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方宁’叫得暧昧，除了苏正慷那样的木头，谁都能听的出来。

师兄弟几个一起上了十一楼，进了1103，苏正慷走在最前面，进门就是一声，“师父，徒弟给您拜寿～”

老爷子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杨方宁看到林助理送来的苹果就放在小桌子上，心里踏实了一点。

“之凌怎么没来啊？”

听到老爷子这样问，苏大师兄本来打算答话，却被楚阳抢了一步，“之凌的一个阿姨刚出了点意外，他陪在观察室呢。”

杨老爷子看了楚阳一眼，“哦～”

“师父，这么多年没见您了，徒儿不孝。”楚阳接着说。

“呵呵，知道不孝就好～”

楚阳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缎子做的小包，“师父，这是徒弟半个月前专程去五台山给您求的，祝您寿比南山！”

“唉……”杨老爷子笑着，“一把老骨头喽，指望你们几个能留在我身边儿，我就安心。”

“看您说的……师父，要不是在五台山拜佛拜了整整十天，我早就来看您啦！”

杨老爷子又笑，“看看，还是楚阳会说话……方宁，学着点儿，别整天傻得跟苏正慷似的！”

苏大师兄坐在一边，笑着叹气。

杨老爷子看了看自己的傻儿子，又看了看楚阳，“我见着楚阳，这老毛病都好了大半，快坐下跟我聊聊，给你师兄们讲讲这些年都怎么样……方宁，去给你大哥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收到他的苹果了！”

老爷子心想，我这么明显的暗示，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和你妈就真白把你生出来了……嗯，好在这次，杨方宁没犯傻，他直接坐电梯到了二楼，然后小跑着去了观察室。两位民警正忙着做笔录。

“哦，这位就是送我阿姨来医院的杨方宁。”

“哎呀，好人啊，好人！”一个个头接近一米九的民警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杨方宁的手，“我生平最崇拜好人，您和躺在病床上的张大娘，都是好人……张大娘那更是好人中的大好人……哎，你说，我怎么不管调到哪片儿，都能遇上这么多好人好事呐？”

另外一位个子比较矮，年龄比较大的民警笑了笑，“我们一定会尽快调查，张大娘是我们片儿出了名的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难辞其咎。哦，这位是新调到我们片儿的民警小郑，他在以前的单位表现也是十分突出，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然后，矮个子民警对小郑嘱咐了几句，让他留在这里等着大娘清醒，“所里还有几个其他的案子，我先回去看看，小郑，大娘醒过来立刻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所长！”

嗯，矮个子民警是派出所所长。

所长走了，就剩下民警小郑留守医院。小郑十分健谈，一开口话就没完。他说，根据目击者陆之凌的描述，这伙匪徒极有可能和一年前发生在隔壁区片的一起伤人案是同一个犯罪团伙……陆之凌赶紧就问，“能抓到吗？”

“您这话说的……能抓不着吗？”然后，小郑压低声音对他们俩人说，“知道一年前，隔壁区片受伤的是谁吗？”

他们俩知道才怪呢……

“哎，知道有个大公司叫成升集团吗？”

俩人点点头。

“受伤的那位，就是成升公司上一任总经理……家里的。”小郑得意的看着俩人，“你说，这要是有了线索，能饶了他们？我估计，就算依靠我们现有的警力抓不到他们，以成升的人脉，也能搬出刑警大队，要么就是武警支队帮忙……当然了，对付这伙儿毛贼，我们就绰绰有余啦～”

陆之凌被这位郑民警逗得笑出声来，杨方宁看到他的笑，心跳又慢了半拍。

“哎，我听说，这位张大娘坚持见义勇为五年有余，抢救过落水儿童，拯救过失足少女，挽救过轻生少年，受到区以上表彰不下二十次……是真的吗？”

陆之凌点点头。

“哎呦，这我得给我们杜院长说一声儿，让她俩好交流交流，我打个电话去啊！”

观察室终于就剩下他们两个。

“师父今天高兴吧？”

“嗯，还问你怎么没来。”

陆之凌笑了，“师父是把楚阳扣住，找借口让你过来的吧？”

“啊……是啊，你怎么知道？”

“杨方宁，刚刚那位民警同志说了，张大娘抢救过落水儿童，拯救过失足少女，挽救过轻生少年……那个轻生少年，就是我。”

杨方宁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块肌肉都仿佛在缩紧。

“那是个凌晨，我刚从加拿大回来，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吃安眠药，走到大厦门口的时候，我把整瓶都吞了下去……”

