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出书版)by N. W.
  发于:2010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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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天资聪颖,武功高强,而且志向不在其小,都怀着安邦治国、兼济天下的梦想,所以苏秦学纵横

,张仪攻连横,他们一个说要投靠秦国,另一个说要投靠六国,将来无论是哪边统一天下,都能照顾

到另一个,共享荣华富贵。

虽然出类拔萃,苏秦、张仪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一天到晚顽皮闯祸,还一起偷看师妹们洗澡,师父训

斥过他们几顿,却都被他们莲花般的灿舌逗得乐不可支,还夸奖他们「巧言善辩」,气死了吃闷亏的

师妹们。

虽然荒唐不羁,虽然叛道离经,他却打从心里羡慕他们的友谊,怪不得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

无憾」,若有这样一个鲍叔牙,他这管夷吾定然甘愿弃相,调一张凤鸣琴,和他相对两忘言。

所有兄弟姐妹中,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小师妹锺离春了。他总昵称她「小春」,她是个奇丑无比的

女孩,黑黑的皮肤,小小的眼睛,声音又粗又哑,还有双比男人大的脚掌。

她的哭声比打雷还响,明明到了少女的年纪,身材却粗犷的像个男孩,师兄弟们最爱嘲笑她,偷偷给

她取了个绰号─「无盐女」,说她就像一盘没加盐巴的菜,淡而无味,让人食不下咽。

小春为了这事伤心欲绝,总是躲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哭泣。

孙膑不忍心,常常亲近她、安慰她,小春虽然模样生的不好,却有副乐观的心肠,她很快抛弃那些美

丑成见,反正皮相声色,身死之后都成荒土一抔,现下在意宠辱喜恶,百年之后,岂不荒诞而可笑?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他们就像与世隔绝一样,避过外面的金戈铁马,生活在云梦山里面。孙膑本以

为自己会在此终老,直到白发苍苍、行将就木,可是有一天,庞涓却打破了这片宁静。

云梦山,白云无踪如梦似幻,里面的人若不主动求去,外人绝对无法探知踪迹,他永远记得那个炎热

的午后,庞涓刚练完剑,他端了一杯茶,拿着手帕为他擦汗。

庞涓不会主动与人接触,但若有人先亲近他,他倒也不会拒绝,在他的认知里,主动与被动,热闹或

孤单,或许都没有差异吧?

可是对孙膑而言却不一样。端茶、擦汗,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庞涓一定不明白他隐藏了多大的期

待和喜悦,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自己的师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以为他们只是一对感情特别好的

师兄弟。

一开始他没想过会这样,他只觉得庞涓行为怪异,总是特立独行,所以忍不住对他留上心思,想观察

他的举动,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个性。

「好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种情绪。

当你对一样事物产生好奇,就会不自觉的将注意力放在上面,深入研究并且沉迷其中,然而好奇会开

发出更多好奇,就像无止境的连环,解了一个就忍不住探索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穷无尽,无

止无休。

孙膑终于放纵了自己的「好奇」,任由眼睛追着庞涓,看他吃饭睡觉,看他读书写字,看他吐纳练功

,看他舞剑弄刀。

一天,两天,三天。

一年,两年,三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不再是剑,而是庞涓姣好的侧脸,他总是静静坐在旁边,看他遇到瓶

颈气的失意,再看着他突破瓶颈的得意,其实他不是没有情绪,而是有了情绪不知从何表达,本人又

毫不自知而已。

所以孙膑更加无法将目光转移,他看着看着看着,看过了春夏秋冬,流转了寒暑西东,终于有一天,

庞涓决定离开云梦山,他才蓦然惊觉,他竟已爱上。

深深深深。

「孩子,你确定要下山?」

 

孙膑没有回答,却坚定的点着头。

「你要去哪里?」

「魏国。」

「因为涓儿?」

孙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在鬼谷子面前,他不需要说任何话,对方早已把他的心思看穿。

「我同意涓儿下山,因为他不甘寂寞。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永远只会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眼里

『获得』等于『失去』,虽然他自己不明白,可他一到达成某个『目标』,那个目标立刻就失去了『

价值』,不值得再是他的目标了。

「云梦山不是他的终点,他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可你却不是。」

「我、我只是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涓儿,还是看外面的世界?」

「唔。」

「你若一定要走,师父也不拦你,但须劝你一句,此去是凶非吉,险恶无比,可无论是好是坏,都是

你自己所选,怨不得他人,师父只盼你好自为之,不要被事物的表象蒙蔽。」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你去吧,愿你逢凶化吉,历劫平安。」

于是孙膑就这样出了云梦山,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魏国投奔庞涓,这时他才知道,他的师弟已经

成为魏王最倚重的军师,自他出征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魏国国力之盛,居然媲美齐楚,直逼嬴

