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我只是呼吸有点快......」
「笨蛋!明明就受不了被关在这么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逞强?」祎年心疼地缩起眉头,骂道。
「因为......我总不能一直依赖着你和万叔吧?」少年闭起眼睛,虚弱地说。
祎年抿起嘴,他终于了解小桥在想些什么了。
「怕万叔被那家伙抢走,那你干么还暗中推他们一把?现在我们离开了家里,那家伙正好可以把万叔给吃了!」
「......人太自私,是会遭到天谴的。」
少年喘急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他睁开一双惆怅的黑眼道:「万叔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他不是陈基,对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守,不过
是因为陈基当时拜托他照顾我们一下,他便丢下工作、耗尽全身家当地帮助我们到现在......认识万叔,我真的很高兴,感觉好象
多了个从来没有的父兄。」
祎年能说什么呢?身为夺走海桥幸福的帮凶之一......他即使安慰了他,也不过像是惺惺作态的黄鼠狼罢了。他能弥补海桥的,就
是把自己的幸福分给他......不,全部都给他也没关系。
「呵呵,你不要露出那种脸色嘛!」海桥傻呼呼地笑了,伸出一手摸摸他的脸说:「我一直都知道万叔早晚会离开的,所以现在才
能假装大方地把万叔让给朱苦离,希望他能让万叔幸福。可是,也是因为我有你,我才能大方啊,阿年!」
叹口气,少年仰望着天空说:「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和万叔的缘分不要太快结束,我好喜欢这种有一个家的感觉。」
祎年搂抱着他,低哑地说:「我会给你一个家的。等我满十八岁,等我拿到信托基金,等我可以使那张捐赠同意书无效的时候,我
们搬到你最喜欢的地方,找间安静小社区里的独户小房子,做我们两人的家。」
海桥笑了笑。「你眼睛冒出水了哟!」
「少啰嗦!」
祎年亲上他蔷色的双唇,温柔地吸吮着。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从你身上夺走任何器官的。」说着不知说过了几次的话语,祎年爱怜地抚摸着海桥的脸颊。
「嗯,你要保护我喔!」
少年的双眼因为泪水而蒙胧,双唇绽放颤抖的微笑。
祎年坚定地点头。
「相信我,我会以我的生命来保护你。」
少年无语地环住他的肩膀,默默地与他互拥。
谢谢你,阿年。
但是......就算到最后你做不到,也没有关系。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是你需要,我的肝脏、我的心脏都可以给你没关系,我的心如果能够在你的体内跳动,我的肝如果能
为你净化血液,我相信自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能够从章家的手中偷走祎年这几个月的人生,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奇迹了。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个由他、阿年与万叔组成的家,
能够累积多一点的回忆。很可能他的下半生,就得靠它来支撑了。
几分钟后。
「再吻我一次,阿年。这次我们要在最高的地方,来记永生难忘的热吻哟!」少年再度绽露他灿烂无忧的微笑,甜甜地撒娇说:「
呵呵,回去之后,我要向万叔炫耀,说我终于克服了密室恐惧症,和阿年在摩天轮做了!」
凝视着他挥别乌云、不带一丝烦忧的表情,章祎年心知肚明,自己从来都不是这揪心小恶魔的对手。
* * *
一辆辆豪华、簇新的游览车停靠正「发采车行」门前的一大片私人停车场内。
这里面大部分的游览车都是车行拥有,受雇的司机们则按照一个月跑几遍车来计算薪资。另外,里面也有一些车子是司机独资购买
的,但是为了取得营业许可而依附在车行的名义底下,司机则与车行拆帐分享每趟车的获利。
