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原来只是做个联姻的工具而已......是了,公爵年青时曾发誓终生不娶--因为妈妈......所以才由我来尽这个『义务』吗?路易苦苦的一笑......冤孽啊......
他强忍着心头的莫明酸楚,端坐于包厢中,在雷蒙德的指点下机械的应酬着一个又一个权贵,用甜美的语言说着叫自己直犯恶心的客套话;用最温柔的笑容弥补公爵的冷酷,软化他某些政敌的抵触情绪......路易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有用。他希望自己能做个有用的人,这样的话公爵就不会轻易的将他一脚踹开。
当歌剧的第四场落幕时,公爵领着路易去了大法官的包厢,拜访那位胖得像头牛的法官夫人及其正直婚龄的独生女儿。这克莱门特夫人是王国内地位仅次于王后的贵妇,雷蒙德的崇拜者,而她的丈夫却是公爵的主要反对者之一。迫于夫人和宝贝女儿的压力,克莱门特大法官先生只得努力装出一张殷勤的笑脸接待贝尔曼兄弟。
......
「那么,对此您有什么见解呢?英俊的伯爵阁下。」一名深棕色长直发的红衣少女,甜甜的笑望着路易。
伯爵?呀,她是在跟我讲话!正在开小差的路易突然醒过神来,却愕然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目前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啊,美丽的克莱门特小姐,我的看法--永远与您的观点相同。」路易意味深长的凝视着那名少女,缓缓的眨了眨眼,嘴角滑过一个淡然的勾魂微笑。
「噢......您真是过分......」克莱门特小姐轻吟了一声,红着脸扭头不敢再与那俊美少年对视。
呼,总算过关了......路易心头暗喜。感叹着公爵教的这招,逼不得已时的应对方式真是管用,却浑然不知雷蒙德的脸色此刻已经陡然变得异常阴沉。
亲密的交谈仍在继续,而公爵的神情,却随着路易展露笑容次数的递增而越来越凝重。他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带路易出来交际!因为,他潜意识的无法容忍自己的漂亮娃娃向别人大献殷勤,甚至无法容忍他冲着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微笑!
殊不知,路易之所以这样做,却全是为了讨他欢心。
稍后,路易终于察觉到了公爵的异样,当他终于发现雷蒙德是不高兴自己与克莱门特小姐交谈时,便立刻藉故离开了大法官的包厢,带着一名红发侍从来到剧院大门外,赏月、透气。
「伊格......你说,爵爷他生气了吗?」路易一面慢慢踱着碎步,一面轻声询问身边的侍从。
「恩,好像是有点不高兴......」那个穿着绣花制服的青年略有些为难的回答。其实,那根本不是『有点』不高兴,而是『非常』不高兴。
「唉......」路易垂下头无奈的叹息着,原以为可以讨他欢喜......结果却反而弄巧成拙!
路易正郁闷着,却突然来了一个卖花的妇人,衣衫破旧的她努力举起篮子向站在台阶上满身珠宝的路易兜售着一些不入流的劣等鲜花。
「非常抱歉,我不需要。请你去问别人吧。」路易客气的拒绝了她的请求。想当初,他也与婶婶一同在皇家剧院门前卖过鲜花,虽然从没在公爵面前提过,但那段窘迫困苦的生活经历至今仍历历在目。因此,就算心情再差,他也不忍对那老妇人恶语相向。
「尊贵的先生,您看这玫瑰多美,在秋天可不常见了呢!请您买一枝吧!」那老妇人看路易心肠很好的样子,便依旧缠着他不肯走开。
路易刚看到那鲜红的玫瑰花,就猛然一阵心悸,他赶紧皱着眉示意侍从将她谴走--那种可怕的花朵是不能在他面前出现的......当伊格与老妇纠缠的同时,路易下意识的再次将她打量了一番。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穷苦老妪。或许她的实际年龄并不及外表这么苍老,只可惜,岁月的磨难在她脸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枯黄的蓬松长发凌乱的堆在她头顶,一双灰蒙蒙的眸子呆滞而写满了忧愁,干涸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挂在胸口的唯一的装饰只是个木刻的小十字架......
