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玄珠之春风一杯酒+番外————偷眼霜禽
偷眼霜禽  发于:2010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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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早早起来,写了一张“逾期未归,甚念,出寻”的字条,同苏合的留书一同压在砚台下,将那还未解开的包裹又背了起来,抚着坐骑叹道:“马儿马儿,路上累坏了你,本想让你歇几日,可如今歇不得了。”说罢催马北去。

这一路星夜兼程,不几日到了扬州城外,安墨白擦了擦额上汗水,将累得只剩一口气的坐骑随手系在一棵树上,自己寻到初见白玉楼的那天下会馆去,寻一名管事说了自己名字,请他去问白楼主可有空闲。那人不久回来,说道楼主有请。

白玉楼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安墨白,客客气气地道:“安少侠请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三年前受了少侠活命之恩,白某铭感五内,愧无以报,若有能效力之处,只管开口便是。”回头吩咐侍女道:“去把管家叫过来。”

安墨白张了张口,想要说话,这才发觉前几日只管赶路,顾不得吃喝,嗓子早已干哑了。忙吞了一大口茶水润润喉咙,才出声道:“我师父不知去了何处,一月来音讯全无,楼主这里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不知可有我师父的消息?”

白玉楼不由得一惊,道:“苏谷主?他的消息,这可……”

这时管家任流水进来,见了安墨白,微微一怔,又惊又喜道:“墨白!你怎会在这里?来瞧我的么?这几日天气好,我带你……”

白玉楼瞥了他一眼,打断道:“安少侠同苏谷主失了联系,这一个月当中,下面有苏谷主的消息没有?”

任流水也吃了一惊,道:“半仙不见了?那可稀奇。”随即皱眉道:“消息没有,凭半仙的本事,别人想要探知他的踪迹,可实在不容易。无生门那边也没见什么动作,别处……别处小打小闹是有一些的,只是多半同半仙没关系。”

安墨白满脸失望之色,喃喃道:“这……这下子……我去哪里找他?”跺了跺脚,暗中拿定主意,先到七星铸剑庄一探,若无端倪,便去香夫人那里打听。

白玉楼侧头想了一想,却道:“我倒记得一件事,虽不是江湖之事,现下想来,却有些蹊跷。半年之前,太湖一带纷纷传言,七星铸剑庄中闹鬼,后来便再没消息了。鬼怪之说不可信,但自章庄主与几名大弟子死后,七星铸剑庄渐趋式微,如今江湖之中,已没这一号门派。不知是何人占了那处作怪。”

安墨白精神微振,道:“总要去瞧瞧才知道。告辞了,两位留步。”起身就要走。

白玉楼道:“且慢。江湖风波险恶,苏谷主下落不明,少侠这一行难说有甚危险。任流水,你整日闲着也是白白闲着,便陪着安少侠去。”

任流水笑嘻嘻地道:“这话真教人伤心,我哪里是白白闲着?有我在,省了你多少心?”上前拉了拉安墨白,笑道:“墨白,走了。”临出门时回头向白玉楼笑道:“玉楼,我早去早回,你别挂念。”

2

便如白玉楼所言,七星铸剑庄自遭逢大变之后,庄内剩余弟子多数年纪极轻,久久不见庄主等人归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惶然无措之下,便各自散去了。庄子渐渐地破败不堪,一两年前便已无人居住。安任二人到了庄外,安墨白想起从前与齐含光交好的种种情状,虽隔得久了,仍是不禁黯然。

任流水忽道:“墨白,你瞧!”

安墨白顺着他眼光抬头去看,心中登时便是咯噔一下。只见头顶匾额上原本的“七星铸剑庄”五个大字,如今改作了“七星索魂庄”。当日章承景等人尽数死在赤水玄珠谷里,只有五人亲眼见到了,苏合、安墨白、任流水自是不会泄露此事,白玉楼多半也不会。苏合留心打探过,薛青叶也不曾吐露真相。因此三年来江湖上传言虽多,却都与事实相去颇远。瞧这庄上匾额的阵势,摆明了要为七星铸剑庄复仇,只不知此人是否知晓内情。

安墨白提起门环扣了几下,这门环长久不用,已同铜钮锈在一处,起落之间声音十分刺耳。他忽然想到:“师父难道是知道了这里的事,这才南下。他说十日变回,可耽搁了那么久,难道……难道……”心里一紧,手下不知不觉一用力,大门应手便吱吱呀呀地开了。安墨白向里一望,竟见满眼白幡翻动,远远近近地竖着,被风吹得从檐头屋角露出来又隐没,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根。偌大一个庄子,除了黑瓦白墙,便是白幡,竟无半分别的颜色。一阵阴风吹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两人迈过门槛,任流水觉得手臂似是碰到了一根透明的丝线,他心下正自警惕,忽听头顶一只锈迹斑驳的铜铃叮当作响,声音却还清脆。接着便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是什么人到这死地来?”这话以内力传送出来,清晰浑厚,却听不出说话之人的所在,像是壮年人的声音。

安墨白定了定神,道:“在下莫玄,阁下久居于此,可知道……”

