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就是行猎时的别宫,收拾起来就没有未央、长乐那样多的制度限制。所以,当刘彻让韩嫣主持整修一下的时候,韩嫣也就没有推辞--这建章宫,是除了营地外韩嫣的另一个住处,自己住的地方,如果条件允许,收拾得舒适一点,谁都不会推辞。
新兵的训练步上正轨,剩下的就是在继续的整训过程中发现问题慢慢改进了。韩嫣的时间也就多了一点,花了些心思来布置建章宫。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会在这里生活近十年的时间。入了军营,官兵便要一样遵守纪律,这是韩嫣自己提出来的,士兵非假不得擅离,韩嫣这个主官,自然也要遵守这样的规定。能不老住军营,而时不时地住一下建章宫,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于是,许多在未央、长乐出现了或许被非议、弹劾的东西,就在建章宫出现了。新式的浴室建起来了,莲蓬头的洗浴设备配上大大的浴池。原有的地龙也被改造,烟道往外引了一段,上面盖上简单的小屋,就是一个土制的汉代温室,冬日军营的蔬菜就指望它了。汉时已有了靠烧柴提供热量的温室,也是用的烟道保暖,不过那是专门烧柴就为了种菜。建章这里,却是利用了冬季宫室原有的取暖设施,沾了点热量,更加划算。韩嫣老庄子里就是这么弄的,如今是照搬了过来。造不出玻璃,只能用这种办法推广一下温室了。未央、长乐也有这样的条件,不过,堂堂汉宫里种菜,有点不大体面,倒是可以改成种花。
宫室内部用了拉门结构,平日里拉门向两边拉开,整个空间显得宽敞,夜间休息时再拉上拉门隔断空间。四壁用石灰粉刷,很是爽朗亮眼。墙上却不是画的壁画,而是拿绢布,画了些风景之类,裱好,镶上框,挂起来。这个书写用纸还没有广为人知的时代,后世雅士必会的琴棋书画,四项绝技,至少后两项,还没有形成气候,这时代画画的多是工匠,画的,多是器物上的图案、壁画之类,称为中国画的水墨画还是没影儿的事。写字的,多是刀笔小吏。韩嫣三脚猫的绘画功夫,再次派上用场。先画了些梅、竹、兰、菊之类的竖幅,又画了大江东去、群山苍茫的大型风景画,总算把主要宫室给装点好了。
书房是不能少的,给书简编上序号,依次上架,再做一本索引目录,查找也是方便的。恶趣味地给这间位于西殿的藏书之所题上“嫏嬛”,引来刘彻追问:“怎么用女人名字?”
“嫏嬛本是天帝藏书之所,因其掌管女官名嫏嬛,故而得名。”一本正经的解释。本来很想说,神仙姐姐家的藏书处就是叫的这个名字的。
“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神秘地笑笑:“不可说,不可说。”
刘彻待要再问,又觉得这狡黠的样子太可爱,一顿之下,就错过了追问的机会,只能把疑虑存在了心里。
宫内器物,不用漆器,而是瓷与玉。汉时瓷器还很原始,上釉的技术也不到位,因此,权贵之家、汉宫之内多是用的漆器,漆器名贵,做工精细,很是费钱。韩嫣不是很喜欢漆器,如今得了机会,想让少府之类制出自己想要的瓷器来,这方面他却是不通的,只能提出细筛瓷土、均匀上釉、改良釉料、密封烧窑之类比较笼统的说法。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工匠们居然能够在这个只有一知半解的后世来人如此“简明扼要”的“提点”下烧出很能看的水碧色瓷器来。捧着浅碗,韩嫣激动万分,终于不用再拿漆碗啊、铜碗啊的吃饭了,十多年了,这得吃了多少化学物质进肚啊,好歹能对得起自己的胃了,回家就煮绿豆汤解毒,然后全家换瓷器去。
再指点一下园林布局,建筑学,韩嫣是不懂的,不过看多了苏州园林之类的经典之作,出点主意还是可以的。自家庭院,不敢太张扬,皇帝家的地方,怎么嚣张都不过分,韩嫣挽起了袖子努力在这里发挥一下装修自家里被压抑住的热情。
