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涯一身黑血,左手腕上的伤口窜著蛊虫,整个人奄奄一息的靠著床坐到地上,死白的面容还带著一抹笑。
「将蔘片放入他嘴中,用热水替他擦乾净。」
回柔气急攻心,出口的话语颤抖,「谁还管得了她?少主,您怎麽样了?」
白天涯左手腕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像在承受怎样的剧痛似的闭上眼,低喘著气,「回柔,听我的话,我、我……」
木笙压抑著心中一口气,「回柔,去,照少主说的话做。」他向前扶起白天涯,「少主,人也治了,咱们走。」
回柔不甘心的拿起水盆来到床边,正为床上丽人儿的性别吃惊时,「他是慕容夫人?」
白天涯搭上木笙的手,「扶我去看一眼他,我想再看他一眼……」
「少主!」回柔立刻丢下工作,泪眼汪汪的奔到昏厥过去的白天涯身边。
「走。」木笙抱起白天涯,「甭管他了。」
回柔跟在他身边,「我知道三公子的房间。」
木笙冷冷的看她一眼,「他害得少主还不够?再不走,长老就要到了。」
「可是少主想再见他。」
木笙迳自走出厢房,「不能见。」
回柔泪眼问道:「为什麽不能见?」
「要是见了,少主就真的了无牵挂。」
回柔心一窒,双唇颤抖,「我知道了。」
要是了无牵挂,就真的回天乏术。
慕容昱是他们最後的希望。
天涯之二十五
一别之後,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我聊赖十依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暑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来你为女来我为郎!
慕容昱停下笔,猛然回神看见墨渍未乾的宣纸,上面凌乱的字迹,那首无意识写下充满怨怼的嗔语,脸色忽红忽青,赌气似的将纸揉成一团,丢向远处。
「我说,究竟是谁惹咱家小昱儿生气啦?」
慕容昱见到慕容轩心漏跳一拍,再见到他拾起那张纸,连忙冲向前夺过那张纸,又因为太过紧张撞到了书案,一堆书册落到地上发出声响。
「小昱儿也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纪了。啧!以前那个什麽都跟二哥说的小昱儿,到底到哪儿去了?」
慕容昱红了张脸,又羞又怒的瞪他,「二哥,都说过几次,不要叫我小昱儿,我都几岁了,你还老是小昱儿、小昱儿的叫。」
慕容轩敲了下慕容昱的额头,「你呀,脑袋瓜子装些什麽还以为二哥不晓得?来,今日咱兄弟俩就好好说说话,你呀你,镇日愁眉苦脸,究竟是为什麽?到底是谁惹得咱家小昱儿这麽不开心?」
「哪有谁!我又没有不开心。」慕容昱闪躲著他的视线。
「是吗?连大哥和嫂子都看出来了,你和跟二哥装什麽劲儿?」
「哪有装?你们老爱瞎猜,我才懒得理。」
「好,咱们先不说这个。」慕容轩扬起一抹狡诈的笑容,「来说说无名先生好了,他和蛊王可是慕容府的大恩人。你说,咱们慕容府该怎麽酬谢他们好?不过这无名和蛊王行事也真够奇怪,临时起意要救人,医治完嫂子也没说一声人就消失。要不是等到天亮大哥沉不住气闯进去看,嫂子恐怕治好了五线蛊,却染了风寒。你说,可真够怪,是吧?」
慕容昱神情奇怪,「是吧,江湖上不都这麽说。」
「那依你对无名先生的认识,他是这种来去匆匆的人吗?」
「大概是吧。」慕容昱心想,也许他只对那个回柔有耐心,对他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不过,他还真的是来去匆匆。那夜也许真是累了,居然一夜好眠,直到二哥来唤醒他,才知晓自己竟睡了一个日夜。而他居然就在这一个日夜中不告而别,什麽话也没对他说,可恨他绝情至此,而自己却依然思思念念,未曾间断。
还说要将他抛诸脑後,怎麽可能做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独缺亿,是卓文君写给负心汉司马相如之诗。这亿字义同情意。小昱儿为谁望眼欲穿?又是为谁满心挂念?要为谁秉烛问苍天?啧!佛家说:『三十三层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种病,相思病最苦。』,小昱儿这病难治呀!」
慕容昱回头才见自己手中的纸团不知何时到了慕容轩手中,一时又气又羞,「二哥,你怎能偷看我的东西?」
「你不是打算丢了?想丢的东西,想必也是无所要紧,让谁看了又何妨?」慕容轩笑著又补了句,「不过相思难弃。」
「话不是这麽说的。」
「那话要怎麽说?」
慕容昱气恼的抢回宣纸,「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去看看嫂子。」
「小昱儿。」慕容轩悠悠地留住他的脚步,「要是喜欢,怎麽这般扭捏?」
「我听不懂。」
「小昱儿,见你镇日魂不守舍,二哥心里也不好受。人走了个把月,你也瘦了一大圈,我瞧他对你也不是无情,要有什麽误会,何不说与二哥听,二哥也好想法子替你俩将心结解开。总不好就这麽折腾下去?」
慕容昱低垂著脸许久,最後转过来,苦涩地望向他,「总是瞒不过二哥。」
慕容轩揉著他的发,「咱们是一家人,有啥话不能说?为什麽要瞒?」
慕容昱半垂黑眸,「只是这回二哥恐怕料错了。」
「料错?」慕容轩半挑著眉。
「这事请二哥别问了,我会自个儿想清楚。」慕容昱故意摆出嚣张气势,「横竖这慕容府,可赶不走我这尊大佛。」
慕容轩笑捏著他的脸,「自然,无论如何这永远是你的家。」
「慕容昱!」
这突如其来的厉吼,令两人都变了脸色。
「小昱儿,你别出来,二哥看看到底是谁?」慕容轩出了书斋,身形一跃,便失了踪影。
「不,我也想看看是谁。」慕容昱立刻跟了过去,想看看他究竟得罪了谁?
