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抱歉————乘加零
乘加零  发于:2010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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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这是你的画室?」
午後不那麽热辣的阳光从一整片落地窗外洒来,暖色系布置的、看来本就舒适的宽阔画室藉此更添无以名状的情调。画架、画布、画笔、动人的油彩,连同专注双眸下那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全跟著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看来是那麽高雅且予人亮眼的希望,简直是……

都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事实上,所谓的「画室」不过是一间再平凡不过的小卧房,一张单人床就占去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再摆上衣柜书柜床头柜,两个人站著已略嫌拥挤,我实在无法不去怀疑:到底还有哪里可以让人作画?而作画的工具——理当是画家的第二生命——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和整体的摆设相比,反倒显得多馀,像极了大富人家吃团圆饭时瑟缩在一旁流著口水的菲律宾女佣。

这哪里是一个艺术家该有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眼前的家伙是插画界的新宠,我恐怕会走上前摸摸看那画架到底积了几层灰。
「怎麽了?你看起来……很不屑?」
「有吗?」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是在想画板要架在哪里,还有人要坐哪儿。」
「随便,你高兴就好;我的习惯是直接坐在床上啦!」他笑著说,「应该看的出来吧?我的人比较随性,不喜欢拘束……」
「因此卧室就是画室?」我忍不住插嘴。
「嗯。」他兴奋地点了点头,「很棒对不对?画累了可以直接躺下来……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是啊,是很棒。」我乾笑两声,「不过这样的『画室』我也有啊!干嘛专程跑到你这儿来?」
「当然是专程来切磋的罗!」他巧妙地回避了我的咄咄逼人,「我还没跟同行的人当面较量过呢!这的确,嗯……很新鲜。」
「对我来言可不新鲜。我拿过的奖状奖牌奖杯可以摆满一整个房间,较量?我已经懒的跟人较量了!」话锋一转,「要不是想看看你口中的『画室』是什麽模样……」
虽然接下来的「我才不想答应你的邀请」基於礼貌,住了口,但我想他已经接收到我的不满了。
果然,他愣了好一会儿,脸上尽是错愕。没料到的是,他接著眉毛一扬,「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身为一个艺术工作者,当务之急是完成一幅幅足以流芳百世的作品,至於工作环境什麽的,其实没有那麽重要,对吧?」

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更可恨的是,这段话说的入情入理,完全没有反驳的馀地……
「当然不重要啦,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决定不理会烧上脸的红潮,强作镇定说,「对了!我们要画什麽?水果静物?石膏像?」
「画死的东西,多没意思!」舌战中占了上风的他此刻格外的意气飞扬,「我喜欢画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双胞胎之间也会多少有些差异;即使是同一个人,只要换了不同的动作表情,也会有不同的神韵。瞧,多有挑战性!我常想……」