最终,建章宫成型的时候,摆在众人眼前的,是这个尚红、黑的厚重时代里一抹透着水光的清新亮丽的色彩,灵动而不轻浮。随风而摆的淡青色窗纱透着恬静清华,宽檐下垂着的风铃声音清脆,流水澹澹绕西殿而过,垂柳在岸,拂水面生波。溪水流到缓处,积成一池碧波,荷叶随风摆青绿舞裙。红桥卧溪上,鱼戏莲叶间。庭院宽广,四面围墙之外便是上林葱郁林木。如此景色,见之忘俗。
韩嫣收拾家居很有瘾头,也很有活力,刘彻见他这样,不禁失笑,暗自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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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新居的工作在进行,军事训练也不能耽误了。
咬咬牙,韩嫣还是把马掌给拿了出来--即便是新手训练而非长途奔袭,马匹因为“蹄裂”的问题折损的数目也让韩嫣这个管家婆心疼万分。一旦出现“蹄裂”的情况,这匹马就算不废,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使用了。钉上了马掌,马匹的折损率就小了很多。
还有高桥马鞍和马镫,这两样东西,造型简单,仿制也简单,材料很好找。不像马掌,需要铜铁金属,哪怕匈奴学去了,也没有这么多的铜铁来推广。而新式马鞍和马镫对于提高骑兵机动性的好处又是鲜而易见的,如果让匈奴人学去了,会不会给骑兵力量对比已经很难看的汉匈军队之间再雪上加霜?带着这样的疑问,刘彻专门召来了李广、程不识询问。对于这三样东西,两人大加赞赏,对于刘彻和韩嫣的疑问,两人通过论证,认为不是问题,即便是匈奴能够仿造推广,这些东西对于汉军骑兵能力的提高程度要大大高于对匈奴骑兵的加成。总的来说,是件好东西。双方骑兵战斗力的差距,说白了最初只是训练时间与熟练程度的差距,如今能拿出一样东西来弥补一下两者之间的距离,是很有帮助的。两人兴奋得直拍韩嫣的背,拍得韩嫣五脏移位。
“两位大人还是先别高兴了,”韩嫣眼看自己要被拍死,不好意思明着躲,只能带着被拍得发颤的声音开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些东西,还不能拿出去让别人看。既然易仿造,就要好好保密。要出其不意,予以重创,才能达到效果。要是事先就让人知道了,还谈什么‘新’呢?匈奴人就是仿,也得先拿鲜血交点学费。”韩嫣笑得很奸诈,这份奸诈却被在座的其他三人好好夸奖了一番。当下,几人便定下了秘密打造、装备、训练新式马具的计划,具体参与训练的军队自然是刚被正式命名为建章骑营的新军了。
长乐、未央的南军目标太大,要出奇兵,只有用经过严格入伍筛选的建章军了。同时,被定下的,还有建章军未来的扩充计划,碍于骑兵的烧钱速度,建章军的规模就先定在三千了--比先前翻了一倍。
至于训练方法,只能是后世与汉代相结合了,韩嫣不得已妥协了--情况不同,只能本土化以适应现状,爱国教育也夹杂了“封妻荫子”的个人鼓励,原本最不提倡体罚的他,在有人确实出格的情况下,也只有同意体罚了。别的单位,做得不好,可以开除,但新式的骑兵,出于保密的需要,不能轻易赶人出去。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事情,韩嫣终究下不去手,只能努力让不合格的人变得合格了。
其实,早在初训的时候,李当户就已经拎着鞭子站在后面监工了。军队的刑罚也简单:打板子、抽鞭子、关小黑屋--最后一种是韩嫣加上去的禁闭刑,开始的时候被李氏兄弟很鄙视了一通。砍头的刑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应用过。
李家兄弟酷爱前两种处罚方式,韩嫣喜欢使用第三种心理折磨型的。心理战,永远是给人创伤最大的阴险战术。正如李家兄弟的行为顶多给某些人加点伤痕,而韩则的计划却能让这人一辈子抬不起头一样。