十字架,那个十字架......我的上帝!
路易突然全身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认得那个东西,那是他亲手做的!
天啊......婶婶,她是霍丽婶婶!
......
第七章 闯祸
身披裘皮斗篷的路易立在凉风之中呆望着那个受持花篮的憔悴老妇,心中只觉酸楚......婶婶,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霍丽婶婶!她的年纪应该是与爵爷相仿才对啊?怎么会变得这么苍老?!而且,婶婶为什么还在这里卖花,是公爵给的那些钱不够用吗?......或者,另有缘故?
「......伊格,请放开她......」路易凄然阻止了侍从的粗暴举动,匆忙跳下歌剧院门外的台阶走到了老妇身前。 「婶婶......」他凝视老妇轻呤出声,全然不顾伊格的一脸愕然,「婶婶,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汉克呀......露易丝赛斐琳的汉克......」
「汉克......你真是汉克?!」老妇楞楞的望着路易,一脸的难以置信。
「恩。」他哽咽着,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含满泪光。
打量路易许久之后,霍丽那了无生机的眼眸里终于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她激动的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漂亮孩子......哪想,路易却下意识向后退缩了一小步,无言的拒绝了她的示爱!
「噢......我都忘了,我早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抱你了......恨我也是应该的......是婶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霍丽一脸的失落与愧疚。
当初,她鬼使神差的为了钱将小小年纪的汉克交还给雷蒙德,亲眼见他被公爵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一刻,她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以至于整整五年不曾动用过半分那沾染着汉克鲜血的脏钱,只求借此能赎清自己的罪孽。如今,即便是看着衣着光鲜的路易,霍丽也不敢奢求他的原谅......
她还记得,当年露易丝因行为不检点而被老公爵逐出府邸的时候,这贪慕虚荣的不称职母亲是如何想尽办法将年幼的儿子也一同偷走,只为了不使他落到那因憎恨蒙蔽心灵而残暴得接近变态的雷蒙德手里!连露易丝都如此不忍,自己却......唉......
「婶婶,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易颇为无奈的说着,却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他从没恨过霍丽,又何尝不想好好拥抱她?如此婉拒只是怕被公爵撞见罢了......若是被他看到了,指不定会发多大的火呐!可是,路易更知道,如果跟婶婶说了实情,她一定会非常难受......
「汉克......你变得很英俊了呢......这些年,过得好吗?」霍丽轻声问他。
「很好,他对我很好。」路易不假思索的回答,也不知是为了安慰婶婶,还是在骗自己。
霍丽看着他那贵气十足的衣着,无可挑剔的妆容,欣慰一笑,「好,真好......那婶婶就知足了......」说罢她就转身作势离开......这个孩子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贵族了,是该跟那不堪一提的过去划清界限--自己又何苦自作多情呢?
「婶婶别走!」路易急急的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乾枯粗糙的手,那只曾经爱怜的牵着自己的慈母的手......
「少爷!主人出来了,当心他看见!」伊格焦急的提醒着。
「恩。......婶婶,等我。我会再回来看您的......您保重。」路易以最快的速度拔下右手中指的那枚红宝石戒指,塞到霍丽手中,又从她花篮里取了一枝金色雏菊偷偷藏到衣袖里。随后,他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向雷蒙德,跟随他上了马车......
