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生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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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魑重重一拳槌在地上,湿软的泥土被凿出一个小坑,他磨着牙说:“憋气,我去发泄一下。”

瑞英忙道:“别!”顿了顿又道:“别让师傅知道了。”

鹤蓝还在从家,而且日子很不好过。

长戚本想留待翠生回来发落,但翠生却执着地溜了,除了云翡便是长戚了解翠生的脾气。

翠生的关键词便是懒,懒得去争,懒得去抢,懒得去猜,那是淡泊到极致的懒,也是懒到极致的淡泊,二者已经水乳交融再难区分,然而一旦他决定去争,去抢,去猜,那便再没有妥协与转圜。

例如他立誓要超过神机琉风让人另眼相看,那就是十足十的心无旁骛的苦练;再例如,他若决定要找到云翡,哪怕穷极一生,他也会孜孜不倦的寻,寻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即使轮回一世,做了猪狗马牛,那也是要冲破牢笼枷锁去寻,只是难度更大了些。

因此,长戚常说,翠生的性子一旦倔起来,十头霸下也拉不回。

霸下是龙的第六子,因为天生神力曾助大禹治水,可推山挖沟。长戚把它老人家放在此处比喻翠生的执拗,倒更真实生动。

长戚心中默叹,现在如何是好,从家毕竟不是囚笼禁狱,虐待战俘的事做不来,而且这事明显有着另一股势力的掺和,那股势力的目的竟是要破坏这里的风水龙势……他私下试过鹤蓝,确是普通俗人一个,想来也是一己私欲被那股势力发扬光大并加以利用了,说到底,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翠生,但翠生也不回来鸟他,只好放人。

没想到,鹤蓝这厮竟十分果断的拒绝了,再问他别的,他便一句不说,只是不走,神色慨然。

长戚说了句随你,便把他留在了小弟子居旁的一处矮房里,并设下了结界,许进不许出的结界。

反正留在这吃亏的是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哼哼!长戚撂下这句话走了。

从家想要鹤蓝小命的人多的是,只碍着掌门一句话,不敢妄动私刑,每日弟子经过那处矮房牙齿都磨得嚯嚯作响。

白魑偷偷溜进鹤蓝的住处时,一人已先他一步坐在屋内,鹤蓝蹲在房间一角,额上汗珠扑扑直落,却仍紧咬着牙一语不发。背对白魑那人,身子笔直,意态潇洒,正好整以暇地磕着瓜子。

白魑心中暗赞,连折磨囚犯都那么有风度,不愧是我白魑看上的人!

“琉风……你怎么进去的?”白魑心里想的促狭,嘴上装无辜。

结界是天玄长戚布的,不就是阻止他们用私刑的吗?琉风怎么能进去?

前面说到,结界许进不许出,这是长戚留的一手,既给了想出气的弟子一个机会,又有考验勇气和技艺的意思。当琉风无意中发现结界的秘密时,笑了,原来长戚师傅也腹黑的很啊!

47.出浴

白魑偷偷溜进鹤蓝的住处时,一人已先他一步坐在屋内,鹤蓝蹲在房间一角,额上汗珠扑扑直落,却仍紧咬着牙一语不发。背对白魑那人,身子笔直,意态潇洒,正好整以暇地磕着瓜子。

……………………

白魑不知结界的窍要,一时不敢妄入,刚才冒失多嘴,琉风并未理会,手中瓜子皮仍翻飞不停,缩在墙角的鹤蓝脸色越来越白,白魑奇怪,看鹤蓝的样子像是中毒,但琉风又不善用毒,当下想问又不敢问,傻傻地杵在小屋门口,与屋内二人隔了一层无形的墙。

“你真的不会功夫?”琉风淡淡问道,“你是通过这个玩意找到这儿的?”琉风手中捏着一枚球形祖母绿宝石,正是翠生的那枚耳坠,宝石在他手里慢慢捻动,逐渐露出里面的微型追踪器。

