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老是吵架,母亲想要一个七点钟准时到家的老公,但父亲想要一个能刺激他的工作。”小妖一边吸烟一边说,双眼迷惘地看着天花板,一种催眠的气氛轻轻蔓延开来。“母亲说她不在乎老公的职业有多么炫耀,她只希望有人吃她刚做好的热米饭。父亲对她这种论调很不耐烦,于是他们吵架,然后和好。第二天又吵,然后又和好。就这样折腾着,一下子就是十好几年。最后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分道扬镳了,母亲找了一个企业家,从此开始了她的‘幸福生活’。她是否是真的幸福?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们两个都好好的,不要再闹了。”
“那么你呢?你也希望自己能好好的,过平静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我对生活没有期望,也没有目标。反正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儿而已,我从来不期盼生命中会出现所谓的奇迹。”
小妖从床上站起来,她的身体在月光下发出淡淡银光,像一只发了狂的猫女,像一条扭动的白蛇。她在床上跳舞,旋转,呢喃低唱。她的影子在冰凉的地板上摊开,模仿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月光下的她是白色的,地上的影子是黑色的。她和她的影子一起跳着妖魔的舞蹈,她在告诉我:你没有明天了。
她是如此美丽,美丽得绝望。我感觉自己正在从脸开始燃烧,她打动了我,用这种非夷所思的方式。
我带小妖去见李宁宁,我们在电话里约定好了,今天晚上大家一起烂,一起学坏,下午在一家咖啡馆碰面。
出门之前小妖打电话来问我应该穿什么,我告诉她最好穿银色的紧身裙子,那会让她很像猫女郎。
下午五点钟,我们准时在咖啡馆前面碰面了。我今天提前请了假,晚上就不必去流星花园唱歌。小妖听了我的话,真的穿了一套银色的反光紧身连衣裙,涂上黑色的唇膏。李宁宁的衣服有点雅痞味道,他戴着紧勒在脖子上的黑项链,耳朵上很夸张地钉着六个耳环。
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话题选择上非常小心,用词局促,处处不对劲。李宁宁说小妖是个有个性的美丽女孩子,小妖说李宁宁漂亮得惊人。互相虚假地吹捧,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道墙。
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去一家著名的酒吧喝酒。那里有很多俊男美女,让人眼花缭乱。
我们在人群中疯狂舞动,小妖渐渐地又变成了那条白色的蛇,不同的是今天有霓虹在照耀着她,让她更加耀眼。李宁宁的头发在闪烁着灰色的光芒。那么忧郁,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斑斓的色彩从一根神经里像水泡一样地不停冒出来,在我脑袋里轻轻爆炸。我眼前出现了幻觉,我看着楼上的人,感觉他们似乎都在看着我。我突然很希望有一个身穿黑衣的美丽女人出现在那些人里,向我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举枪射杀我。我的脑袋和肚子上都将出现伤口,血从那里流出来,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倒地,化成飞灰从门口那里飘出去,永远不回头。
我们不停地舞动着,全身的关节之间都像充满了热水,越舞越温暖。直到我不小心撞到了一对正在相拥而舞的男女,而且险些把他们撞倒,我才停了下来。
我跟他们道歉之后,他们并没有太为难我。然后我回到了座位上,要了啤酒白兰地和红酒,一个人喝起来。过了一会儿小妖和李宁宁也不跳了,我们开始喝酒。酒精让我们的神经放松下来,谈话也不像下午那样索然无味了。
我说我害怕回忆我的童年,那让我不安,让我恐惧。小时候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自己觉得恶心,我告诉我自己那个小家伙并不是我,可这种傻话骗不了自己。我知道我跟那个该死的小孩有切不断的联系,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无比绝望。我不知道是因为这种情绪导致了我讨厌小孩,还是因为我讨厌小孩所以才产生了这种情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垃圾的童年,因此我将会有一个垃圾的人生。垃圾吧,腐烂吧,恶心吧,反正到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妖说她的童年不算太烂,但还是让人伤感的。爸爸妈妈老是在吵架,吵架之后又和好,他们把精力全部都放在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上了,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管我。但我是个好孩子,我听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礼貌,有教养,决不乱发脾气,而且很有正义感。可是你们现在也看见了,我根本不是我所说的那样一个人了。他们离婚的那一天我终于他妈的觉悟了,我不想再做干净乏味的好孩子,我想做个垃圾场,起码也要做个漂亮的垃圾桶。我想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于是我去看那些现代派的小说,看到动情处就一边吸烟一边让自己飞舞,就在那时候我知道了我应该找个怎样的男孩子。
