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流————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0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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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波蹑手蹑脚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周哥,董叔来了。"
周鸿目光闪动,轻声道:"把他带这里来。"
董大伟是带着怨气来的,龙华帮被弄得鸡飞狗跳、惶恐不安,这个周鸿居然真为了个男宠和雷诺翻脸。在董大伟心目中,雷诺再不对也是龙头,那个谭清泉既不是周鸿的媳妇也不是他儿子的妈,闹成现在这样至于吗?
而且他董大伟再不济,也是龙华帮的前辈,纡尊降贵来找周鸿了,他居然都不肯亲自迎接,这算什么?试威?!
董大伟怒气冲天,带着两个清秀的少年快步走进别墅。
刚到花房门前他就顿住了,所有即将破口而出的指责全被堵在嘴里。
花房里很安静,和煦的阳光和绿意盈盈的植物、空气中隐隐浮动的花香,使得这里异常祥和恬适。榻上的谭清泉睡得很沉,薄毯严严实实盖在身上,只露出俊美而略显荏弱的脸。周鸿静静地守在一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董大伟的到来,全身心只注意面前的男子。这个一向平静沉稳、古井不波的人,此时目光中流露的是从未见过的怜惜和温情。
眼前的情景,就算是在刀光剑影中拼杀大半辈子的董大伟,内心深处也感到一丝柔软。这个和雷震一样粗豪的男人,终于彻底明白,谭清泉对于周鸿意味着什么,不禁长叹一声,所有的愤怒和指责全部化为乌有。
不用再强调雷诺之前对周鸿有多少不公,也不必再重复谭清泉以前曾为龙华帮所做的事情,单是阿文对谭清泉的伤害和凌辱,就已经足够让这样一个深爱他的男人发狂。董大伟喜爱美少年,但自己也是有妻有子。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说不定早把那个jian货做掉。周鸿已经给雷诺足够的面子,甚至连句过分的话都没说过,如果他就是不肯放过阿文,雷诺又能怎么办?
这个男人,太老实了。
周鸿听到门口的响动,抬头见是董大伟,连忙起身,抱歉地笑笑,回头看一眼仍在睡着的谭清泉,悄悄走出来。
两个人来到外花园,周鸿仍是一脸歉意:"对不起,董叔,我......"
董大伟一摆手:"唉,你不用说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是雷诺太过分,我当时也确实没当回事,早知道那个狐狸菁下手这么狠......"
周鸿低下头:"董叔,我很累,按说雷老大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该......可是清泉变成这个样子,腿和手臂都断了,能不能全部恢复还不知道。我现在就是想给他好好治病,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完下半辈子。"
"你也别这么消沉,年纪轻轻的就想告老还乡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周鸿苦笑:"只怕是别人容不下我......"
"哎,别说这种话。雷诺太不懂事,我会教训他,你陪着小谭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周鸿连声道谢,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董叔,我最近只想照顾清泉,没什么心思去帮里。兴顺堂的事我也听说了,他们做得太过分。这么着,我把手下全交给雷哥,任凭雷哥差遣,还有我负责的生意,也放手。我今天就把账目做出来,派人送到雷哥手上。"
董大伟今天来,就是这个目的。要么让周鸿尽快出手,对付兴顺堂;要么放权,手下和地盘全交给雷诺--这点当然很难,却没想到周鸿做事干净利落,为人胸怀坦荡,竟然主动提出来,心底踏实了不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又是感动又是为雷诺愧疚,半晌还是长叹一声,拍拍周鸿肩头。
周鸿客客气气,一直将董大伟送到车上,眼见那辆黑色奔驰拐个弯,消失不见。转头吩咐孙健波:"告诉兄弟们,给雷诺一个下马威。"
记忆
到底还是年轻,身体素质好,再加上周鸿细致的照料、合理的饮食,谭清泉手臂和腿部的骨折,愈合得很快。拿掉石膏,周鸿扶着他在深棕色的原木地板上慢慢地散步。
小年已经过了,窗外噼里啪啦响着鞭炮声。孙健波忙着在厨房煮饺子,四五个手下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
"你们当时是不在场,雷诺的脸哪,都能调色了。"年轻人放肆地大笑。
"就凭他那副德行,还想指派我们?他是个啥?不就是有个好爹?拎起家伙争地盘,估计比谁跑得都快。"

"听说前几天,雷诺领着五十多个人砸兴顺堂场子,还被撂里了。伤了一个,剩下的全溜,他这张脸,是没地方放了。"
"看他招那些人吧,贼眉鼠眼的,哪个像干大事的?一群废物,遇事自己先跑了,把老大扔下,真他ma的!"
