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欢快的响应,真不知道是那只小狗如此通灵,还是牠主人发出的。刘代志不禁莞尔,顺手揉乱了自家学弟的头发。
「学长,都跟你说,我的头发发质很硬,弄乱了很难打理的。」
凌霖抱头抱怨,下意识地寻找以前会在身边帮忙解决问题的莫学姐,这才惊觉数载时光冉冉而过,已不复从前。
微风轻轻吹拂,看着面前那人的背影,刘代志心头波澜起伏,往日的情怀激荡之下,也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可以在这样的气氛中说出,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凌霖,我说,你……」
「啊,那是?」
可是出得门去,还没走多远,眼尖的凌霖却发现近路口处的地上,倒着一具看起来眼熟的躯体。
「林亦云?」
凌霖这一惊非同小可,合伙人才出门这一段时间就被人欺负了,这不明显没给他面子么!
「你怎么了?」
赶紧把人扶起,发现他脸色苍白地晕厥,手忙脚乱的凌霖赶紧用力拍他的面颊,直拍到他捂着红肿的双颊申吟着醒来。
「好痛喔!凌大哥。」
开口第一句称呼就把凌霖吓得放下他,光速闪离三尺远,生怕自己刚刚看到他太过俊美的脸,报以私心地用力搧他而引来新的报复。
「真是麻烦的男人啊。」冷眼旁观的刘代志完全没有一点身为警务人员的自觉,对第一受害人非但袖手旁观,还冷言冷语。
「你又是谁?」
一双噙了泪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挑向上看来,被拍得红红的脸颊和嘟着嘴的样子显得无限委屈,看得一向和他水火不容的刘代志也忍不住心中一动,随即提醒自己又不是没领教过这男人的冷淡跟不合作,现在他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地做出这种可爱的假象来,但这绝对有问题。
「啊……你!」
忽地省起一事,凌霖再次光速跑回半坐在地上的阳光美男子身边,大惊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你又回来了?」
「刚刚?我在床上睡着,然后突然有辆车经过,撞到我……睁开眼睛,你在打我。」好不委屈地揉着还在疼痛的面颊,林亦云自己也迷糊了。
明明他最后的记忆是因为想不通要怎么处理对凌霖的感觉,而逃避现实地睡着,前一刻还在床上,但晕倒之前他的确有一辆私家车撞向自己的印象,睁开眼居然真的是躺在马路上。
他梦游的习惯又犯了吗?
「……」
前言不搭后语!但凌霖多少已经有点觉悟了。一脸凝重地问道:「那么,你在睡着之前做了什么?」
「清洗小旺的狗屋啊!不是你叫我去洗的?」
林亦云莫名其妙,指使人干这干那的,他倒忘记得快!
「……」
林大公子唯一一次清洗狗屋的壮举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瞧他的样子,这个多月的记忆,甚至包括后来遇上左莉莉及破了子扮母错手杀人案的事,他都完全没有印象。
这人是林亦云,又不是「那个」林亦云。
双重人格!
虽然情形还是很怪诞,但凌霖至少能解释为什么他有时候会前后判若两人了。
而现在看他一脸单纯的明净,就算是苦着脸揉搓着仍在疼痛的脸颊,也没把这一腔怒火再转嫁发泄到他身上来。
这么说……
之前那个会欺压他、性骚扰他的暗黑大魔王,第二人格的林亦云又消失了,凌霖简直有着绝处逢生般的喜悦,忍不住抱住一脸单纯如邻家弟弟般的林亦云,泪流满面。
「你们是故意来刺伤我眼睛的是吧?」
身后,额上青筋暴跳的刘代志终于忍无可忍,一脚把那个万年不开窍的学弟踹翻后,不顾而去。
「我的晚饭……」
算了!早知道学长不会铁公鸡拔毛的。
看着发动车子咆哮而走的刘代志,凌霖决定从今天起,还是多讨好怀里的这个第一人格的林亦云比较有前途,至少他对生活现状满意了,不把第二林亦云换回来虐待他就值得三呼万岁了!
第二章
「这么说,就是我们又接到案子了?」
金色的阳光一跳一跳,爬上窗格,照耀着窗边这位笑容眩目迷人的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听到「犯罪」这个字眼,就非常地兴奋——兴奋得要把真相找出来,把那个背后主使犯罪的人揪出来!