心理学家说过,一个人的童年会给他的一生带来无可比拟的巨大影响。李宁宁说,我的童年非常幸福,我的父亲和母亲很和睦,很努力的把我教育成好孩子,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是无法按照他们的希望走下去?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对他们的反抗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们想让我成为一个健康的优秀人才,可是我现在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厌世,愚蠢,贪婪,还很冷漠。我想也许我很希望自己真能成为一个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人,变成一个彻底的社会渣滓比夹在渣滓和宝贝之间徘徊不定要好得多。我跟阿姬一样厌恶自己的童年,也厌恶自己的现在。
我们从酒吧里走出来,扭着屁股和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跳扭扭舞,从小巷跳到大马路上去。我们都喝醉了,童年的回忆让我们陷入无限忧郁中,而忧郁就像太平洋的海水一样,从我们扭着的脚跟里洒到了街上。
最后我们回了小妖的家。那里有厚厚的窗帘,柔软的大床铺,还有可爱的布沙发。她的床上堆满了毛茸茸的玩具,因此她把我们也当作玩具。她抱着我,把我推到床上,然后把李宁宁推倒在我身边。她不许我们动,由她来给我们脱下衣服,换上棉布睡衣,最后还戴上了柔软的睡帽(天知道她怎么会有男式睡衣和睡帽的)。换完衣服之后她命令说:“我们来玩亲亲。”于是我吻了她,她吻了李宁宁,然后我和李宁宁接吻,很用力地吻,我在他怀中发抖,他的吻是这样的美丽。我感觉到了爱,就在他的舌尖上。
我们接吻的时候小妖在目不转睛地看,我们吻完了之后她说她第一次看到两个男孩子接吻,她觉得我们接吻的时候很温馨,她喜欢这样。她喜欢我们两个,因此不介意我们两个互相喜欢。
这天晚上我们就这样躺着静静地睡着了,小妖在我们中间,我在小妖右面,李宁宁在小妖左面。我们的视线越过小妖的鼻梁撞在一起,我真的很爱这个烂透了的夜晚。
通往天堂的第十五个台阶 --昼与夜
小妖有一个好朋友,是个可爱的女孩。一看就知道是阳光派,喜欢看青春偶像剧。她们两个站在一起完全是两个色调。我很怀疑她们究竟是怎么成为最好的朋友的?
星期天的时候我们四个,李宁宁,我,小妖,还有那个叫绛的女孩子一起去郊游,我们坐车去了郊外,在柔软的草地上打滚,吃小妖做的三文治。那个味道可真是不敢恭维,典型的小妖风格。
吃饭的时候,绛突然长长的,愉快的叹息起来。“我真喜欢这个阳光!”她说,“我希望每个人都幸福!”
“这个世界上的幸福很少很少的,不可能分给每一个人。”李宁宁说。
“那是因为没有人去找!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幸福的宝库,每个人都能从那里找到一大把的幸福。”她站起来,向着山下张开双臂。“而那个宝库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的眼神中。我要做个心理医生,让每个人都去找到那个宝库!”
在她身后,我们三个同时耸耸肩。“你那么有信心成为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吗?”李宁宁笑着说,从我递给他的烟盒里咬出了一根烟。吸烟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让心灵相通的游戏,而且随时可以进行。因此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吸烟都比平常多。“患心理疾病的人都很可怕,如果没有坚强的心就很容易被他们拖入地狱的。而心灵坚强的人很多都不够善感,不够善感的人救不了那些悲哀的灵魂。”
“这正是我的优点所在。”绛回过头来,阳光在她脸旁跳跃着。“我很坚强,也很开朗。但我并不认为我麻木不仁,所以,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从李宁宁的眼睛里,我看出来他要使坏了。他总是喜欢去刁难那些充满理想的人,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过瘾的事情一样。
“我也想过要当心理医生,不过阿姬他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从此放弃了这个梦想。”他说,冲我笑笑,我也向他笑。“你要不要试试看阿姬的这个‘打击’呢?”