鹤蓝脸色更加苍白,汗珠不断滴落,却紧抿着嘴一语不发。

琉风眼角轻斜,未见他有何动作,一丝银光划过,鹤蓝身子骤然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上,神情更加痛苦。

琉风的银发鞭随手一挥已经拂过了鹤蓝身前的十处穴道,被点者如万蚁爬过,痒麻难耐,白魑第一次见琉风出手如此阴狠,不禁咋舌,再看鹤蓝痛苦的样子,心中又暗叫痛快。

鹤蓝身子抖如筛糠,面上神情却仿佛烈士般慨然。

琉风只觉他不但可恶而且卑鄙,这种时刻还在故作姿态,因此手下毫不留情,在他腹下又点了几下。

“是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声音不闻丝毫怒态。

鹤蓝听到此话,眼白多于眼球地斜瞪他一眼,缓缓开口:“没人派我来,我看上翠生了,自己追来的,不行么?”

说完还挑衅似的扬起下巴。

琉风赫然听到从这人嘴里吐出翠生的名字,心里大大不爽,“哼,所以你就害他,骗他喝碧麻酒?”

“你认为那是害他么?幼稚!哈哈!”鹤蓝本想大笑,但由于身上酸痛不堪,朗笑也变成了苦笑。

琉风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害他难道是救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等翠生……回来,和他说。”鹤蓝又恢复了之前一语不发的状态。

琉风在口头上很少吃亏,今天却在实力与己相差悬殊的鹤蓝面前吃了几次憋。

“你还有保留秘密的权利么?其实我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说实话……”说到此,语气略顿。

鹤蓝的头已无力的垂下,汗珠自他的脸颊画下几道晶莹的水迹,看不出表情。

“你不会还以为他会回来找你算账吧?”琉风微微探前,一边眉毛轻扬:“有一种人,其实连被恨……都不配。”

鹤蓝终于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琉风也知问不出什么,解了他的穴道便拂袖离去,留下一地瓜子壳。

半晌,鹤蓝才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呼出一口气,阳光从半敞的门缝透进,几乎明亮得窒息,琉风的话犹自回荡,有的人,连被恨都不配!都不配!

鹤蓝将脸埋在膝盖间,悄悄地将汗水蹭干。

翠生,希望你的能力不要恢复……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白魑在琉风出去后便追上前:“那个……师傅那边有翠生的消息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好不容易逮到和琉风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冒出这么一句。

琉风的侧脸如石刻般清晰好看,鼻尖被阳光打出明亮的直线,白魑贪婪地望着,企图把他每一个角度都印在心里。即使此刻,琉风颇为不耐的皱眉和敷衍的回答在他看来,都是珍贵无比的画面。

团城,骤雨初歇。

王祎的屋子不大,甚至相当小,而且很乱.

因此当翠生痛快地决定暂住这里时,王祎在欣喜之余又隐隐担忧,他说不如我先把房间收拾一下你再来,翠生却坚决不愿再等,现在就去!

翠生站在雨里,蓬乱的头发被雨水浇透贴在脸旁,黑亮的眼里透出坚毅的神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场,王祎只得苦笑着点点头,拉着翠生的手便一前一后的“回家”了。

王祎的房子是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离校区不远,很是方便。厨房与卧室连成了一间,进门的右手便是厨房,说是厨房,其实是一张L型的灶台,案板大的空当上,报刊杂志与大葱大蒜挤在一处。

翠生随王祎进门,却没能像王祎一样巧妙地避过障碍物,脚下被几双看不出是什么款式的鞋子绊了个踉跄。

“啊,对不起对不起,屋里实在太乱了。”王祎将鞋子踢到墙角:“都是原来住这的人留下的,我还没收拾。”

翠生眼睛一亮:“你住这多久了?”