"反正咱们肯定不能听他的,龙头又怎么样?我看给周哥提鞋都不配。"
"就是!也不知道雷老大怎么想的,把位子传给这么个废物,公子哥似的,绣花枕头。"
"雷老大可没说让他继位啊,是那群老家伙们,什么念在雷老大多年感情啦,什么虎父无犬子啦......我呸!看他那个熊包样吧,脾气倒不小。"
"可不,上个星期居然给了张哥一巴掌。他ma的他是谁呀?张哥跟谭哥唐哥出生入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吃哪个女人的奶呢。"忽然感觉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这才想起唐文和谭清泉的过往,是话题的禁忌,不过还是嘟囔一句,"反正我看不起他。"
周鸿扶着谭清泉走出来:"你们别胡说八道,去帮小波看看饺子好了没有。"
几个人忙起身给老大让地方,进厨房端饺子。
饺子是昨天晚上大家一起包好的,牛肉芹菜和三鲜。孙健波一样盛出一盘,放在周鸿谭清泉面前的茶几上,几个人知情识趣,跑到餐厅去吃,将客厅留给两人。
生活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周鸿早已知道谭清泉的口味,用小碟子将蒜酱调好。谭清泉不吃热饺子,周鸿再拿个空碗,夹几个凉着,稍微散散热气,再放到谭清泉的小碟子里。
谭清泉喜欢吃馅,什么馄饨、馅饼、烧麦,每次做这些都能多吃两口。周鸿很少问他,只是暗自留意,觉得他爱吃,就多做几回。以前很忙没有时间,现在空闲下来,和面剁馅是很容易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仍然沉默大大多于交流,偶尔交谈几句,也是夹呛带棍,有时甚至很激烈。弄得手下们胆战心惊,要是真斗起来,不知该帮谁。又觉得他们之间很怪异,一个讥诮嘲弄、一个冷硬强势,左看右看也不像有什么的模样,只有在周鸿照料谭清泉时,体贴和细心流露出一丝温情,但也很快被后者的不屑嗤笑打得烟消云散。
不过这种事,外人不好插嘴。大家只装作没心眼儿地嘻嘻哈哈。手下们轮班过来打扫房间、抹灰擦地,聚在一起聊聊天。谭清泉坐在一旁静静听,从不说话。尽管他一向淡然而冷漠,周鸿还是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和兄弟们在一起,听他们信口开河,有时也会不自禁地笑起来。也许对谭清泉来说,是谁来无所谓,谈论什么也无所谓,他只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就像一只寒冷孤独了许久的狼,害怕篝火的热度,却抗拒不了那种光明和温暖的诱惑。
吃完了饺子,几个小子出来告辞。下午一般周鸿陪谭清泉睡午觉,然后锻炼身体,手下们出去做事,晚上换另一拨人。
几个人到玄关穿鞋子,忽然听谭清泉说:"曲爽。"
所有人全愣了,包括周鸿。自从谭清泉在格斗场受伤回来,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乍然开口,都没反应过来。
"曲爽。"谭清泉又说一遍。大家这才听清楚,一个人推了身边小个子一把,低声说:"傻了你?谭哥叫你呢。"
曲爽"啊"地一声,慌忙上前几步,说:"谭哥,有事么?"
谭清泉笑了,不是往常那种勾起一边嘴角嘲弄的笑,而是真正的笑,那抹温暖一直浸染到眼底:"曲爽,"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曲爽站着发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谭清泉仍是微笑,说道:"今天是2月16号,你过生日。"
那个年轻人先是错愕,继而惊讶,继而狂喜,继而感动,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圈都湿了,嗫嚅着说出一句:"我......我自己都忘了......没人记得......"上前几步向谭清泉鞠个躬,大声说:"谢谢谭哥!"
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去你ma的,你小子过生日怎么不早说?"
"请客请客!"
"先买礼物。"
"不请客没礼物,爱咋咋地!"
"走啊走啊,去吃大餐。"
几个人推推搡搡,夺门而出。
周鸿坐到椅子上:"难为你记姓这么好。"
谭清泉敛了笑容,淡淡地说:"当然得记着点,让他觉得我好,要杀我的时候就有可能心软,犹豫的一刹那足够我杀死他了。"
周鸿耸耸肩:"你对跟过你的人都这样?"
"是。"谭清泉无所谓地笑,"包括半夜送赵海的妈妈去医院急救,包括给张达瑞的弟弟还赌债,包括把柴元涛的妹妹从虐待狂的身体下救出来......该做的时候得做,该死的时候才不会是我。"
"嗯,有过效果么?"
谭清泉垂下眼睛,不说话,直到周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想要继续其他的话题,才突然开口:"我杀了曲爽的哥哥--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周鸿不在意地靠在椅背上:"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是除暴安良、打击犯罪分子,尽井查的职责。"
若在平时,谭清泉一定会露出那抹嘲弄的笑,然后反唇相讥。而此时,他却只是偏过头,看着窗外:"他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到最后我只能打死他。"谭清泉轻笑,"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只希望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周鸿没有接口,没有去问更详细的情形。他发现今天的谭清泉很奇怪,流露出一种从未表现过的淡淡的哀伤和脆弱,像一个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蚌,终于微微分开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窥视里面的柔软。周鸿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他看到谭清泉一直看向窗外,便说:"我扶你去窗台坐坐?"