阳光灿烂的大好青年林亦云反客为主,拉着前警察凌霖发动野马机车,奔驰在康庄大道上,热心的程度让素有公义心的凌霖都自叹不如。
「简单的说,我们就只是要寻人,其它的事你就别过问了,OK?」
反正之前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这个林亦云单纯得很,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倒不用他担心此人是警方卧底一事会泄漏。
他根本就不知道缘由反而更好吧?这样,自己也多个助手。
「是有人被绑架了吗?」林亦云大惊,腔调都有些变了。
凌霖电光石火间想起刘代志提过,他为数不多的数据上,有幼年时曾被绑架的记录,不由得有点心软,拍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安慰道:「不是,只是失踪。一个成年男子突然有一个多月没和他的亲人联系,我们想办法把这个人找出来就是了。」
「哦。」
结果一直到江文失踪前所在的住宅楼下,他都没有再出声。
「啧啧,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嘛。」
江文出事前的居住地是一个环境相当好的住宅区,虽然不是什么高尚住宅区,但小区环境十分清洁。楼下一树樱花开得正艳,一瓣瓣雪白地自风中飘逝,日本人所喜爱的「樱吹雪」便形容的是这样的情景。
完全不若他想象的,混混帮居住的宅所都是鱼龙混杂的红番区。
不过近一、两年来,本市的黑帮也不再像从前那种拿着西瓜刀通街走,浑身都是刺青的青年帮派组织了。
高科技、集团化犯罪的今天,流氓也许比绅士更像绅士,只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采用非合法化的手段,掠夺财富。
可惜,一日未收集齐他们的犯罪证据,就一日不能把他们送上法庭,或者,警方的一番辛苦只落得让他们把一个顶罪的小喽啰关进监狱,大头目依旧逍遥法外,日进斗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管理员阿伯,我哥哥出国很匆忙,叫我来收拾一点东西,可不可以给我开一下B座305的门呢?他还叫我来还欠了一
个月的房租和水电。」
林亦云倒聪明,一开始就先找管理员献上讨好的笑。
那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伯,哪禁得起他电力高达百万伏特的灿笑,更何况谁会无缘无故来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付款。
老伯在一手接过了现金的同时,另一手就已经扭开了门锁,人在门外站着,笑咪咪地安抚他们说:「你哥哥有一阵子没见了,原来是出国啊。要找什么慢慢来,不用着急,我在这门口给你看着呢。」
——简直像是给搬屋党门外把风的口气。
凌霖不得不诅咒资本主义社会金钱当道的威力,这么快就让忠实的看门老人叛变了。
进得门去,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两室一厅,玄关带着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从焦油和厨具被使用的情况看,虽然是单身男人,可他也经常自己煮食。
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却又不像是被刻意收拾过的完美,只像是一个平常都有整洁习惯的人突然离开了,留下不太凌乱的房间积灰尘而已。
「最近有没有人来找我哥或是有什么信件啊?我帮转告我哥好了。」
林亦云用带红外线不闪光的相机快速拍完整个家居的环境,又漾着一脸的甜笑出去套管理员阿伯的话。
「没有耶,你哥真是不喜欢说话,也不见他和什么人来往。」
饶舌的管理员提起这件事就饮恨。
看这住B座305的江先生,人生得斯文俊秀,个子又高,总想着他可以多带点美女回家来给养眼,或者传几段绯闻逸事之类的八卦,滋润一下管理员无聊的生活。
结果他倒好,早出晚归,连做什么的都没给他这个八卦一言堂的大声公知道,就更别提还有什么私生活爆料了。
「不过江先生是好人,有时候还会去做义工吧?你们要找的东西找到没有?」爱八卦的管理员踮起脚尖朝里看,渐渐有点不耐烦了。
「啊,就好了。」
关上卧室的抽屉,凌霖发觉这个江文要不是一个生活极其小心的人,要不就是个性刻板无比。
他根本找不到有任何蜘蛛马迹,甚至连涉及他个人的一些东西都没有。
不过,刚刚管理员说他是个好人,还说他出去做义工……这倒是可笑了!虽然实际上是个卧底,可是他现实的职业却是个
不折不扣的黑帮分子,处理得倒高明,连在日常生活中的人都能迷惑,那么这个江文,也许不能因为他的外表而小看了他的心计。
这么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会被人揭穿身分,招来杀身之祸吗?
顺手拿了一份档案夹,凌霖探出笑脸来:「找到了,谢谢阿伯喔。」
「啊,找到了就好。江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见他拿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管理员阿伯也松了口气,忙又陪着笑脸打探一向守时交租的江文的归期。
「这个他倒没说,如果他决定留在那边的话,可能会退租吧。」林亦云继续胡诌。
「哎,退租太可惜了吧,这个地段的房子很不错的哎。交通便利,又在离最繁华的地段不远。」
管理员忙着为自已管理的房子打广告,如果江先生另谋高就的话,这位江先生的弟弟住下来也不错啊,而且看起来他爱笑又好说话,一定可以发生很多逸事填充他的晚年回忆录。
「嗯嗯,是啊,回去我一定多劝他。」林亦云赶紧跟上凌霖的脚步,一边还敷衍着跟下楼的管理员阿伯。
「没有什么发现么?」离开那片小区后,林亦云这才压低声音问进屋做地毯式搜查的凌霖。