“唔?我也忘记了,我这人不记日子。”王祎愣了一下,便埋头清理前方将成为障碍的障碍物。

“真不好意思,房间又小又乱,要慢些走……”地上空瓶子,空盒子,旧报纸扔得乱七八糟,王祎心里汗颜,幸好这孩子看不见,否则我这教师的脸面真丢光了。

翠生听到各种杂物被推来挤去的声音,展颜一笑:“啊,不要紧,我记下东西的位置就好了,不用管我,那个,你平常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啊?我爱吃什么?我不挑剔啊,有什么吃什么。那个,我先带你去洗澡吧,穿着湿衣服别再病了。”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祎心里纳闷,可别是被雨淋病了,要发烧吧?

他哪里知道,翠生现在心里仿佛点着一盏声控的灯,随着他的某句话,或明一下,或暗一下。

云翡不爱吃甜的,云翡爱喝茶,云翡不喜欢热闹,云翡喜欢看书。

翠生听说房间很乱,心里便小小的灿烂了一下,是啊,云翡不爱收拾房间的。可是他又说很多东西是别人留下的……他再摸到灶台上的书页,心里又豁亮起来,可转念想想,他是教书的,老师都是看书的啊……

翠生的心情忽明忽灭,这人的声音实在太像云翡了……尤其当他念出自己名字时,翠生,翠生,舌尖轻抵牙壁,音调快速从四声转至一声,柔柔的气息便化为声音,两个简单的字便被无比温柔地吟出……每每当云翡这样叫他时,他回头便可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正淡淡地注视着自己,盛满笑意和温柔,不热烈、不造作,如瞳色那么淡,却那么深刻,如清澈的水,温柔却可穿石。

仿佛恒久不会改变,只要他一回首,便可望见。

到底身边这个叫王祎的人是不是云翡?

他第一次如此急迫得恨自己看不到,感觉不到。

如果能闻到一点气味……如果能尝到一点味道……如果能摸到他的皮肤,感觉他的温度……如果能看到他……只要确定是他,即使他不记得一切,自己将再不放手。

但他就怕是空欢喜了一场,怕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他。

比希望渺茫还可怕的就是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一点希望,复又失去。

“快点把湿衣服脱了,我带你去洗澡。”

翠生这边翻江倒海思绪翻飞,王祎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向厕所拽去。

王祎教给翠生怎么使用热水器后便被推出了厕所,身后的小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王祎低头笑笑,这孩子怕羞呢。

恩,好像没有适合他的衣服,他在床下的抽屉里翻腾着,勉强翻出一件崭新的睡裤,可内裤怎么办呢?给他穿自己的又不太好……

衣服递进去后,门又嘭的一声关紧,王祎庆幸自己的反应够快,手腕险些被夹断。

他又坐在床上打量起室内环境,屋里一片狼藉,灶台对面是一张小小的长方形餐桌,餐桌紧挨着床,因此它又身兼了床头柜的职务,上面叠了几件衣服,一只闹钟和几个未洗的盘子;客厅只摆了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对面是电视,墙边的桌上堆满了书籍和资料……恩,翠生眼睛看不见,房间要收拾收拾才好,他这么想着,又兴奋地搓搓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顾不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便要大干起来。

他一边将有可能绊脚的箱子向沙发下推去,一边留神听着厕所里的动静。

厕所隔在床与客厅之间,小得不能再小。地面空间除了马桶和洗脸池便再也装不下别的,热水器也是悬置在马桶正上方才勉强塞下的,因此每次王祎洗澡前都要先将易被打湿的东西挪出去,还要小心不要撞到热水器。

不知道翠生会不会碰到头,别摔跤才好,刚才告诉他怎么调节水温了,应该会用吧。他这么想着,直到水声顺利的响起,才稍稍松了口气。

翠生有了恢复听觉的经验,便暗自揣摩起来。他一会把水调热,一会把水调冷,皮肤在冷热水的交替刺激下,时而变得通红,时而毛孔皱缩,直到热水器里的水都被他用尽,皮肤才稍稍感觉到一点温热。