李家三兄弟,在亲自黑屋体验了半天之后,终于决定,谁要不听话,轻的打,重的关。然后对韩嫣那“周文王画地为牢,咱们也斯文一点,表那么血腥暴力。”的说法,狠狠地鄙视了一回,然后商讨一下如果有得罪自己的人,向这个蔫坏的韩嫣请教一下报复手段的可能性。韩嫣却在想着建立军事法庭的可能性,军队内部的事情必须在内部处理,如果把军人的量刑交给文官系统,难保不会由此引发文官插手军队,引出一系列问题。用制度看守一个国家,比一百个圣人都强。嗯,写个奏章上去吧。军队的最高统帅只有一个--皇帝,文官系统不可以对军队指手划脚。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开篇词。
时间,就在训练与装修宫室里静静流逝。当装修完成,韩嫣与刘彻坐在正殿品茶时,两人才发现,后元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十月了,属于刘彻自己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64.荐才
建元元年十月的新年庆典,隆重异常,大家仿佛要把憋了近七个月的热情一次迸发出来似的。自汉初高祖用儒生订制度,朝拜、庆典,都是有定例的,不过是按章办事,只是大家的情绪生生把这次新年庆典给撑得喜庆至极。
这也是有缘故的:新皇第一年的新年,是个大庆的好理由。多少天的苦闷生活终于结束了,大家可以穿上艳丽的衣服,歌舞伴宴,再也不用穿着色调灰暗的服装,吃饭的时候也是单调得不能让乐师伴奏了,真是让人发自内心的高兴。更重要的是,既然建元元年开始了,那么,新的人事变动也要跟着开始了,于是送足了礼得了允诺的人,便开始翘首企盼有人向皇帝进言给自己升官了。
新年庆典,一派歌舞升平,皇帝宣布了新的年号,发了大家的压岁钱,咳、咳,也可以称为年终奖金,然后宣布了一部分人的任命。两千石以上,几乎没有变动,底下的,倒是升升降降了不少,自然几家欢喜几家忧,因升降的人不属于高层,对朝堂的影响并不大,大家也并不在意。
夹杂在这些人事任命中的,有一项就显得醒目了--上大夫韩嫣兼建章监、屯骑校尉。
建章监,就是掌管建章宫的人。地位,与卫尉在长乐、未央宫差不多。只是建章宫不比长乐、未央,所以,这个头儿不叫卫尉,只能叫“监”。屯骑校尉,主管骑兵,校尉,再往上一级,就是将军了。
很刺眼的任命!大家却不好说什么,这人明摆着是皇帝心腹,反对他的任命,就是跟皇帝过不去了。更重要的是,军方没有人反对,程不识是他老师、李广家跟他走得很近,其他人也没有表现不满。再说,建章监跟卫尉一样,是要皇帝信任的人才能担任的,这个任命下来,已经是表明了刘彻很信任韩嫣,略通人情的都不会找不自在。
“让文臣来讨论军事,最大的弊病,就是会让军队陷入朝堂争斗。军队应该纯洁,不能卷入朝堂党争之中,成为斗争的利器,最终丧失存在的意义--保家卫国。况且,文臣未必通军事,书读得多,不代表就能做得好事,赵括之鉴不远。”这是韩嫣许多言论中的一条,被刘彻记得很牢,也在逐渐削弱朝堂对军队的控制力。
太尉,本是制度下掌管全国军队的人。无奈周亚夫死后,大汉的太尉,就出了缺,刘彻到如今也没有任命新的太尉,只是命在京的将军五日一会,共同商讨一下军队的事情,军队系统的晋升本就有章可循,军队的晋升考核权以及军事类案件的审判本身就比较特殊的,现在不过是清楚明白地把这权利给明确收归皇帝和军队内部。这会议,是没有文臣参加的。也没有人敢要求说自己要参加讨论--什么事碰上兵权,就不好说话了。
放心打仗而不用担心有人掣肘,是军人所乐见的。军方的人,在刘彻漏了口风之后,对韩嫣的这种说法很喜欢--谁都不想听个外行瞎指挥,然后去送命。或者自己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功劳却被一帮耍嘴皮子的两唇一对全抹了。好感,也就慢慢产生了。有这么个人在皇帝身边,将军们觉得也还可以接受。
韩嫣本人却对着新的任命发呆--屯骑校尉的任命倒也罢了,自己也确实是在练骑兵。可建章监,不记得韩嫣有这项官职在身的啊。那不是未来卫青的头衔么?怎么跑自己头上来啦?卫青怎么办?