「反正要画人就对了。」我不耐地挥手打断,「可是……模特儿呢?」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模特儿。」他意味深长地说著。
「我发现你不仅罗唆,还很喜欢打哑谜呢!」我哑然失笑,「『互相画对方』,怎麽,这五个字不好用吗?」
「讲那麽『白』就没有趣味了嘛!学艺术的不是应该要有些不一样的情调吗?」
「对不起,我天生没有情调,可以了吧?」我边敷衍边拿出「武器」——从2H到6B一应俱全的铅笔组和一块软心橡皮。
「你要用素描?」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浅浅地笑著,「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你交给报社的稿件大多是水彩,我还以为你最擅长的是水彩呢!」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画出好作品就行了,至於绘画工具什麽的,其实没有那麽重要,」我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对吧?」
「哎哟!说自己画的都是『好作品』,怎麽会有人那麽自大啊?」
「这是自信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你呢?最擅长的是什麽?」
「刚好也是素描,」他突然间豪气陡生,「就用素描赢你好了,放马过来吧!」
「话不必说的那麽满吧?人总是要替自己留点退路的。」他的反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更何况,艺术的东西哪能清楚地分出高下呢?」
「多说无益,直接开始吧!谁先画?」
「我先好了,」我苦笑,「你那麽激动……现在叫你当模特儿,静的住吗?」
「还是让你先画吧!」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以後,这麽说,「免得你见识到我的功力之後,惭愧的提不起画笔……」
「哈,你也挺『自信』的嘛!」
「承让承让。」
「好啦!别再聊了,否则『画』到天黑也画不完。」我催促著,「你想弄什麽阵仗,快点摆出来吧!」
「等……等等,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烦不烦啊?」脱口而出以後,看著他逐渐黯淡的双眼,我突然感到不忍,因而改口,「一个,只有一个喔!」
「……算了。」
「你在吊我胃口吗?」我有些不满,「我不吃这一套的。给你三秒,一、二……」
「你现在……还会讨厌我吗?」
我愣住。
「我知道你一开始看我很不顺眼,那麽,现在呢?跟我聊了那麽久以後的现在……我很好相处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没有讨厌你。」我局促地说著。
「真的?」他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不过,要是你再拖拖拉拉的,我不保证……」
他已经开始动作,因此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嘴巴一下来,思绪顿时变的清明。
我讨厌他吗?我为什麽要讨厌他?如果暂且撇开那些其实不知真假的传言,平心而论,他这个人是有些「过度自信」,但的确不难相处。或许还是会嫉妒他吧,毕竟他轻轻松松就取代了我得来不易的地位,不过……

他呢?他又为什麽要怕我讨厌他?


01

星期五。
当日历又撕到这个日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逸勋晚上要回来了。
一如往常的,我到楼下的烹饪教室向康妈妈买了两包特制的猪肉韭菜水饺。水饺是烹饪教室的招牌,一般来说是不轻易出售的。「何必用买的咧?来我们这边学嘛!学会了回去就可以自己做,爱吃多少就有多少;再说,我们可不只『元宝』好吃,还有『翠盖排翅』、还有『鸳鸯五珍』、还有……」无庸置疑的,康妈妈不仅生得一双厨艺妙手,还长著一颗生意头脑,也因为这样,烹饪教室的学生总是来来去去骆驿不绝。要不是看在我资质愚钝、怎麽学都学不好的份上,康妈妈恐怕会不断地重复那些我已经听了不下十遍的台词。

姿态摆的高不是没有原因的。逸勋会嫌弃我的手艺(虽然他嘴里直嚷著「好吃」,但脸上写的并不是那麽一回事),康妈妈的特制水饺却从来没有被挑过毛病。我想是水饺的滋味大致上已经固定的缘故——要不是这样,我恐怕还不敢煮给逸勋吃呢!

逸勋每次吃水饺的时後都赞不绝口,我就常常买。说实话,有时候的确会担心口味会不会太单调、逸勋会不会吃腻之类的问题,然而,厨艺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再怎麽变也搞不出多少花样。因此逸勋说「没关系,就吃水饺」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反对。

我错把逸勋的体贴当成偷懒的藉口?或许吧!可是没办法啊,有一个太能干的老妈,再加上「男孩子不要进厨房」的传统观念,在搬出来自己住以前,我只有「知道什麽是锅子、什麽是铲子」这样的程度而已。这麽说吧,打蛋不留蛋壳的功夫是最近才弄透彻的,其他的料理……就不要让我端出来丢人现眼了,好吗?

对了!第一次煮水饺是什麽时候的事呢?好像是……一年前。记得那时候掀开锅盖时手会抖,捞起一个晚上的心血时会感动到差点溢出眼泪,看逸勋吃进第一口其貌不扬时会紧张地追问「怎麽样」、「好不好吃」、「还行吧」……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是煮个水饺而已嘛!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像法庭上等待判决的杀人犯吗?