“别说了！”杨方宁忽然大喊，然后猛地抓住陆之凌的手，“别说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

“但我还没有过去。”

16.短信

杨寒这天早上九点半就起床了，比平时早了足足一个半钟头。

前一天晚上，他和土包子小田老师说好，今天上课时间推迟……推迟多久，还说不准。杨寒就说，那我们短信联系吧……

小田老师掏出手机，按了好几个键，然后说，短信怎么发啊？

于是，杨寒同学主动承担了针对土包子的手机使用教学任务，并有了如下对话：

杨寒：会了没有？

田元：是不是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杨寒：你脑袋锈住了啊，我教了你三遍了，应该是，那样，那样，然后那样……

田元：哦……

杨寒：你现在给我发一条。

田元：嗯，行，这样，这样，然后……然后哪样？

杨寒：啊，我教了你四遍，四遍你都不会！！

再然后，杨寒忽然发现，其实，田元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因为，平时田元教他的时候，就算是讲到第十遍，也还像第一遍一样耐心……

不，他那哪儿是脾气好，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最后杨寒甩下一句话，“我发给你吧，你明天看到我短信，就来我们家。”

……嗯，他们就是这么商量好的。

杨寒早上九点半起了床，十点钟洗漱完毕，在楼下的肯德基买了汉堡当早餐，然后拦了出租车去第一医院，半路上还没忘记买了一大包巧克力花生给爷爷的生日礼物。当他拎着巧克力来到1103病房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爷爷和众位叔叔伯伯正聊得热火朝天，一看到他，赶紧忙着介绍，“哎，我们家杨寒来啦！”

杨寒嘀咕着说了句‘叔叔好’，然后把巧克力放在小柜子旁边，“我二叔呐？”

“给你爸爸打电话去了。”杨老爷子指了指桌上的苹果，“你爸爸让人送来的，去洗洗给大家分了吃。”

杨寒看了一眼苹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坐在病床旁边的楚阳就立刻站起来，“杨寒刚到，先坐着跟爷爷说话，我去洗……”说完，找了水果盘，装了几个苹果出去了。

老爷子看着楚阳出了门，对杨寒说，“还不快去洗苹果啊！”

“那不是都有人去了吗！”

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心想，老婆子啊，你最疼咱家二小子，你可保佑他千万别再犯傻喽……

嗯，二小子杨方宁此时此刻在他去世的母亲的保佑下，正享受着这辈子三十二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之一。他认识陆之凌十一年，这十一年说过的话，大概都没有今天这一天多。这十一年里，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更不可能肌肤相接……嗯，别误会，他指的是手部的肌肤。

当他打算更进一步，试试十指相交，或者干脆狠狠心，说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这真像十六岁花季少年的幼稚举动……但事实是，杨大部长当时就是这样希望的。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张嘴说某句他大概还没想好的话的时候，忽然听到从自己的肚子或是从那个安静的漂亮的年轻男人肚子里传出来的……诡异的‘咕咕’声。

陆之凌尴尬的笑了，“不好意思啊……”

“我出去买点吃的！”

杨方宁说完，立刻站起来，夺门而出……

这有两种解释，第一是他担心陆之凌会饿坏，着急出去买吃的东西，第二是他看到陆之凌的笑，根本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持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他确实神经比较紧张，思维比较混乱，以至于他忘记自己身处二楼……

走个楼梯就能下到一层了，他还跑到电梯间去等电梯……

大概这是他去世的妈妈在保佑他吧……他在电梯间等到了电梯，也等到了电梯里的他的旧友，楚阳。

他们相互看到对方的时候，大概，都愣了。

楚阳不屑的一笑，“怎么？十一层的信号不好，你到这儿来打电话？”

杨方宁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水果盘和青苹果，也笑了笑，“十一层停水了吗？”

其实，此时此刻，杨方宁的心情十分不爽，当然，楚阳也好不到哪去……硬要比比谁更不爽，我还真比不出来。

楚阳笑了笑，“方宁，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改天我和之凌请你喝酒。”

“你结婚了？”

“我离婚了。”

“楚阳，你当初发过什么誓？”

“我发誓一辈子对之凌好，怎么了？”

杨方宁怒了，嗯，是大怒，他两步冲过去，拽住楚阳的衣领，“你还敢说？”

“我凭什么不敢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对他不好？”

“你对他好，你结什么狗屁婚！”

“哈哈，方宁，你懂什么是爱情吗？”楚阳笑得厉害，“别和我争，你以前没有争，现在最好也不要。”