***
路易低垂着头坐在公爵对面,大气也不敢出。快一刻钟了,雷蒙德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脸上表情阴郁异常,他若是直截了当的发火倒还让人好受些,这种莫明的恐惧更使得那可怜的孩子如坐针毡。
「刚才你在做什么?」终于,公爵冷冷的开了尊口。问的却是一个几乎把路易吓破胆的问题。
「那个,那个人央我买花......」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心想公爵离得较远应该看不清婶婶容貌,还是暂时不要招认比较好,或许还蒙得过去。
「怎么,刚勾引了贵妇又瞧上卖花女吗?」
「啊?......」路易傻傻的抬起头来,疑惑的望着公爵......勾引,什么勾引?他根本听不明白雷蒙德究竟在计较些什么。
「贱人!」 雷蒙德扬手就抽了路易一耳光,「跟她一样下贱!」
路易捧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
他默默的咬扯袖口花边,强忍着不使自己哭出声来,心头却是满腔的委屈......路易不恨公爵打他,只气他骂自己『下贱』...... 路易平生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他恨他这张酷似母亲的脸,恨那个只与母亲相差一个字母的名字。他更恨自己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不想一辈子都只做露易丝赛斐琳的影子!不希望公爵打自己时想着她,『抱』自己时也念着她!
「......阁下......求求您,正眼看看我吧,我不是妈妈,我和她不一样......」路易屈膝亲吻着公爵的衣角,喃喃低语。
「别碰我。滚!」公爵厌恶的说着,顺带一脚踹向了路易的肩头,将他远远的踢到了车厢一角。
......
少顷,雷蒙德看着那少年可怜兮兮的蜷缩在角落里抱膝抽泣,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严格说来,路易是因为他自己的授意才去『追求』克莱门特小姐的......
我这是怎么回事?
公爵皱了皱眉,终于意识到是自己不该胡乱发脾气。于是便招了招手,尽量和颜悦色的将那漂亮娃娃揽入怀中,轻抚着他微肿的脸,又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溺爱的放到唇边细细亲吻。
「咦......你的戒指呢?」公爵突然察觉到了的异样,随口一问,却没真正放在心上。
「恩,这......不知道,大概在家里吧。」路易心惊胆战的回答。先前把戒指给了婶婶的事若是被公爵知道了......那......他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这种事只用想的,都觉得头皮发麻!
「哦。别弄丢就好。」公爵说话的同时,马车正巧驶入府邸,他吩咐路易早点休息之后就去了书房,戒指一事便不了了之。
路易回到卧室,摊倒在沙发上,捂着依然跳个不停胸口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真是万幸!原本只是想着让婶婶拿了戒指可以换点钱,改善生活,却忘了那指环是妈妈的,是公爵亲自戴到自己手上的!......差点就完蛋了呢......他傻傻的一笑,抽出手巾抹去额头冷汗。
「少爷,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呐。」爱莉莎端着一杯热牛奶,关切的询问。
「没事。就有点累......」
「哦,那您喝了它,早点歇息吧。」爱莉莎微笑着,将那杯牛奶搁在了离路易最近的那张胡桃木圆桌上,又转身去为他铺床。
「恩。」路易淡然一笑,从衣袖中取出先前偷偷放进去的婶婶的雏菊,细细整理一番之后小心的插入书页中......随后,他放下心来举起瓷杯放到了唇边......正在此时,却突然闯入两名冷面侍从,说是奉公爵之命请将他立刻前去书房!
路易暗暗哆嗦了一下,些许恐慌之意悄悄在眼底闪过......
公爵抄着双臂靠坐在书桌一侧,静静的注视着眼前垂首而立的少年,满腔怒火翻腾不已--那枚红宝石戒指分明是出门之前自己为他带上的,他却说忘家里了!这种不攻自破的谎言竟也说得出口!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会相信!居然隔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
「阁下,我--哎哟!」路易怯怯的开了口,话还没说完,一本厚厚的硬壳书就『嗖』的砸到了脸上,他顿时觉得鼻子仿佛变大了似的,眉心也有些瘙痒......片刻之后,那两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一些冰凉的液体自鼻腔内缓缓流出,一滴滴落到了仰躺在地的书册中......
「你当我是傻子啊?!」公爵缓缓站起身来,顺手拉开了书桌抽屉,取出一支精美的马鞭......