熟练地在锅中加入第二道水,看著水气氤氲,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麽特别的心情。
事情嘛,总是这样,习惯以後就没那麽有趣了。

「喀、喀、喀」几响过後,是门被拉开的「咿呀」声。
我不用从厨房探出头去,就知道一步一跳的脚步声是谁的专利。
看表,时针分针才走到七点五十分的位置,比平常早了一些。
「今天的火车开的比较快,是吗?」我问。
「是啊,可以早点见到我呢!有没有很高兴?」逸勋收起伞,抖了抖镀上一层雨水的公事包,「又一个礼拜不见了……」
「有啊,很高兴。」
我接著在锅中加入第三道水,然後阖上锅盖。加入第三道水以後要加盖的道理是康妈妈一再强调的,「不然饺皮怎麽煮的透?」他说地理所当然,一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模样。我觉得羞愧,只好将几句口诀奉为圣旨,聊表些许歉意。

第四次煮沸的时候就可以熄火舀出了。
「很高兴?你哪里高兴了,我怎麽看不出来?」逸勋的两片嫩唇逼近,「高兴的人是不是应该要有一些表示咧?」
「你啊,真是的……」我只好也将唇凑上去,轻轻地点了一下;逸勋还伸出舌头,不过我没让他得逞。
「颜子初,你再这样子,以後就不让你煮东西罗!」逸勋马上发难。
我懒得理他。同样的抱怨,逸勋已经说过不下十次了,我也懒得再提醒「偶尔想点新的对白好不好」,只想多少省点口水。
冷不防的,一双手从身後钻出,然後紧紧地缠住腰际。
「干嘛?我在煮东西呢,别闹!」我安抚逸勋说,「你先去洗澡,瞧你全身湿林淋的……等你出来,水饺就好了。」
「你是这样跟『历经沧桑』、『好不容易才归来』的老公打招呼的吗?」逸勋的左手依旧抱的死紧,右手则开始在我上半身各处游移,一边往耳边吹送阵阵令人奇痒难耐的气息,一边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出声挑逗,「愈来愈冷淡……欲擒故纵?这招还挺高明的……」

「神经!」
「不是?那我会吃醋喔!我的老婆不知道是比较爱我,还是比较爱水饺?」
「爱你,比——较——爱——你——」声声拖地老长,我一边拌著大蒜、酱油、姜丝等调味料,一边说,「先去冲澡啦,等你出来以後,水饺……」
「我不吃水饺了啦!我恨水饺,水饺把我老婆抢走了!」逸勋鼓著腮帮子,像个吃不到糖赌气的小孩。
「不然你要吃什麽?」我苦笑,「我没有准备其他……」
「吃你就好了……」逸勋的口气显得更加迷蒙了,「要我洗澡,可以!不过我跟你一起洗……」
「我洗过了啦!水饺也不能没有人顾,还有……」来不及吐出的句子全被逸勋柔软的唇瓣覆去,我愈挣扎愈想推开,他就拥地愈紧。
「我不要跟你一起洗啦!」四片缠绵独立後,我不客气的说,「谁知道会不会直接洗到床上去……」
逸勋的回答是一抹邪恶的笑、无尽的沉默和……
「喀」的一声,瓦斯炉开关被转到OFF的位置。
 