那人不等他说完,打断道:“莫玄?你就是安墨白?是苏合的徒弟安墨白?”声音里不知为何微微带了些颤抖。

安墨白怔了一怔,道:“不错,在下安墨白。”心下不由暗惊,他的真名极少有人知道,知道自己是赤水玄珠谷门下的更是寥寥无几,这人竟然一清二楚,又是为七星铸剑庄出头,那可不得不防。他心里想着,回头向半开的大门看了一眼。

那人听他认了,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尽是狠毒暴戾之意,只听他越笑越是大声,笑到后来,声音里却带了悲声,渐渐地竟转成嚎啕大哭,哭声中的伤心之意,教人只想与他同尽一悲。这人又哭又笑,也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安墨白与任流水对视一眼,两人心下均是又是警惕,又是疑惑。

任流水压低了声音道:“墨白,你……你怎生惹上了这种疯子?”

安墨白道:“这人我可也不识得。”

任流水嘀咕道:“难道他得了重病,听见是你,欢喜得疯了?可也不像。”

此时那人止了哭笑之声,阴狠狠道:“安墨白,安墨白,竟然是你。我费了整整三年心力,在这庄子里布下无数机关,正要引你前来,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意。他被你一剑穿心而死,我要你身受百倍苦楚!”

安墨白猛地醒悟:“这人不是为了七星铸剑庄,他是要为含光报仇!含光是死在我手里的!”他脑中所想不过一转而过,心知以这人怨毒之深、筹备之久,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叫道:“任大哥,快走!”一扯任流水手臂,向大门疾冲。但听得轧的一声轻响,两扇大门随即快捷无伦地死死合上。

两人收不住脚,奔到门前,手掌在门上一撑,便是这么一触,门柱内激射出一蓬细针,既密且多,针尖上幽光闪烁,显是喂有剧毒。任流水心思转得极快,身子一拧,反手除下松松垮垮罩在身上的外衫,用力一挥一兜,将毒针尽数包住,丢在一旁,一面后退一步。他右足所踏之处忽然一软,十余颗铁弹珠自他背后的一根木杆中射出。安墨白双剑出手,划了一个圈子,将铁弹珠尽数击飞。

又听那人狞笑道:“想走也容易。那使刀的年轻人,你杀了安墨白,我便放你出去。”

任流水笑道:“这一来岂不伤了我同墨白的和气?那不好,杀了你也一样出得去。”

安墨白叫道:“我师父在哪里?”

那人冷冰冰地笑道:“苏合早已死在我的机关之下,烂也烂了一半,就埋在你住过的偏院里,要不要过来瞧瞧?你师父可等你很久了。”

安墨白心知他所说的不过是虚言,仍是不禁大怒,大声道:“你要找我替含光报仇,只管来便是,为何要害别人?”

那人阴恻恻地道:“苏合教出你这种弟子,那就该死。你自然是要死得惨不堪言,若是有不愿你死的,也只好教他们陪你一起死,那是活该倒霉。”大笑数声,就此再无声息。

3

任流水怒道:“我找石头砸开这门,看看出不出得去!”回身见一旁摆设着几块太湖石,正要搬动,却隐约瞧见几根丝线连在石头上,若是搬动,不知会触动什么厉害机关。

安墨白叹了口气,道:“任大哥,他处心积虑布置了几年,这门自然不是石头砸得开的。我们到别处看看,有没有能出去的地方。”

两人沿着围墙走了半日,偶尔发现易于逃脱之处,总能瞧见几根透明丝线阴魂一般附在一旁。任流水不死心,丢了几颗小石子打那丝线,险些被暗器所伤。两人转了半日,都觉得口干舌燥。任流水忽然想起一事,道:“我们在这里多耽搁几天不打紧,可吃什么喝什么?这么下去岂不是要饿死?”

安墨白低头想了想,道:“后庄有个池塘,与外面的太湖相通。从前种着莲藕,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两人过去一看,那池水碧油油地,虽时时有风吹过,但涟漪不起,十分诡异,哪有半分能入口的模样。

任流水长叹一声,仰天看天,道:“怎也没只鸟儿飞过去。”

不久天便黑了,两人找了个空旷处坐着,安墨白道:“任大哥,你先睡一会儿,我守着。”

任流水道:“好,下半夜你叫醒我。”

两人轮流守夜,醒着的固然百倍警惕,睡着的也没一丝一毫放心。好不容易熬到红日初升,两人对望一眼,一同叹了口气。这样不吃不喝,睡得提心吊胆,也不知能撑得几日。安墨白想到苏合孤身到此,无人照应,或许果真遭了那怪人的毒手,更是心焦如焚。

任流水渴得嗓子冒烟,咒骂道:“这贼老天多半也被那疯子设了机关,接连阴了几日,只是不下雨。”

安墨白苦笑道:“便是下了雨,多半也是喝不得的。”从地上揪起几棵草来,拿银针试了一试,道:“任大哥,这草没毒。”

任流水跳脚道:“我是兔子么?!”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揉出草汁来吸。

熬到第三天上,昨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日间便靠在一处打瞌睡。安墨白听到风声陡疾,这才惊醒,睁眼时一枚蓝印印的细针已飞到面前,眼见躲避不开,忽然两根瘦长的手指伸过来,将那针挟住了。安墨白怔了一怔,抬头去瞧,眼前竟是思念多日的脸庞,不由得呆了一下,叫道:“师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一旁任流水醒了,也“啊”了一声。

苏合笑了一笑,脸色却沉了下来,道:“我叫你在家里等着,你不听话,那也罢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安墨白道:“我放心不下,一路就找到这里来了,还好没找错地方。”一面站远了一步,细看苏合身上,口中道:“师父,你被困在这里许久,受伤了没有?”