就在两人到了前院,发现幕容天夫妇也在,两人和一群侍卫团团围住一名穿著异族服饰的男人。慕容轩走近慕容天,对那男人仔细一看,「大哥,这不是那个蛊王?」
慕容天也低声应道:「就是,也不晓得他找三弟何事?硬闯进来要见三弟,还打伤了不少人。偏生他又是恩人,不能得罪。」
慕容昱看著那名陌生男人,想破头也想不出关於他的半点记忆,面对两道询问的目光,他也只能疑问的摇头,「不识得。」
慕容天皱眉正要开口,那名男人立刻往他们方向逼近,他和慕容轩立刻将慕容昱护在身後,「恩公,有话好说,三弟究竟是哪里得罪恩公?恩公不妨直说,要是咱慕容府理亏,慕容天自当负起一切责任。」
「木笙,你疯啦!」
正当此时,又闯进一位白衣女子,她拉住男人的手,「快,跟我回去。」
「回柔,你放手。慕容昱,你出来、快跟我走。」
「木笙,少主不会希望你这麽做的,为什麽你就是说不听?」回柔气急败坏的挡在慕容天之前,「我知道你心里急,难道我就好受了?是谁常要我收敛性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的冷静都跑哪儿去了?」
慕容天听著女子所说的陌生语言,「你听得懂吗?」
慕容轩白了他一眼,「我怎可能懂?倒是……」他一回头却见慕容昱白了一张脸,怔愣无神的看著眼前情况,「昱,你怎麽了?」
慕容昱脑袋一片空白,无法反应,眼里只有那个令他心痛的女人。白天涯已经走了,她不知道吗?她来慕容府作啥?还带来一个陌生人,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凶狠,他是招谁惹谁?他都已经不去计较了,她凭什麽上门作乱?
他脸一冷,推开慕容天及慕容轩的保护,走到那两人面前,「你们是要找白天涯的?他已经走了,慕容府不欢迎你们。」
「昱!」慕容天不赞成的喊了声,只是慕容昱此时也听不进去。
木笙正跟回柔争执到一半,见慕容昱自己走到面前,捉著他的手便想走。「你跟我走。」
「你放手!」慕容昱和回柔同时出声,只不过回柔说的是异族语言,但见她阻挡的姿势,也猜测得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木笙,你带他去又怎样?他又能改变什麽?如果他被长老所擒,长老利用他来控制少主,到时候少主只会更凄惨,你是不是嫌少主所受的折磨还不够?你就这麽想让少主更痛苦?更加的生不如死?」
木笙对上回柔焦急愤怒的眼神,出口的是异族语,「回柔,还记得为什麽我不让少主见他一面吗?」
「记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麽,我也知道最糟糕的後果。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只想放手一搏。」
回柔愣了愣,「放手一搏?」
木笙哀伤复杂的眼神,隐隐浮现一丝光芒,「对,我想知道,长老和慕容昱对上,少主会选择谁?你我都知道,少主只是不愿反抗、违逆长老,可是要是少主全力反击,长老就不见得能制住少主,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他?」回柔也望向慕容昱,这一瞬间,她好像也能看到木笙心中所冀望的。
「就像中原人说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少主之所以愿意跟长老回去,是因为他。那如果他要少主随他离开呢?或者,长老知道他的存在,非要他死不可,少主能坐视不管吗?如果他重要到愿意让少主回去,说不定也重要到少主会愿意为他而不顾一切。」
「可是事情不一定如你所想,要是他也救不了少主?要是有个万一,那……」
木笙打断她的话,「所以我说放手一搏。」
「你们到底在说什麽!」慕容昱瞪著死活不放开他手的男人,那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惹得他更恼火。
「跟我走。」
「凭什麽!」
「我要你跟我走!」
「你放手!」
「等等。」回柔按住木笙的手,眼睛却看向慕容昱,出口的是汉语,「三公子,我想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包括在竹林时,少主为了保护你而撒的谎。」
竹林?撒谎?