不错,也算前进了一小步,接下来就是嗅觉了……

王祎正愉悦地收拾着房间,他也奇怪这股兴奋劲是哪来的,按理说整日对着班上那群死小子已经足够腻烦了,现在却还收了一个在自己家里。

也许是翠生的性格和行为太过古怪,激发了他潜藏已久的博爱情怀?王祎摇摇头,自己的爱心还没有泛滥到那地步。

想起第一次在桥下遇到翠生,少年冷漠又安静;后来,他对自己明确的表现出不耐和厌烦;再后来,直到今天,听到自己的提议时,又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狂桀骜;而现在,这个嚣张的少年竟然乖乖的在自己家里洗澡……王祎望向洗手间的方向,水声依然大而激烈,想起他花瓜似的小脸不禁笑了,恩,是得多洗会。

这个少年性格复杂得如同洋葱,剥开一片又是一片,呛得你辛辣,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接近。

幸好有那个眼角长了一粒红痣的男人指路,否则,他换那么多次住处,哪能再被自己找到,不过那个男人跑得倒真快,想要道谢时,就笑嘻嘻跑远了。

王祎越想越觉得这少年实在很有趣,他终于为自己今天一反常态的勤奋找到了借口。

想着性子古怪的翠生,他又惯性地想到了自己班上那一群……中的一只。

朗坤,成绩拔尖,尤其是文科。王祎第一天接手这个班时就留意到了他。

怎么可能不留意呢?十七岁的孩子不但把二十六史各年代纪大事倒背如流,就连各种香艳典故野史轶事都能如数家珍。

他不禁捏了捏眉头,放学后的那幕又令他不快地涌了上来。

王祎整理好教案时已经放学很久了,他刚走下楼梯便被这个小子堵了个正着。

“王老师,您对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怎么看?”朗坤年轻的脸庞在漆黑的楼道里分外生动。

汉哀帝与董贤便是史上最着名的一对同性爱人,也是“断袖之癖”这个典故的由来。

“你这是想和我讨论正史啊还是野史?正史的话,这段不在考试提纲范围内,知道了也不必深究,野史的话,就当作它是一个爱情故事去看就好。”王祎正色说道,说完便要闪身,却被朗坤先一步挡在身前。

王祎心下暗叹,这次是躲不掉了,别人当老师吸引的都是莺莺燕燕,而我呢?还没进入状态便被这小子给缠上了。

朗坤灼灼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但教师的身份却令他气势大涨。

“汉哀帝为了与董贤生生世世在一起,还为他在自己的陵墓旁边专门修了一座冢茔,难道老师你不觉得感动吗?我想唐三郎对杨妃都未必及得上他们情深,怎么古代人反比现代人豁达呢?”朗坤眼里有一点光芒在燃烧。

“因为人类是在不断进步的,有些糟粕的东西迟早要被淘汰,所以汉哀帝之后便被王莽篡了政权。”王祎一棒打死,冷冷走开,转身时仿佛瞥见那双眼里的光芒微妙的闪了一闪。

“王老师,有些事情,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朗坤青涩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王祎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扯得头皮生疼。

厕所的门嘭的一声打开,王祎被小小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一眼,他的胸腔便如空了般,任心脏在其中肆无忌惮的狂跳不止。

有些事,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朗坤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尤为应景。

“呃……有毛巾吗?”翠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原地,被热气蒸融得模糊不真,只有目光笔直地穿透空气。

白皙的脸上就属那双黑亮的眼睛最为夺目;原本鸟窝似的乱发已服帖垂在胸前,竟然长到肋下,顺着腰腹滴着水珠;窄腰下只穿了一条王祎的睡裤,棉布的料子松松地垂着,积了几个褶子嘟在脚腕处。

翠生觉出对方半晌没有反应,会意的笑了。

笑容绽放的一刹那,不大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生命般,共同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是为房子的主人吸的,王祎这才回过神来,又把那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暗自不道德地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刚才的傻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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