苏合哼了一声,道:“什么被困在这里?我特地过来找你。”

安墨白怔了一怔,道:“那么师父这些日子在哪里?”

苏合道:“我另有事情在别处。”

安墨白正要细问,忽见白玉楼在不远处同任流水说话,不由得一惊。自从白玉楼夜袭赤水玄珠谷,暗算这师徒二人以来,苏合每每想起此人脸色便阴沉沉地,总算瞧在自家徒弟份上才没前去寻仇。如今两人照了面,不知会不会打起来。却听苏合道:“白楼主,多谢你相助,这才找回小徒。”

白玉楼微笑道:“苏谷主客气。”随即皱了皱眉,道:“此地易进难出,怎生出去,倒要好好计较一番。”

任流水将白玉楼带来的水囊喝得底朝天,这才有空闲说话,道:“半仙,我们……”

他话未说完,忽又听得那怪人传音说话,道:“这几天好热闹,又来了两个人。安墨白,你还活着么?咦,苏谷主,是你,好久不见。”虽是问候,口气却没半分亲热之意。

苏合也是不冷不热:“江湖上多年不见你千手天机的踪迹,原来是在这里。”

那人道:“好说,好说。苏合,你徒弟得罪我不小,瞧在故人份上,你处置了他,我便放你们出去。”忽又哈哈大笑,道:“安墨白,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杀了的滋味,你喜不喜欢?含光他是知道的,你也尝一尝如何?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主意。便是将这三百三十六种机关暗器一样一样用在你身上,也比不上苏合亲手杀了你!”

苏合冷冷地道:“夏嘉,你没睡醒,在说梦话么?”

那笑声顿时止了,那叫做夏嘉之人阴阳怪气地道:“苏合,你是不肯杀他了?”

苏合道:“我倒肯杀了你。”

那夏嘉不再说话,只听这座庄子四下里叽叽格格地响了一阵,不知他打开了什么厉害机关,四人心下各自防备。苏合深知此人不是易与之辈,更是百倍警惕。

任流水看看苏合,再看看白玉楼,道:“怎么办?”

白玉楼沉吟道:“这庄子里有一处所在,应当并无机关暗器。”

任流水奇道:“哪里?茅厕?”

白玉楼道:“从前齐含光所住的院子。”

任流水击掌道:“不错,不错!我怎就没想到,玉楼,你真聪明!”

安墨白在前带路,四人一同往齐含光的居所去,路上间或不慎触发了机关,好在人多,也尽自应付得过来。不久到了,苏合在院门前顿了一顿,抚了抚门旁的石狮雕像,眸光微微一闪,带着安墨白跨进去。

任流水跟着进去,回头道:“玉楼,你也进来啊。”

白玉楼站在院门外沉吟道:“我瞧瞧这里……”

任流水忽然“啊”地一声惨叫,弯下了腰去。白玉楼听见,急忙跃了进去,道:“你……”一个字方才出口,便听得机关引动的轧轧声响,白玉楼心知不好,疾向外冲,却已来不及了。这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厚重之极的铁板落了下来,将院门严严实实地堵住。随即又听得细声密作,无数细线射出来,蛛网一般将院子上方密密封死了。

白玉楼呆了片刻,扭头瞪着任流水道:“你伤在哪里?”

任流水愣愣地直起身来,道:“我没受伤,骗你的。”

白玉楼大怒,抬手便是一记耳光。任流水熟练之极地偏头躲过,瞧瞧眼前的铁板,再瞧瞧头顶丝网,道:“我也没想到,这可怎么好?”

白玉楼冷笑道:“什么怎么好,一齐死在这里就是了。”

却听安墨白道:“这……这……含光,含光他……我亲手将他葬在谷里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便见正屋房门洞开,布置陈设分明是一座灵堂,齐含光便躺在白幡之下的灵床上,三年之下,不但面目栩栩如生,衣衫也毫无朽坏,心口处血痕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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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安墨白道:“这……这……含光,含光他……我亲手将他葬在谷里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便见正屋房门洞开,布置陈设分明是一座灵堂,齐含光便躺在白幡之下的灵床上,三年之下,不但面目栩栩如生,衣衫也毫无朽坏,心口处血痕宛然。

四人静了一会儿,任流水先开口道:“过了这么久,竟然半点也没腐坏,这人真是厉害。”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苏合哼了一声,道:“不知是什么药物,有这等奇效。”他虽这么说,却并不近前细看,只在灵床前四五步开外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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