慕容昱吃惊的看著她,她怎麽知道?他甚至没跟白天涯提过这件事,而且当时他用隐息大法歛藏住气息,若非武功修为远胜过他的高人,是无法察觉的。
「你知道我在?」
回柔看著他,坚定的摇头,「不是我。」
不是她?慕容昱不敢置信。
那……
不!不可能。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天涯之二十六
快马加鞭、披星戴月,慕容昱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他身边。
这一切他都要听他亲口对他说一遍,他要他为他撒的谎付出代价,他决不轻易原谅他,他倒要看看这一切都摊了开来,他还会有什麽狡辩之词?
「三公子……」回柔策马来到他身边,「明日就能到圣地,今夜咱们不必再赶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才有体力救出少主。」
「我等不到明日。」慕容昱夹紧马腹,马鞭一扬,正要挥下,却让另支鞭子给卷扯飞走。
「三公子,你自乱阵脚,非但无法救出少主,反而还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那你要少主情何以堪?你不想活,难道还要连累少主?」木笙毫不留情的说了重话。
慕容昱听到此,缰绳一拉,骏马嘶鸣一声,随即停下步伐。
「木笙,你别说话这般难听。三公子,你别听他的,只是为了应付明日,您今晚的确要好好休息,连日不分日夜的奔波,任凭您的身子再强壮,也是撑不住的。再者我们也需要好好讨论细节,回柔跟木笙都同你一样著急,我们都一样非常担心少主,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冷静,不是吗?」
「我知道了。」
慕容昱强自压下心中烈火焚炙的煎熬,随著回柔转了个方向,经过一片树林,来到一间围著竹篱笆的草屋。
三人下了马,木笙将马绑在篱笆外的树旁,回柔带著慕容昱进去。
「长老不晓得这里。少主不常来,但一来至少会待一个月。」回柔比著小屋旁那盆花株,「这种花听说很难养,可说也奇怪,少主不常来照料它,它却自己也长得很好。少主最喜欢看著它,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是什麽花?」慕容昱对花没有研究,而且此时不是花季,也只是一株绿色植物。
「不晓得。」
慕容昱看著这植株,「我想在这里待一会。」
回柔体谅的点头,「好,那我去张罗吃的。」
慕容昱蹲在那盆花之前,想像著白天涯一个人盯著它时,心里头在想什麽?
一看就能看上一天?是什麽样的心思?那株花又代表了什麽意思?其中又有什麽样的故事?
慕容昱看著花、想著他,想著两个人的距离,原来他从未曾了解过他,他从未向他坦白,他知晓的只有『白天涯』三个字。
为什麽明明是蛊王,却不愿向他说明?为什麽明明身怀武功,却要装做那文弱样子?那一张总是笑得淡然的脸孔,心底存著什麽样的心思?既然喜欢他、在乎他,为什麽不告诉自己他的困难?为什麽不愿意和他共同去解决?
他有太多的问题,奈何回柔和木笙总只是点到为止。
明白了竹林那个谎言,明白了他的蛊王身分,明白了他的深藏不漏,却更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情。
为什麽有人要对他不利?为什麽要致他於死地?而他又为什麽明知会死,还要跟什麽长老回去?
三公子,少主性命危在旦夕,如今就只有你能救他,求你跟我们走一遭,好吗?
慕容昱,如果你有一点爱他,那就随我们回去见他一面。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就生死永别。
三公子,少主是真的喜欢你,他虽然伤了你的心,可那全是为了保护你。
慕容昱,你忍心让少主为救你亲人而死吗?快跟我回去。
慕容昱猛然睁开眼,到底是怎麽回事?天涯,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这又是另一场骗局?我一听你有生命危险就抛下一切赶来,你若知道是不是觉得我可笑?
天涯,你要我怎麽办?
我保证,我白天涯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
天涯,我可以相信你吧?
就在慕容昱感伤之时,一阵凌乱的脚步逼近他,他一回头就看见回柔惊慌匆忙的模样。
「怎麽了?」
回柔捉住他的手,就往小屋後方跑,「三公子,走,想不到长老居然知晓这个地方,幸亏有少主布下的阵法,咱们先走,木笙随後就来。」
「咱们要去哪里?」
「其实有件事儿没同你说,这儿有个密道通往圣地,我们原先打算你睡著後才要带著你进去,可现在来不及了。」
就在回柔拉他进一座隐密山洞前,他停下脚步,「等等,要是那个什麽长老也在密道里埋伏呢?」
回柔回头对著他笑,「不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
回柔半垂著眼眸,「因为这里通往圣地里的禁地,那个禁地只有少主进得去,连长老也接近不了。」
「为什麽?」
回柔从腰间拿出颗药丸吞下去,「因为禁地里全是毒物,它们凶猛且剧毒无比,任何人碰到它们必死无疑。他们只怕少主的血,其他什麽也不怕。」她拉著他进洞,「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