当然,大部分的司机,都希望能成为后者。一来是跑行程自由,二来是有自己当老板的感觉。但一辆动辄千万的全新游览车,不是
普通司机说买就能买下的,所以大家还是得努力工作,累积经验与财富,朝晋级为「自有车」阶级来打拼。
「吴小姐,这张出车行程表就麻烦你了。」
坐在柜台后方,具有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以及36D火辣身材的清秀女子,抬起头微笑,伸手接过单子,甜甜地说:「好,辛苦你
了。」
「怎样,今天有没肓空,要不要随我的车出去玩玩?我今天跑罗东温泉呢!」单身男司机乘机搭讪。
来到车行担任会计至今将近五年的女子,一直是整间车行里不下三、四十位司机们心中的甜姊儿、梦寐以求的女神。奈何她的门槛
过高,到今天还不见半个邀约成功的家伙。
司机A所作的「美梦」亦不例外,再度被吴会计一句无情的「谢谢,我还有工作要做」,命中红心地击沉在一片男性汪洋泪海中。
一旁的女同事,同情地看着垂头丧气地离开柜台前的王姓司机,好奇地问道:「你又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不接受他的邀约呢?王桑
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又很勤劳地跑车,而且每个月薪水不下五、六万耶!」
吴会计笑了笑,正要开口,眼睛瞧见一道刚刚走进玻璃门内的身影,整张脸倏地一亮。
她急忙从位子上起身,拿起手边的文件夹,把等着她回答的女同事晾在一边,自己冲到高大男子的身边。
「朱先生,这是你今天的行程。」
「谢谢。」沉静一笑。
她眼中、脸上,溢于言表的「爱慕」,仿佛把四周都染上了一片粉红爱心。
女同事眨了眨眼,原来吴会计锁定小朱啊!这下子其它人肯定没希望了,因为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着力,放眼整间「发采车行」里与
小朱同一辈的年轻人之中,谁能与他争锋?
论人品--人家是温文儒雅、博学多闻。
论家境--一到车行试开没两个月的车,就可以独资购买一辆豪华游览车(而且还不必贷款)的雄厚财力。
论相貌--身高一九二,体重七十七,标准九头身,虽然鹤立鸡群却绝对不是竹竿排骨的结实身材外,那抹不论走到哪里都挂在唇角
的和煦微笑,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那如沐春风的魅力,宛如是一道可靠、安宁的高墙,静静地守候住女孩子们的超、级、体、贴
!
女同事百分之百能理解吴会计把「朱苦离」视为目标,全力猛攻、无暇他顾的理由。
可是她想劝吴会计,最好别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即使吴会计自身的条件也不坏,可是根据女同事长年所作的社会观察,像朱苦离条件这样好的男人,会到了二十岁后半都没被「女
人」订走,身边也不见「女性」的影子,那么原因多半早以下这两种:
一、死心吧,他是个GAY!
二、放弃吧,他是超级花心大萝卜!专门欺骗女性的情感,戴着「温柔」的假面具,玩弄女人为乐,毫无「定下来」的意思。
这时,吴会计羞怯地问:「听说今天你的随车刘小姐请假,没有人随你的车。这样很不方便吧?要不要我帮忙?我今天工作很少,
可以等明天再做。」
朱苦离微微一笑。「不,不好意思麻烦你。」
「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啊!」吴会计想再进一步推销自己的时候,身后的玻璃门又开了。
「喂,朱朱!你没告诉我哪辆是你的游览车,要我怎么找啊?」一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野性帅哥,亲切地朝办公室内的人笑了笑
,说声「嗨」,之后又继续说:「那我在外头等你喔!」
「好。」朱苦离一双眼睛紧追着男子性感的背影而去,心不在焉地对吴会计说:「抱歉,我有朋友帮忙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出车
去了。」
吴小姐张大嘴,风水轮流转地,这次轮列地失望地垂下肩膀,含泪望着白马王子走出办公室。
女同事默默地想:果然......好男人不是结了婚,就是GAY呀!