杨方宁的攥着他衣领的手，越发的紧。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是为了你好。他爱我，他可以为了我去死，你知道吗？”

杨方宁分明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来，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拳打在他脸上……原来他知道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回来！”

楚阳还是在笑，他的笑容在一个瞬间僵住，呆呆的看着杨方宁身后，那个苍白的瘦弱的无力的身影，他的眉皱了一皱，“之凌。”

17.巧遇

杨方宁这下彻底郁闷了……愤怒全化作了郁闷。他想自己毫无风度的挥拳头的镜头，一定被陆之凌看了个满眼，而且，就他们的距离，之凌是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的。楚阳说，之凌，我和方宁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杨方宁却只会傻傻的站着，什么都不会说。

“之凌，我们之间大概也有些误会，你应该给我机会解释。”

陆之凌怔怔的看着这个像七年之前一样温柔、体贴、细心的男人，心里升起莫名的情愫……七年之前，他能清楚的知道那是爱意，现在，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之凌，你现在住在哪儿？等阿姨状况稳定了，就和我回家好不好？”

陆之凌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却没有办法摆脱，嘴唇动了动，仿佛就要答应了……楚阳的电话却忽然响了。

他一看，是苏正慷，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苏师兄啊。”

苏正慷正坐在师父床边，手里是师父塞给他的巧克力，“楚阳，师父让你把水果盘赶紧拿回来！“

楚阳看了一眼手里的塑料果盘，心想，这肯定又是老头子一计，“师兄，我遇到了一个加拿大的同学，有些事要商量。“

嗯，这确实也是个事实。

“少废话！赶紧给我回来！天大地大，师父最大，我告诉你啊，下个月评副教授，我手底下可是有一票！”

听到大徒弟这么说，杨老教授‘嘿嘿’的笑，苏正慷的电话挂掉，师父拍了拍他的胳膊，“正慷啊，越来越有领导的样子啦……”

“哪儿能啊，师父别挖苦我。”

“哎，没有，没有。正慷打从前就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我一直觉得你适合走这条路。”

听到师父这么说，苏师兄心花怒放了好大一朵，看了看旁边的杨寒，“哎，杨寒，你爷爷多少年没夸过我了……今天是见着你，高兴的吧？”

杨寒心想，他那是见你听话，给块糖吃，这都看不出来……

“对了，这眼看还有一个多月，杨寒就要高考了吧！”

师兄弟几个一听，这是个好话题，纷纷开始议论，都说杨寒从小就聪明，考大学绝对是没有问题。苏师兄更是表示，学校好几位老教授还记得杨寒小时候听他们课时的样子，还问他那孩子什么时候考大学，要考什么专业……

“杨寒啊，咱们科技大那也算个国际知名，你只要过了线，我去给招生办的说，随便哪个专业，你挑就是了。”

杨寒瞥了瞥嘴，“我要考医科大。”

“哟，杨寒不是文科生？”

杨老爷子笑笑，“这孩子可有注意啦，要跟他爸一样，学医。”

众师兄弟都跟着笑起来，都说杨寒这孩子有出息啊，杨寒将来肯定比他爸爸还要强……然后话题又慢慢转到老爷子的大儿子杨方远身上。苏正慷说，前阵子还有宁远的人事部去学校做招生宣讲，不少学生都投了简历。他们还打算让方远去做场报告……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了，说那个不孝子啊，整天在外面忙啊忙，他大寿也不来看看他……然后，楚阳从门外走进来，拿着一盘子青苹果。

“哎，楚阳啊，你可回来啦，我就馋这口苹果……你是去河边儿打水了吧？”

大家就都笑，楚阳也跟着笑，然后拿起苹果，“师父，我给您削一个。”

杨寒待在病房，觉得无聊，心想赶紧跟二叔见一面就回家……他不是跟土包子老师约好短信联系了吗？

“我二叔怎么还不回来？”

杨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阳就笑了，“我刚才见着他了，他说去二楼，杨寒你去二楼找找？”

杨寒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答应着去找他二叔了……医院他特别熟悉，二楼有观察室，有住院部的药房，有……哎，等等，他看到要房门口站着一个高高个子瘦瘦的年轻男人，怎么这么眼熟？

“林助理！”

被叫到的人惊的转回头，看到杨寒，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杨寒，今天来看爷爷啊？”

“你怎么在这儿啊？”杨寒走过去，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药，“生病了？哎，你不是跟我爸在欧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