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随我意(修改版)————伶铛
伶铛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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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砸下三千两黄金包下宋延卿的人,自不会把落座听雪楼的小钱放在眼里。

“宋老板可真难请啊!”坐在铺著毛皮的榻上的华衣男人长长一叹,放下拈在指间的黑子。

宋延卿温和一笑,上前为他满上一盏茶。

“好,好!不愧是杭州第一青楼的老板,人长得标致,更懂得讨人欢心。”男人端起茶细细地抿了一口,满意点头,“这茶经你的手倒出,味道就是不同!”

宋延卿轻笑一声,退离桌子数步,倏然甩袍而跪:“臣宋延卿──叩见皇上。”

“得了,得了!”宣文帝挥了挥手让他起来:“君臣之礼就免了吧,过来坐下。”

“是。”宋延卿站起,在桌的另一端坐下,视线落在面前的棋盘上,“眼下黑子看处弱势,漏洞百出,事实使的是诱敌计吧。”轻笑著拈起一颗黑子放下,仅此一步,棋峰骤然急转,黑子竟杀出重围,并且砍断白子後路,让它陷入被动局面。

宣文帝看了看棋盘,突然扬眉大笑,过後,目光刹时收敛,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人太聪明了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宋延卿笑意不改,恭敬回道:“延卿相信明君。”

长长地眉锋微微一蹙,旋而又舒展开。

“好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宣文帝眯起眼睛,朝软椅靠了靠,朗声大笑,随後又道:“我本来打算南巡,谁知半路截获你的飞鸽,於是改到杭州一趟。说实话,朕真想看看顾天成那群贼党到底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通天本事,居然敢在这里私藏兵器。”

宋延卿道:“顾天成是九王爷的心腹,皇上若把他查办,九王爷必然大怒,籍此机会,引他自露马脚是最好不过。”

“恩。”宣文帝双手交叠,揉了揉指,沈思一会道:“听说你和青衣教的人在一起?”

宋延卿怔住,点头道:“是。”

宣文帝接著问:“你可知十年前青衣教曾计划联合朝廷将领起兵的事?”

“略有所闻。”

“那教主得到了九王爷那份起兵计划书。”

宋延卿愕然,瞪眼道:“竟有这样的事?”

“可惜他死了,唯一的证据也没了。” 宣文帝叹道:“朕後来曾派人去查,但一无所获,朕认为那份计划书仍留在他身上。如果你能通过那人打探到计划书的下落,我们便可以反守为攻,将他们一网打尽。”

“青衣教教主……应该还没有死。”宋延卿略微沈吟,见宣文帝诧异,便接著道:“小时候曾在药谷见过他,但现在他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皇上请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延卿都不会放弃。”

“好,这事交给你了。” 宣文帝似是疲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炯然有神,示意旁边的随行呈上一个紫檀雕花古琴,对宋延卿道,“许久没听你弹琴,很是想念,来一曲吧。”

“臣领旨!”宋延卿故意拖长声音,轻笑著接过琴,起身到窗边的琴台落座。略作调音,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滑动起来,一曲气势磅礴的《将军令》随即自指间流泻,在房间里铮然回响。

 


君随我意(修改版)19

盗剑计划非常顺利,绿萼很快回到怜香楼。找了半天不见剑的主人,反倒逮住三个蹲在墙头暗角哭鼻子的小倌。那三个小鬼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诺诺道宋延卿在房里两个时辰了都还没出来,说不准已惨遭毒手。绿萼连呸几声,一人赏了一记爆栗,把人通通赶回房去。

两个时辰,皇帝老头还真会折磨爷。绿萼闷著脸跑到听雪院,一眼看见杵在屋顶上的青色身影。量那魔头不是来赏风景的,绿萼很了然地随他视线望去,果然看到宋延卿坐在半敞的雕花木窗前,专心弹琴。

“喂,我告诉你啊,垂涎爷的人都能排几条街了,你现在吃醋,晚了!”绿萼把剑甩到一边的桌上,狠狠损上君意随一顿:“平时爷对你好不懂得珍惜,就知道给爷冷眼看,哼,我早看你不顺眼。”

君意随的脸阴冷得似能刮下一层霜来,绿萼暗自翻了个白眼,明明在意的紧,又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转念一想,其实这样的人挺可怜的,於是撇撇嘴道:“放心啦,里面的人不会对爷怎麽样的……你慢慢站,我先回房了。”

君意随似没听她说话,仍一脸漠然,绿萼轻叹一声,离开了听雪院。

清晨的空气里带著丝丝凉意。宋延卿走出听雪楼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事情商榷完,天已经蒙蒙亮,他在偏厅里小憩了一会才出来,神色尤显疲惫,正想回房补眠,却不料在院里撞上君意随。

“小随……你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宋延卿抚上他肩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怔了怔,眼神渐渐柔了下来,轻声问:“困不困,不困的话陪我到街上吃点东西,顺便带你去个地方。”

“外面危险。”君意随冷道,他要送羊入虎口吗?