* * *
提早半小时抵达固定的等候区,朱苦离将游览车停靠在路旁,等待着熟面孔一一出现。
「厚,等泥足久捏!」一名穿着蓝绿条纹衫的老大人,当车门一开,便一马当先地冲上车。
已经事先上过「随车小姐」课程的万梓宏,尽职地上前迎接说:「欢迎您搭乘『发采观光巴士』,这是免费招待您的饮料。」
「咦?小朱,这个郎系谁?刘小姐咧?」
「刘小姐请假,我是代班的。我叫万梓宏,阿伯叫我万子就好。」
「厚~~人家卡尬意小姐说......啊,你会不会唱歌啊?还是说笑话?刘小姐都会陪我们唱卡拉OK捏!」
「没问题,阿伯。你要唱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们。」
「安捏好,你这个少年仔很上道、很海派!」老人家总算眉开眼笑,说:「等一下陪我们喝几杯啦!」
「了解。阿伯你那边坐,我还要招呼其它的人,等会儿再聊。」
坐在方向盘后的朱苦离,笑看着梓宏应对自如、马上就和老人家们打成一片的社交手腕,感到佩服不已。他这种大小通吃、招蜂引
蝶的亲和魅力,绝对是天生的。
随着社会日益高龄化&少子化,一堆退休的老人家,有时没孙子可带(或媳妇宁可花钱送进托儿所)、也没兴趣待在家中守着电视
机,于是便呼朋引伴地搭乘游览车,作个短行程的一日或两天一夜出游,唱唱歌、吃吃喝喝,反倒成了老人家们最时兴的活动之一
。
虽然很多司机都觉得出老人团是慈善事业,没什么赚头,只是为了补贴点油钱与贷款费用而随便跑一跑,但苦离却很喜欢和这些老
人家一块儿出游。看他们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游山玩水,他连带地也释胶了日常生活中的紧张压力。
「好了,我都点过了,名单上的乘客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开车喽!」万梓宏拍拍他的肩膀,说。
「OK,那我们出发吧!」
* * *
「咱二人,作阵遮着一支大雨伞,雨愈大,我袂推你、你嘛袂推我......」
荒腔走板的歌声,搭配改编自唱的歌词,万梓宏拿起麦克风献唱一曲,惹得大伙儿笑得乐不可支,连连邀他再多唱几首。好不容易
唱到嗓子都哑了,他们才放他一马,让他坐回驾驶座旁休息。
「厚,这些老人家真是精力充沛,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以手充当扇子扇着风,梓宏双颊红通通地笑说。
「我倒觉得你像是天生吃这行饭的,干脆以后你都来做我的随车小弟,当导游专门带老人团好了。」稳稳操控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地望着道路前方,朱苦离信口回道。
「喔?这也不错。」摸摸下巴考虑着。「我看看,到现在为止,我做过了快递、讨债小弟、调酒师、侦探、建筑工地的泥水工及厨
师,每一样都很有趣,但是却都被老板炒了鱿鱼,你还是头一个称赞我做得不错的老板呢!」
「你做过了那么多工作啊?」
「就是啊!做快递的时候,因为得罪了某个说要包养我的贵妇,结果公司以『涉及性骚扰』为名,把我开除了。天知道,被骚扰的
是我耶!讨债的......呃,是我自己走人的啦,因为我看那家人太可怜,所以把债条给烧了。」
掐着手指一边算,一边念。
「调酒和厨师都一样,老板说不敢再请我,怕我有天会毒死客人。侦探就很倒霉了,才接第一份工作,委托人就挂掉了,到现在这
案子没半点收入不打紧,连钱也都赔在这案子上头了。泥水工的薪水还不错,就是很操,一天到晚赶赶赶,赶得让人抓狂,我又一
天到晚和工头吵架,到最后我都忘记是我自己不干还是被工头开除的。」
他呼地一口气说完,朱苦离也听得头晕眼花。「你还真能找到这么多种不一样的工作啊?」
「找工作不难,难的是找到想做的工作。喂,你真的要请我啊?」梓宏满心期待地睁大眼。
「要我包养你也行。」朱苦离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样我们就能做一对夫唱夫随、只羡鸳鸯的夫妻了。」
赧红了脸,随手扔他一个宝特瓶空罐。「......靠!你靠北走!恶心!你敢讲我都不敢听!」
「那不用讲的,就只好用--」
「夭寿死人骨头,住嘴!好好地开你的车!」
话说,近来梓宏重新认识了「朱苦离」这号人物,他最大的发现就是--此人是一个彻底的闷骚包!