秦了。

「把门打开。」

「是。」

「把人给我放了。」

「咦?这是大王亲自下令严加看管的,总不能凭军师一句就..」

「大王已经同意释放他了。」

「小人没有收到消息。」

「照你的意思,难道我假传大王的命令?」

「怎敢怎敢,小人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怀疑军师,但释放人犯兹事体大,军师总要给个说法,不然大

王问起来..」

冷剑贴在颈项,没有人看到如何出手,也没有人看到拔剑的动作,彩虹般的白光在空中闪烁,庞涓本

就冰冷的五官更是结了一层霜。

「那我把你的脑袋带进宫去,让你亲耳听听大王的说法。」

牢头立刻变了脸色,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军师饶命!军师饶命!」

「不过一个小小的看门狗,给我提鞋都不配,我杀丞相都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何况是你。」

「小人瞎了狗眼,小人冒犯军师,小人愿将功赎罪!」

「放人。」

「是是是,放人,马上放人!」

牢头赶紧引着庞涓进牢房,解开孙膑手铐,左右上来两个狱卒正准备把他抬走,又怕碰痛他的伤口,

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我自己来。」庞涓挥退狱卒,蹲在孙膑旁边,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膝盖的伤口混合着泥沙,有些

已经化脓了,甚至有蛆在腐肉上爬行,皱眉道:「都没人给我师兄包扎吗?」

「禀军师,孙膑通敌叛国,小人们是奉命..」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耳光闪在狱卒脸上,庞涓还是好好站在那里,连袖子都没有抬,简直比鬼魅还要

可怕,牢头吓得闭上嘴巴,连讨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我师兄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牢头只是叩头,不敢回答。

庞涓摸了摸孙膑额头,温度炙热已经超过常人,师兄一向体弱多病,他还道他转性了,怎么受了这么

大刑罚还脸颊润红、睡得又香又甜,原来他根本发着高烧,而且昏迷不醒。

庞涓叹了一口气,按住孙膑身上几处穴道,将他横抱在怀里,吩咐道:「把大王的大夫叫到我府上。

大王的大夫?这不是御医吗?孙膑叛国一案是尉氏亲自判的,刖刑、黔面也是大王亲笔批的,传唤御

医给罪证确凿的「叛国贼」治病,会不会太过分了?

「怎么,连传话都不会了?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派别人。」

「愿意、愿意,小人当然愿意..」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愿意。」

「哪儿的话,小人实在太开心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示。」牢头硬逼着自己陪出一张笑脸,他终于

深深体验什么叫做「哭笑不得」,原来人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可以比哭还难看。

孙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软的床上,庞涓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似

乎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

「师弟!」孙膑倏地坐了起来,突然间牵动伤口,立刻又倒回床上,流了一身冷汗,边呻吟边喊疼。

庞涓抓过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沉吟了片刻,又将孙膑的手放回被窝里,说道:「大夫果然是骗

我的。」

「大夫?骗你?」

「我把大王的大夫叫过来给你看病,他说你活不成了,叫我趁早准备后事,连方子也不用开了,省得

浪费药材。」

「大王的大夫..」孙膑在内心暗暗叫苦,那不就是御医吗?他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御医居然被逼

着给他治病,他突然有点同情魏王,爱上庞涓简直是活受罪。

「大夫虚有其表,叫他看病也看不好,我明明以内力为你续命,他却说你已经死了,真是睁眼说瞎话

。」

孙膑苦笑道:「师弟,他只是普通的大夫,没我们云梦山的内功,他哪里懂什么真气续命..」

庞涓一副充满疑惑的表情,孙膑索性放弃解释,问道:「你怎么处置他?」

「他的本业是大夫,既然不会看病,也不用当什么大夫了。」

「你把他怎么了?」

「他是大王的人,所以我没有杀他,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踹了他一脚,叫他滚蛋。」

呼、好险,虽然不太礼貌,至少没弄出人命。

「不过我好像力道太大,踹断他几根骨头,把他弄得半身不遂了。」

「什么!」

「放心,就算下半身不能动,至少活下来了,师兄你不也废了一双腿,可照样活得好好的。」

「身体发肤,不过皮囊空壳,百年之后终究要回归尘土,我一向不怎么在意,即使一时的残缺造成不

便,但不影响我的心志..可大夫是世俗中人,要他一瞬间看破这个道理,真是为难他了。」

「你如果不为难,他就不应该感到为难。」

「你总不该把他和我们相提并论。」

庞涓坐在孙膑床沿,目不转睛看着他,「师兄,你来了真好,我的话只有山上的人才听得懂,待在你

身边真舒服。」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师父对我说『欲得天道,先修人道』,可什么是人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师父要我下山十年,

好好体验体验。」

「或许就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宠辱忧患吧。」

「参透了这些,就能够成仙吗?」

「师弟,你真这么想当神仙?」

庞涓摇摇头,「不很想,也不很不想。」

「你既然喜欢山上,又与世俗凡人格格不入,为何要离开云梦山?」

「因为我想找到我的目标,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帮助魏王称霸天下,就是你的目标?」