“那些人的游戏早该结束。”宋延卿弯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喜欢吃什麽?我知道西街有间叫王老辣的老字号专做酸辣粉,这酸辣粉啊,够味、够辣、够香,最主要够酸……”

那个酸字音调微高,君意随心里没鬼,但这字听入耳里特不是滋味。

宋延卿做事没哪样是正经的,连吃个酸辣粉也能边吃边贼笑,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君意随冷眼一扫,宋延卿干咳两声,马上正襟危坐,很狗腿地嘿嘿陪笑。

用过早点,宋延卿带著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又往前数十步,才停在一扇朱色小门前。守门的小厮见是宋延卿,显得有些惊讶。宋延卿过去低语几句,小厮点点头,开门让两人进去。

和怜香楼一样,这里种满大片大片的墨竹,有小亭假山,清幽别致。

“你说的地方……”

“恩,我家。”宋延卿神秘一笑:“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

君意随目光微微闪烁,面容有些冷俊。

宋延卿似乎意料到他的反应,轻笑一声:“放心吧,并非所有青楼老板都是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更不会对出身青楼的孩子另眼……”一语未毕,银光划破空气,锋利的长剑转眼搁到他颈间,微鸣不已。

“你敢查我?”

宋延卿勾起闲散的笑,不缓不慢道:“你难道就没查我?”

君意随微微眯起眼。确实,他早派人查宋延卿的底,可除了怜香楼老板的身份外,其他一无所知。他高於常人的智慧和临危不惧的胆识,绝不可能单纯做青楼生意的人。“说,你到底是什麽人?”出口的语气更冷几分。

“你相公。”宋延卿总以此为荣,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住的扩大,猛然撞向前面结实的胸膛,长剑自颈间擦过,君意随一惊,提剑回撤,但还是晚了一步,剑锋划破白皙的脖子,溢出丝丝鲜血。“你……”

“瞒了你那麽久,理应受罚。”宋延卿抱住他,轻叹:“走,我带你去见我爹。”

宋延卿领他到一间房前,推门而入。房内宽敞明亮,两旁陈列著插有刀枪斧钺等兵器的架子。正上方悬挂烫金牌匾,上有四字:一门忠烈;下方则是一个香案,供奉著宋家祖先的牌位。

宋延卿燃了香,礼上三首,把香插到香炉里,“宋家世代为武将,征战沙场,立下功勋无数。”

“宣文帝八年,天灾肆虐,民不聊生。西夷趁机起兵,我爹领命镇守玉门关一带。”宋延卿闭上眼,声音变得不稳:“那一年的玉门关战役,军粮不继,又恰好遇上大雪,将士饥寒交迫,军心动摇。我爹稍信给当时握有朝廷三成兵力的知交九王爷静康,请求派兵支援。但苦等数日,援军音信全无。後来,玉门关失守,我爹被俘,因宁死不屈,西夷王断了首级,尸身更挂在玉门关城墙上,日晒雨淋,直到腐烂……”

“嘶”衣衫帛裂的声音,一段青色布条缠上他颈间,止住快要浸染白衣的鲜血。君意随话语清冷道:“转移疼痛是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

宋延卿身体一僵,半晌道:“谢谢。”

君意随默然不语,目光别向木架上的兵器。这些兵器没有因年代久远而出现锈蚀痕迹,依旧光洁如新,锋刃锐利。难怪宋延卿身上总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精明睿智,这种人若放在战场上,必定成为敌对方最具威胁的狠厉角色。

“当年,我随父出征。”宋延卿苦涩笑道,“所以刚才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

“什麽?”君意随一阵愕然。宣文帝八年,他估计连十岁都不到……

宋延卿似猜透他的心思,接话道:“不错。军队覆没时,我跳进马粪池里,侥幸生存,但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著西夷人将军中士兵活埋,砍杀……第四天清晨,皇上调派的二十万大军赶到,整整花了二十日才把玉门关收回来……”

君意随紧了紧手中的剑,张嘴想要说什麽,但话到嘴边却什麽都说不出。

宋延卿冷不防上前两步,手臂一紧,将他紧紧勒入怀里。

微微颤抖的身体似在努力克制什麽,君意随意外的没有把他拍飞,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前望去,问:“既是将门之後,为何要屈身在青楼里。”由他的家境来看,他不该存在穷困的问题。

宋延卿沈默一会,拉开两人距离,迎上君意随疑惑的眼神,轻笑道,“我们出去谈。”

踏出门槛,眼前明媚的阳光和婆娑的竹林送来一股暖意。宋延卿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才开口道:“九王爷早有起兵谋反的意图,前几天把你困在牢里的是他的心腹顾天成。顾天成上任杭州知府,一方面是为了监督兵器的制造和运送,另一方面是要联合武林盟的势力,有密报说他们还在天山一带囤积兵力……”

君意随眉头一皱,蓦然停下脚步:“天山?”