「完全没有,他独居,生活简洁,早出晚归,连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如果江文真的打入了犯罪集团,地位也应当是智囊一类的人物,完全不用穿花格子衬衫、手执球棒满脸煞气地出门唬人。
「回去再看你的照片。」
搜索得毕竟匆忙,也有可能遗漏了什么,幸好有林亦云的高科技〈砸钱〉支持。
回到他们的鬼屋侦探社,林亦云把照片下载到计算机,一张一张放大查看。
他们的动作和手脚都快,照片一千多万像素,可以放大到把抽屉里表格上的字都映得清清楚楚,省却许多实地搜索的工夫。
「他连存折和印章都没带,可见的确是失踪。」
静静躺在抽屉一角的东西虽然不起眼,可是一个人外出生存,靠的就是里面的数字了。
「我有打开看过,余款并不多。」
「也许他包里有不止一张的信用卡。」
「可是警方也没有查到他的刷卡记录。」
人活在这世上的证明,就是不停地有消费支出的单据——你别笑,活着就是得花费,哪怕各项生活质量降至最低,仍得有不停的支出,这一点当过失业大军的凌霖可以亲身验证。
「那……他会不会刷的是别人的卡?」
「你的卡又不见借我刷?美女也就算了,他一个二十四、五的大男人,只有等别人刷爆他卡的分吧?」
更何况他是警察,一切的费用支付都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总之,这一切不正常,绝不正常。
凌霖叹气,有种老虎吃蟹,无从下嘴的感觉。突地灵光一闪,跳起来道:「对了,那个阿伯不是说他还去做义工?找到他在哪家福利院,说不定还能知道多些情报。」
一般做义工不是照顾小孩子就是照顾老人、病人,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沟通,无论你怎么在平时惜字如金,对这些渴盼人的言语抚慰的孤独心灵,总得想办法找话题多聊聊,这些人都渴望知道别人的世界,江文如果有什么动向,问邻居倒不如问他们还快些。
林亦云领命,半晌,泄气地回来,说:「我问完了全市所有的福利院,并没有一个叫江文的青年报名到该处当义工。」
小混混去当义工,怎么想都不合适,也许只是那个阿伯一厢情愿地信了江文的托辞。
「不要告诉我他真的有事。」凌霖抱头申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毕竟是旧同事,兔死狐悲。
忙碌了一整天,凌霖悬着心睡下,睡着前还不住思索这件案子。
半夜梦见自己到不知名的海港潜泳,眼前一片蔚蓝色的水波,在白色的珊瑚丛边,有一张一翕的海参如花绽放。
在一群闪光的游鱼指引下,他看到不远处的礁石边,有一双手指纤长的手如海葵花一样在面前晃动。
顺着那手向下看,深深的海沟内,有一具飘浮在水里、足踝上系着水泥块的男尸,面容如生,直立在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一双已经找不到焦距的眼半开,看向他,似有所诉。
看真了,竟是他遍寻不着的江文!
他托梦来跟他说他的下落。
凌霖吓得冷汗出了一身,即刻醒过来,再也不敢入睡,轮到他去骚扰林亦云的睡眠。
「你会害怕?」
初春的天气晚间还是有点寒冷,有个人爬上自己的床,林亦云不被吓醒也被冻醒,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先听到同居人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他的梦境和找人解梦,不禁「噗哧」一笑,真没见过此类无胆警察。
「就是害怕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我才要当警察啊……」
凌霖半个脑袋都埋进枕头里,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见惯了那个层面的黑暗与无情,所以立志要做个能保护民众的公务员。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啦,所以他一定没事。」
林亦云自枕上歪过头来看他,突然心中一动,似乎与他同床共枕的若干片段跳跃过眼前。不由得用力揉了揉额角,驱除不该有的东西。
「那我前天梦见我捡到一百万元大钞无人认领呢?」凌霖无限怅惘。
「你除了案子就是想钱……你脑袋里还有什么?」如果想象空间存在真实物体,林亦云实在很想撬开他的脑壳来,看看他的脑体构造。
「美女啊……可是要美女需要有钱,想有钱就要接案子……」
多简单的三点一线啊,由结论推导出缘由。
「……」林亦云简直无奈,想了一想,开口问道:「你这么执着地追求美女干什么?」
「嘿嘿,古语就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我需要她们优质的基因来改善后代。」
功利社会,长相由先天条件决定,生得美与不美,也许就已经是全然不同的人生分歧。君不见现在的父母,略有个美貌出众的女儿就急急地把她送去当小明星,凭着先天美貌的资本,在屏幕上一笑赚百万的酬金,然后三十岁就好退休到风景优美的海边别墅养老,闲时出席几个晚会做颁奖嘉宾即可。
这是一条名利双收的好路,即便有荆棘,但哪一条路不是布满荆棘的呢?
一幢办公大楼,百多个窗户,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生态圈一样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的成员都由数个汲汲营营的蚁工,被得点权势就飞扬跋扈的中年男子,或一个声音高八度的蛮横女人,手执一条叫「业绩」的皮鞭盯在后头。
可怜的是,就连这样的蚁工们都不能互助互爱,反而互相倾轧,一不小心就被一味想往上爬的小人中伤……
社会对任何职业来说都是个大染缸,一旦置身其中,不由你做主,一下子就被强制性地染上了各种不同的颜色,把握不住方向,到头来也许非但学不到什么,还耗尽了青春志气。
没有祖荫的人就只能靠奇迹挣出头。
而美丽的奇迹往往都会成为传说。
这个都会,人人都是赌徒,端看赌的运气和大小。
所以有这么多的男人心甘情愿掏空了腰包,去讨好那些容貌出众的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