还有另一件困惑的事情--在有幸跟随刘彻旁听军事会议的时候,韩嫣见到了虎符,这能调动全国军队的东西,居然是在刘彻手里的!!!不是说,这东西是在窦太后手中的么?所以刘彻要管东瓯之事的时候,手里没兵,是派严助、卫青持节而去发的郡国兵么?努力回想,那好像是电视剧的情节,不大能作准。想也知道景帝跟老太太为了梁王的事情几乎翻脸,怎么会把虎符交给窦太后?老太太的偏心情结如此明显,景帝怎么会给儿子再添一个大麻烦?提前举行的冠礼,为的是什么?--真是被电视给误导了。
刘彻的生日,是在十月的,新年庆典之后,便是皇帝的圣寿,也是一般的热闹非常。大家上赶着讨好皇帝,希望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也能给自己捞点好处什么的--非高层的任命过了,皇帝亲信也提拔了,剩下的,该到戏肉了吧?
生日结束,戏肉来了!
没出十月,大朝会上刘彻便下诏,命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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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是早就知道这道诏书的,还是刘彻捧着韩嫣煮的长寿面吸溜的时候跟他说的。刘彻虽然喜欢大宴的热闹,可毕竟有些乱糟糟的,而且官样文章居多,因此,两人就提前在建章宫里煮点面庆祝一下。两人偷偷摸摸的躲在一边庆贺生日,颇似结伙犯错的孩子,觉得很有神秘感和成就感。估计当日刘彻夫妇跑到韩嫣家蹭饭,就是这个情节在作怪。
捧着碗,刘彻道:“这段忙过了,我就下诏征举贤良方正吧。朝上的人,死气沉沉的,看着闷得慌。”
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正常,而且,看着一堆老爷爷,也很郁闷。更郁闷的是,他们还劝你要跟他们一样“稳重”,提前二、三十年过一下中年人的“稳重”生活,这种憋屈的心情可以理解。
韩嫣点头:“人才必须要有连续性,不能有断层。只是如何选人要慎重,得有个标准。”
“没事儿,出策论考他们,合意的才留下的,”刘彻喝光了碗里的面汤,举起碗,“还要。”
盛满递上:“要怎么征举呢?”这年头又没有科举考试,只能靠现有的官员推荐或者是个人自己跑到宫前自荐了。不知,这回要用哪一种方式。
“大家举荐吧。”
“你跟丞相打过招呼了么?虽说是好事,好歹也要照顾到丞相的面子的。”
“用不着,他也不是什么管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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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诏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很意外,也开始盘算着,推荐什么人比较好,手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管事的丞相卫绾却少见地上前奏事了:“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怎么说呢,被卫绾点名的这几家学说,一个共同的特点,用正统的观点来看就是刻薄无德,而且厚黑无耻,要是大家都学会了,估计皇帝就要难当了。所以,刘彻同意了。奏可。
其实,人家讲的都是大实话,有极强的实用性,只是,嗯,不讨当权者喜欢。大家都想着要是自己懂这几家观点,而别人不懂就好了,自己想阴谁就阴谁。很珍贵,就是不能让大家都会。对待这些学说,说得难听一点,有点像对待不那么良家妇女的那一类人,很多人明明心里喜欢,嘴上还要装正经,想占点便宜,又不想别人也一样跟着占便宜。
许久不闻其声的丞相大人说话,又很合大道理,皇帝也同意了,大家也没有反对。举的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说白了就是文官系统的人,只要不管到军队里,韩嫣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什么“君子不能为政”之类的了。这话是名相管仲说的。君子,是儒家倍加推崇的一类人。管仲,是孔人也推崇的一代名相。很矛盾,大家居然视而不见,嚷嚷着朝堂当由君子禀政。头壳坏掉了,你以为这是辩论赛?谁辩赢了谁拿奖,奖品就是中央政府的执政权?不要把政治问题当成学术问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