窗台很矮,很宽大,完全实木的台子,就像一张单人床一样,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有个抱枕。
谭清泉靠着窗玻璃。昨天晚上刚下过雪,天地浑白一片。树上挂满落雪,倒像是三月的梨花提前开放。园区里到处都是彩灯,透过大玻璃,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别墅里挂的大红灯笼。
又要过年了。
好几个小孩子,被羽绒服裹得个个像球宝宝,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不时从衣兜里拿出红色的爆竹点着,扔到地上噼啪地响。
谭清泉一只手握拳,立起来在窗玻璃上按一下,再伸出食指,在上面点了五下,然后对着玻璃呵气。雾气瞬间将玻璃变得朦胧,中间却显现出一个小小的脚丫。
"你也会这个?"周鸿伸出手来如法炮制,但谭清泉伸出的是左手,他伸出的是右手,两个小脚丫一左一右,恰好是一对。周鸿呵气,那对小脚丫呈现出来,剔透而可爱。
周鸿的微笑竟带着一丝温馨:"我小时候总和弟弟这么玩,那时我们坐在公共汽车上,窗玻璃都被霜花铺满了......"他猛然警觉自己说得太多,下意识看向谭清泉。1 9
谭清泉却像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而没有在意,他的目光悠远,直望向湛蓝而清爽的天空。
"周鸿。"他轻轻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
挣扎
冬天的空气爽透清冽,深深吸一口,像是直要凉到心里去,让人菁神为之一振。谭清泉随手招了台出租车,去刘思的拉面馆。
仍然是小小的门脸,却不见旁边饭店那些热热闹闹的窗花和彩色喷图,门上连副对联都没有。但就算隔着马路,也能清楚地看见,刘思坐在落地大窗户旁边,正摆弄什么东西。
谭清泉松口气,放下心,慢慢踱到门前。
推开门时,刘思抬起头,四目相对。
女孩子微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谭清泉走到她身边:"我还欠你两碗面的钱。"
女孩子低下头,一点一点整理手里的毛线,不说话。
谭清泉轻咳一声,四下看了看:"今天没营业吗?"
"我爸爸出去有事。"
"哦。"
两个人一阵沉默。
再次先说话的仍是刘思:"谭哥。"她说,"我和爸爸要离开这里了。"
谭清泉的心"咚"地一跳,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冷了下来,轻轻问一声:"是......因为我么?"
刘思抬头,诧异而温和地笑:"怎么会。"她说,"怎么会呢?上个月我姑姑在美guo签了个很大的合约,赚了很多钱。她要把我和爸爸都接到美guo去,请最好的医生给我治腿。签证都办好了,很顺利,我们要在她那里过年。"
"你姑姑的生意不是不太大么?"
"是啊。"刘思微笑,"谁知道呢,据说是一个很有名的公司突然看上了他们,觉得他们质量好,签了很多订单。第一笔交易已经成了,姑姑高兴得不得了,只要和这个大公司继续合作下去,会越来越好的。她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个骨科医生,很权威,说我这种情况很容易治疗,不过拖太久就不好说了。"
"哦。"谭清泉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笑着看向刘思:"这回好,你也是要拿绿卡的人了,到美guo去开个拉面馆,赚点美元花花。"
刘思抿嘴笑:"人家老外才不喜欢吃拉面,听说他们都是什么通心粉。"
"什么通心粉,就是中空的面条,不如拉面实惠。"
刘思"噗嗤"一声:"谭哥,你可真逗。"
谭清泉敛住笑容,慢慢蹲下来,看着刘思:"那天,对不起......"
刘思打断他的话:"谭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谭清泉叹口气,他按住刘思放在膝上的手,将额头抵住她的掌心。刘思看着眼前的男子,忍不住抚摸他头顶黑而柔亮的发,"谭哥",刘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谭清泉说,却没有抬头。
你透过我,在看着谁呢?
刘思没问出口,谭清泉也不出声,等了很久抬起头来:"问吧。"
刘思一笑:"算了吧,等以后再说,你可得记着,欠我两碗面的钱,还欠我一个问题。"
谭清泉笑,这时就算这个女孩子说他欠她全世界,他也不会反驳的。他站起身:"哪天走?我送你。"
刘思撇嘴:"才不用,飞机上又不能带那么多东西,到了那边什么都有,现买呗。"
"那么,再见。"
"再见......"
谭清泉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刘思坐在落地大玻璃前,看着那个俊挺的男人,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走到对面,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掌心仍然残留着他额角的温度,刘思攥住拳头,轻轻呼出口气。
周鸿正在花房里给花浇水,君子兰、仙客来都开花了;金桔黄灿灿的,满枝头挂着;红彤彤的是小石榴,咧着嘴笑。他看见谭清泉走进来,淡淡问一句:"外面冷么?"
谭清泉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做的?"
周鸿放下手里长剪子,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手:"你说刘思?"
"她姑姑的生意,还有那个毛遂自荐的骨科医生。"
"你不是向我借20万么?我觉得这么给她是最好的方式,不会引起怀疑,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心里负担。"
谭清泉不出声,他不得不承认周鸿说得很对,没有再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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