路易埋着头,没敢吭声也不敢动弹,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地上那本翻开的《圣经》,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落在雪白的纸张上。自先前遇见伊格面如死灰的从书房中退出来,路易就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公爵肯定已对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
「跪下。」他命令。
「......」沉默中,路易顺从的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又自动脱去外套和紧身短上衣,只剩一件奶白色的绉纱衬衫薄薄的套在身上--这是老规矩了,穿得太厚是没办法挨罚的。
「快点求饶啊......变哑巴啦?方才不是哭得挺委屈的吗?」公爵冷言讥讽着,高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用力向下一甩......皮鞭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重重的落在了路易脊背上。
「啊!」那可怜少年蜷着身子细细的哼了一声,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一瞬间,刻骨的刺痛就传遍了路易全身......鞭影飞舞着,血,慢慢的浸出来,染红了衬衫。
他紧咬着牙,在泪眼朦胧中努力辨认着《圣经》上的字句,借此减轻痛楚......眼前的那一页因为插着书签,所以落在地上时是恰巧翻开的......那是《箴言》第七章。
《箴言》七章--婬乱的妇人。
「......你的心不可偏向婬妇的道,不要入她的迷途。因为被她伤害扑倒的不少,被她杀戮的而且更多。她的家是在阴间之路,下到死亡之宫。」
路易在心底默默的念着,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好痛......好痛啊......
「阁下......啊!......阁下,求求您......啊--!求,求您......饶了我吧......」那漂亮娃娃匍匐在地哀鸣着,泣不成声。
公爵看着他那凄楚模样,心陡然一软,手微微松了松......哪知,下一鞭却是更重的抽在了路易身上......他,恨自己的心软。
一个月前,雷蒙德在战场上不慎被弹片划破了额角,虽然只是个浅浅的小伤口,却使公爵想到了一个不曾被他记起的问题:万一将来的某天自己『走』在了路易之前,那个孩子该何去何从?如果他始终没被正式承认,那么贝尔曼家族的所有财产一分都轮不到他接收......那些旁支的穷亲戚肯定还会将其扫地出门......
于是,公爵一时心慈想着为路易谋个好前程,便帮他向陛下讨了个爵位,还考虑着是不是再给他找个好丈人当靠山......
可惜的是那漂亮娃娃却在这节骨眼上,惹得他勃然大怒!
公爵如此一想,心头更恼,出手便又重了,只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好使自己不再干那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但是,当路易真的在惨叫声中晕死过去时,公爵却立刻收了手,一脸的悔意。
......
路易闭着双眼瘫软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可是,他却并没有真正昏过去,只是作戏罢了。
公爵的表亲舒亚泽内侯爵是个喜欢撒谎骗人的奇怪家伙,但他偶尔也会说些很管用的实话。一年前,他教路易在忍受不了折磨时假装晕倒,如此一来公爵就不会再为难他......这一招出奇的管用,屡试不爽。路易至今还记得,当他听从舒亚泽内的『指点』滚下楼梯『晕倒在地,不醒人世』时......公爵几乎是飞一般从马车里奔出来,扑到自己身边,焦急的搂着,唤着......
那种感觉......真好......
他静静的躺着,期待着公爵下一步的举动......他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的抱起自己,轻轻的说着『抱歉』,还会一连数日细心的呵护照顾自己......虽然只是片刻的温存,却也算是一种甜甜的幸福......路易只有在那时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他爱着的......
许久之后,公爵随手将马鞭一摔,转身便出了书房,离去前甚至不曾向浑身是血的路易看上一眼。
他走了......他就这么走了......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为什么?!他以前从不这样的......好痛......心口,好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待我好一点就那么难吗?......求求您,可不可以不要恨我?......我不是露易丝......不是啊......
路易......跪坐在书房中失声痛哭......直至天明......
***
路易赤裸着上身趴在柔软的被褥中,女仆爱莉莎泪眼婆娑的立在一旁为他小心翼翼的涂抹着淡绿色的药膏......那些丑陋的鼓涨着的鞭痕交错着分布在他光洁白晰的背上,已结了痂......虽然不再渗血,可依然让人看着心痛......可怜的少爷......连白衬衣都全染成了一片暗红!......主人他,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