激情过後,逸勋温驯的像只小猫。我抚著他柔顺的发丝,他则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模样。
「喂,你要睡了吗?」我问。
「嗯。忙了一个礼拜,很累啊!」
「每次都一回来就睡,把我这里当什麽,旅馆啊?」
「我哪有『一回来就睡』,」逸勋嘴角微微扬起,「我不是有先『对你好』了吗?怎麽,不够?」
「这种话你好意思说,羞不羞啊?」我轻轻地搥了一下逸勋的肩膀,以示惩戒。
「好好好,不说不说……那你要我说什麽呢?我工作上的事?」
「总得报告一下吧!一消失就是一个礼拜,我当然想知道你都在干嘛。」
「还能干嘛?不就是上班下班上班下班……喔,礼拜二的时候有一个冒失鬼把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档案打乱了,要听吗?」
「不要。」
「我也知道你不会有兴趣的,可是这已经是比较有意思的事了。」逸勋这时打了个呵欠,「你呢?过的怎麽样?」
「马马虎虎,就是最近主编的邀稿比较少了,」我不禁有些怅然,「快要养不活自己罗!」
「那就让我养你嘛!」逸勋挪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眼看就要完全陷入梦里,「早就跟你说不用画了,又挣不了几个钱……」
「我就是喜欢画啊!而且得找些事来做吧?总不能要我整天待在家里看日出看日落发呆做白日梦……那会老人痴呆……」眼里的逸勋正式呈现昏迷状态,我叹口气,「算了……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嗯。」
我帮他拉了条被子,然後无声地退出房门。
进浴室冲去身上黏腻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和逸勋的沟通是不是出了问题?会觉得现在的我们再也寻不著当初的激情,连做爱都变的规律,只差没调好闹钟强迫几点几分几秒射精。

七年,从学生时代和逸勋相恋,到现在已经七年。
每对爱情长跑的伴侣,到最後都会过的这麽索然无味吗?
我没有答案。

稍微整理一下心情之後,我坐回书桌,继续还没完成的插画工作。
离最後交稿期限还有三天,其实我大可以慢慢琢磨的。但最近工作量实在太少,我的发慌,索性决定快些完成。

《小官老师》乘加零

中学时教国文的庄老师,为人亲善、妙语如珠、教学又不会只拘泥於教科书,还会添加些文字游戏、成语探索、介绍作家生平及趣闻……等,使授课内容增色不少,课堂上的感受只能以「如沐春风」来形容。因此我不得不坠入国语文学的神奇魔术里,兴致盎然。三年毕业後,当时的我说:「怕再也遇不到这样有趣的国文老师了!」

接著升上高一,遇见了官延木老师。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一脸的严肃、一身笔挺的衬衫长裤、一口标准到奇特的发音和头一堂课就霹雳啪啦订下来的一堆规矩,直给人「这学期不好过」的不祥预感。

但几堂课下来,发现他上课倒不会挺无趣的。尤其是提到《伤仲永》作者王安石,他问:「课本上这样的描述够吗?」全班默然。他自答:「如果是我,就会说不够!」於是接著讲些「课本没说的事」,笑语也因此没在教室里停歇过,把严肃的气氛消弭於无形。你知道王安石是如何「肤如蛇皮」吗?你晓得他如何不洗澡而「印堂发黑」吗?你了解他「自虐」而「赢得」《辩奸论》的始末吗?你能体会他「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笔下的心境吗?……直觉认为,这样风趣的老师应该是不难相处的。

的确!时间愈久,他当初「装」出来的威严就愈消失殆尽,而变的和我们融入在一起。套一句他自己说的话:「别人一见到我,都会以为我是很一板一眼的人,没想到後来发现:『你其实满三八的嘛!』」因此,我们也给了他一个很具亲合力的绰号——小官老师。

如同我原先期盼的,小官老师有不小的课堂魅力,丰富不呆板的课程使得国文课值得期待!常常赶课是为了赶作者(介绍苏轼时破天荒地讲了两堂半)和忙著补充一些很有味的诗、词、现代诗或英文诗……,还不时地穿插一些小活动,例如让我们将《打电话》这篇小小说以广播剧的方式呈现;放手给同学上台教书;一起体验黄庭坚等文学家的「神智体」;还有什麽是「一字诗」、「图像诗」……。甚至拿《给我一杯茶》给大夥儿评析,找出诗和散文的分野,最後在每个人口沫横飞之际公布谜底——它是歌词!诸如此类有趣的事繁不胜数,让你惊讶地发现:国文课不只是国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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