“怎麽了?”宋延卿鲜少见他有这样诧异的神色:“是不是和青衣教……”

“和你无关。”君意随打断他的话。

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宋延卿看了看他,终於开口道:“青衣教教主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君意随眉头皱起,一副戒备的神情:“你问这个干什麽?”

视线在他脸上溜转一番,宋延卿心里立刻有了底,人畜无害地笑道:“那样风华绝代的人死了,会是一种遗憾。”

君意随诧异道:“你见过他?”

宋延卿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恩,人不错,可就是脾气有些怪。”忆想起某人因发育慢个子偏矮,结果被他像面团一样捏来捏去,作为旁观者都禁不住心寒一把。话说回来,某人估计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注定要倒大霉,长大以後居然爱上脾气更古怪的人,看来心一分都不能少操。作为兄弟,自己似乎有义务替他烧烧香……

想来想去,还是小随好。

宋延卿严肃地点点头,接著又弯起嘴角,阴恻恻笑了笑。

君意随眼中射出寒光,似能冻结一条河:“我不想再听到一句废话。”

宋延卿翻脸比翻书还快,神色马上一凛,把计划书的事简略说了一下,顿了顿,面带忧色的接著道:“小随,朝廷的事,江湖人一般不管,但那份计划书真在花叔身上,他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君意随偏过头去,许久没有回答。

“小随……”宋延卿贴到他身旁,圈住他的肩,轻叹:“你这是什麽表情,不想说就不要说,何必勉强自己。”

“滚开。”君意随用力甩开他。

擦身所带之力震得宋延卿脚下猛然一歪,踉跄几步朝後跌去。眼见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一只手飞疾扣在他腕间,顺势将他提上来。

白皙的脸上掠过狡黠的笑意,宋延卿借势微倾,搂住君意随的腰,让两人形成脸颊相贴,鼻息可闻的暧昧姿势。“让老贼露尾巴的方法有的是,即将没有计划书我一样能把他剿出来,但我不希望强迫你做任何不喜欢做的事。”

君意随冷笑著推开他,“你拿我令牌作要挟,难道不算强迫?”

“小随……”宋延卿垮下肩,颇为自责的黯了黯眼色。

君意随冷眼看著,莫名其妙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慢慢涌上心头。

宋延卿忽然咦了一声,君意随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微微瞥来的温柔眉色下是满满的疑惑:“你拿回令牌按理已经没有保护我的必要,那为什麽会救我出顾府甚至在听雪楼前等了我一个晚上?”

晴空炸响一道雷,君意随脸色瞬间惨白,喉咙似被人顶了刀子呼吸都显得费力。急速腾蹿的羞恼让他萌发第二次落荒而逃的冲动。为什麽……他从来没想过到底为什麽……绿萼打开牢门时,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把他救出来,仅此而已。

好一个仅此而已,可怕得足以让人乱了神智。

宋延卿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瞳孔微缩,茫然失措的表情。像君意随这种人,不刺激一下不晓自己的心,刺激过了头却会真的扯破脸皮,实实在在一个令人头痛的家夥。

清冷的脸愈发难看,五官都快纠结成一堆。宋延卿闷笑两声,适时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你不说我也知道,但凡对青衣教有威胁的人不撤查清楚你根本不会安心。现在你都该清楚了,我确实是个青楼老板,只不过是潜伏在暗处打探消息顺便灭灭小贼的青楼老板。咳,卖艺不卖身的。”

最後那句废话大可不必强调。

君意随闻言,神色总算缓和了些,冷淡的回了句:“你要敢搞什麽小动作,我第一个杀了你。”搁下无情的警告,提剑转身。

宋延卿握住他的手:“去哪?”

君意随头也不回:“回教里。”

宋延卿顿了顿,闭上眼长抒一口气:“我们离开那段日子,绿萼照水和三个鬼头都没少担心,你和我一同回去看看吧,晚上吃顿饭,算是……我们的饯别。”

饯别吗……君意随默念这两字。说不上来是什麽感觉,闷闷的,似乎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头。他和怜香楼的人根本没有瓜葛,他以为他能断然拒绝,但视线落在前方被暖阳照出一片竹影斑驳的墙时,他听到自己违逆心思的清冷声音:“恩。”

 


君随我意(修改版)20

夜幕降临,杭州第一大青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相对於楼前的热闹,偏院的气氛就安静多了。

一张石头圆桌,几盘精致的小菜,成了君意随的饯别席。奇怪的是,饯别席没有饯别的气氛,自然得宛如在吃家常便饭。宋延卿穿著一贯衬得他温文尔雅的月白长衫,体贴万分地给君意随夹菜,纵然对方毫不领情的回应他一张冷冰冰的脸。

两人相处模式怎麽看怎麽怪,绿萼无奈望天,照水掩嘴微笑,虽然各怀心思但都很识趣不作打扰。偏偏有些人脑子太直转不过弯,吃著吃著眼睛一红呜呜呜的哭起来。

“好人哥哥真的要走吗?”

“再多留一天好不好?”

“宋公子你再劝劝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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