼,专注开着车,他们已经安全了。

 

“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唐问。

溥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枪是你开的吧?”唐又问。

溥又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他妈的,倒底是什么意思,”唐有些火了,“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杀得了那个人,你太多管闲事了。”

“在别人杀了你之后吗?”

“………………妈的!”唐怔了怔,只能弊出这一个词,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差劲透了,他明白自己第一枪没有射准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信心。如果没有溥的第二枪,他可能真的会玩完了。

 

 

沉默了半晌,他问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尽职。”溥淡淡地回答。

“好个尽职。”唐冷笑。

溥没有理会他。车子在狭小的街巷里钻进钻出,人的脸色在斑驳的光线中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你,接受我了?”唐问。

“嗯。”

“为什么?”

溥顿了顿:“不知道,也许你太象十年前的我了。”

“哦?”唐忽然也笑了,目光盯着溥,“你是接受我还是想怀念一下十年前的自己?”

溥一怔,他转头迎着唐的目光:“也许两者都有吧。”

唐扬了扬眉,收回目光,掉头转向车窗外,并吹了声口哨:“原来你住这儿。”

车已经停在了西塘街三十六号,溥的面店前。

 

灯光昏暗,屋内很暖。

溥给唐下了一碗面,清面,倒了一点酱。唐用筷子搅了搅,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吞面。

溥坐在他对面看着,过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第一次碰到有人吃我的面居然没有意见。”

唐笑了,喷了一根面出来,挂在嘴边,表情滑稽:“你居然挺有自知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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