庞涓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帮助魏王,也对他称霸天下毫无兴趣,攻国谋略可以让我活动脑筋,就

像在下棋一样,只是我的卒子大些、刺激高些,目前为止我玩的颇满意。」

「你把战争当成下棋?」

「是啊,日子过得太无趣,在我参悟『人道』之前总得找些事做,再说我也想尝试一下,看看理论与

实际的差异,师父教的兵法武功到底管不管用。」

「为什么选择魏王?」

庞涓侧头想了一下,答道:「因为我一下山,第一个遇见的就是魏王,如果先遇上别的国君,或许我

就不在魏国了。」

「所以你替魏王效命纯属巧合?」

庞涓点点头,「虽然他有点烦,老爱拉着我说一些我不懂的话,可他对我真好,不干涉我的生活,也

不过问我如何调度军队,让我尽兴的『下棋』。」

真是..随性啊。或许就某种程度而言,庞涓才是真正的「逍遥」吧?

虽然他的处世态度莫名其妙,总是悖于人情义理,但只要仔细推敲,不难发现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学,

只要顺着他的思路,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行都变得合理,比起某些表里不一的阴谋家,他实在诚实得很

可爱。

「师兄,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

孙膑啊的一声,差点咬到舌头,急道:「你说什么?」

「大王说你喜欢我、想念我,忍不住寂寞跑来魏国找我,还说你对我『意图不轨』,叫我『小心为上

』,把我弄得莫名其妙。」

孙膑脸色铁青,魏王把他当成觊觎庞涓的好色之徒了吗?

「我喜欢师父、喜欢云梦山的兄弟姐妹,当然也喜欢你,师父这么多徒弟,就你和我最亲,这么久不

见了,我心里真想念你,大王前面说的话我懂,可他后面说的我不懂。」

「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看庞涓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孙膑就知道他根本没搞懂,只怕他「

喜欢」自己就像喜欢一把宝剑、一餐美食、一匹骏马,笼统的可以。于是他对庞涓招手,小声道:「

靠过来一点。」

庞涓伸长脖子,凑到孙膑面前。

孙膑轻轻吻了他的脸颊,说道:「这样才是喜欢。」

庞涓瞪着大眼睛,随即依样画葫芦,也亲了一下孙膑,「我也喜欢你。」

这家伙根本完全不懂嘛!

孙膑感到十分气馁,倒头钻入被窝里,背对庞涓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你要不要用膳?」

「不用。」

「可是你整整昏迷了三天。」

「我不饿。」

「喝点汤?」

「不喝。」

「粥呢?」

「也不想吃。」

「那..」

「别问了,我就想睡觉,别再吵我!」

不明白孙膑为何发脾气,庞涓满脸无辜,只好关上房门,默默退了出去。

 

第四章孙子兵法

一个月过去,孙膑的伤口好了大半,庞涓为了方便他行动,亲自设计了一种木造小车,可以自行推转

轮子移动,即便身有残疾也能来去自如。

他成天待在庞涓的书房里,不是念书便是练字,无聊时唤来仆役说笑解闷,要不就从婢女口中听闻趣

谈逸事,虽然魏王老想着对他动手,可碍着庞涓的脸面,也不好明目张胆对他怎样。

当初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留在庞涓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现在虽然废了一双腿,但是愿望

达成了,总的来说,还挺..划算。

孙膑总说庞涓奇怪,可是在庞府下人的眼中,他的「奇怪」简直和自家主子有拼。一个是冷若冰霜,

对万事万物毫不在意,物我两不犯;一个是乐观开朗,看破生死红尘,也对万事万物毫不在意,物我

两相融。

就拿前些日子的御史大夫来说吧,他是仅次于大王的三公之一,在庙堂上一诺千金,在官场上受人崇

拜,只要他一句话,可以左右大王施政,一夕间能杀死一万人,也能救活一万人。

那天庞涓和孙膑外出逛街,碰上御史大夫调戏良家妇女,看人家大姑娘稍有姿色,就说要抓回府做小

老婆。

「师弟,你快救那个姑娘。」

「我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救她?」

「路见不平,何必分认不认识!」

在旁人眼里,庞涓对孙膑虽然说不上百依百顺,总也是体贴入微了,可孙膑自己明白,庞涓就像在挑

晚膳的菜色,吃饭也好吃面也罢,反正都能吃饱,随便厨子发挥吧。

同样的道理,救也好,不救也好,反正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既然没有差别,孙膑爱怎么着,就由他

吧。

御史大夫早看庞涓不顺眼,明明是个客卿,官也不见得比自己大,却仗着大王的宠爱,连丞相的帐都

不买,三催四请摆足了架子,还硬把个叛国要犯救下弄到自己府上,真是狂妄!

或许是彰显权力,或许是树威立势,御史大夫居然将庞涓派去的人打了一顿,还是将大姑娘抢走了。

庞涓看着满地找牙的侍卫,青一块、紫一块,狼狈的不得了,还是那张无所谓的脸,好像被打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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