什么正经八百全是在「那个」之前。等到「那个」之后,正经变神经,八百变三八,凑起来就是一整个三八神经!动不动就喜欢讲
些让人浑身不自在、脸红兼起鸡母皮的话,而且讲得之流畅、顺口的,完全不用打草槁。
唉,过去他识人不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苦离安分地开了一阵子后,重新开口。「对了,万子。」
全身戒备地一瞪。「干么?」
苦笑着。「如果你真的跟我出车,阿年与小桥单独在家,不会有问题吧?」
「我放了一打保险套在他们房间里,还会有什么问题?」一耸肩。
苦离瞥他一眼。「别人讲到有点色的话题时,你就一脸抵死不从。你自己讲就没有关系啊?」
「干么?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哪有一点色的意图?保险套是很重要的『健康教育』的一环,有了它,起码可以防范爱滋问题啊!
」
苦离摇摇头。「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想歪。言归正传,我是问,不会有麻烦找上他们吧?」
过了半晌。「我哪知道?危险如果可以预测,就不危险了。我也只能叮咛他们两个尽量别太招摇、不要到太远的地方。阿年有说他
们今天不会出门。」
「你不会担心吗?」
「再担心,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他们,或永远不让他们离开视线。这和为人父母的道理是一样的,有时帮孩子设想太多
,反而是害了他们,让他们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阿年的父亲也绝没想到,他自私地为了自己孩子的将来,不惜牺牲其它孩子的将
来,换得的却是儿子一辈子的不谅解吧?爱得太过,何尝不是种伤害。」
苦离想起自身的经验,不由得打自心底同意他的说法。「你让我想起当初我父亲很不赞同我开游览车这件事。」
梓宏瞟了瞟他,默默地聆听。
「他认为这是一份浪费生命、徒劳无功的工作,可是我并不这么想。你看到了那些老人家上车时那种兴奋与期待的模样吗?他们喜
欢我过去服务,并迫不及特地想再见我一面。」
他给梓宏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每天都得做些『不得不』的事,比力为了一份薪水不得不忍耐上司的挑剔,或是明明不想去应酬,却必须为
了拉这笔生意而去。但是,如果舍弃掉虚伪的一面,有些人是真的满心期待着你的出现,真的关心你,或真的喜欢你为他们所做的
一切事物,没有半点强迫,全部发自内心,这不是更值得你惊喜吗?起码,我就会想好好地珍惜这种喜悦。」
遗憾地一叹。「可惜无论我怎么样试着想让父亲了解,他就是顽固地不愿去了解它。到他走之前,还念念不忘地要我找份正当的工
作,别再打混了。」
梓宏听完,微微一笑。「我的父母也没有多了解我啊!我爸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牢里,出来之后也常常三天两头不回家,如今是住
在哪个地方、被哪个女人『养』,我都不知道。我母亲更是早就没有联络了。」
苦离有点感慨,在这种年代,想找一个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和乐融融,不闹离婚、分居的家庭,似乎已经不再是件容易的事了。
虽然「普通」不表示一定能幸福,可是「家庭」这样一个用来衡量幸福的单位如果瓦解了,建立于家庭之上的社会岂不也会跟着分
崩离析?
「不用管你老头说什么了。」
梓宏伸了个懒腰,伸长腿,脚踝交叉地放在游览车前座的置物柜上。
「我觉得你的工作很有意义,绝对不是浪费生命的事。就算它浪费了生命,也是浪费在一件开心的事情上,这绝对比一些人浪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