她当然无法拒绝。
于是我在小妖的大腿上躺下,闭上了眼睛。我说:“我有一个梦,梦中有一张朦胧的脸。我知道那是我的爱人的脸,可我看不清楚。他有一双绝望的眼睛,常年哭泣的脸,他的嘴唇包含着天下一切悲哀。他在电脑前写作,我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在移动。我知道他写了好几百页的文字,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见。我想跟他说话,但他却推开了窗户。我向前走了一步,他就跳了出去。我向楼下张望,没有他的尸体。然后我感觉我脚下的地板突然分开,我一边下坠一边不停受伤,最后摔得血肉模糊。”
我睁开眼睛,发现小妖正在悲哀地看着我。
“他……他说的是你吗?”绛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妖。
“不是,他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小妖伏下身抱住我的脑袋,不经意地拧了我一下。“说吧,对这种病人应该用什么方法呢?”
绛想了一下,说这种梦应该代表着感情方面的问题。她让我经常反复回想这个梦境,并且用想象把梦中我的爱人的脸变成小妖的脸,并且想像她是在笑,最后用想象力阻止我的爱人在我的梦中跳楼。“这样逐步改变梦境,慢慢就会痊愈了。”她很有信心地说。
李宁宁大声怪笑起来。“算了吧,算了吧。”他说,“阿姬是个对生活没有热爱的人,他有再多的想象力也没有用的。哈哈!”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跟我一样。”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让我的话显得很没有杀伤力。
我在心里也是认同李宁宁的说法的,尽管他就这样讲出来未免有点幼稚和故意抬杠的嫌疑。绛是个蹩足的心理医生,如果真正的心理医生都跟她一样,那么他们就是一群救不了任何人的人。起码他们救不了我。
那张朦胧的,破碎的脸哦!
我一直躺在小妖的大腿上。对那个梦境的回忆让我很难过。我突然变冷了,我现在的生活也许是对我的宝贝的背叛。虽然他现在远在大洋彼岸,但这种不安的罪恶感还是在我身体内部弥漫开了。我觉得我真是烂透了的人。
我觉得想哭,这种情绪好像叫做自恋。不管嘴上说自己多么讨厌自己,但其实我永远也无法真的仇恨自己。这是不好的,可是我总是忍不住会这样。我希望知道别人也有这种情绪,这样会让我感觉平衡一些。
李宁宁整整一天都在跟绛拌嘴。他总是用一种戏谑的笑容面对绛,这种可恶的态度让绛越来越认真,我知道李宁宁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女孩,他的黑眼睛中有一种冷漠的厌恶。
我们在那个山坡上一直坐到下午。我们唱歌,聊天,玩扑克,干一些愉快但无聊的事情。当我躺在柔和耀眼的阳光下昏昏欲睡时,小妖轻轻扯起了我的左耳朵,对着那里的小孔低声说:“你爱那个远处的脸多过于爱我,你这小混蛋让我觉得真失败。”
她蓝色的指甲刮着我的耳朵,她的呼吸直接喷入了我的脑袋里。这个女人像个妖精,她叫我小混蛋。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通往天堂的第十六个台阶
“你好美丽。你在阳光下向我微笑,我爱上你的黑眼睛,那里有黑色的冷漠。你在笑着,我感觉到了爱,就在你的舌尖上。”
李宁宁笑起来。“喂,写得很肉麻。给关古真的吧?”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四分,我在跟李宁宁讲电话。
“你那天郊游的时候好刻薄,对方可是个女孩。”
“你半夜三更打电话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看着烟雾从我鼻子里喷出来,我说:“这是给你写的,我爱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于是我也沉默,我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所以我等着。
“你确定你刚才是说‘爱’不是说‘喜欢’?”
我说是,我确定。
他说:“你不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的,‘爱’不是个简单的东西,也不是个廉价的东西。你爱了一个人就不能爱第二个。除非你发现你对第一个人已经不爱了。你说你爱小妖,这已经让我很怀疑了,现在你又说爱我。”
我说我既然爱了第二个人就能爱第三个,我爱小妖,我确定我也爱你。我无法想象电话那边李宁宁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我认为他说得很对,一个人不能太花心。可是谁要他在我面前漂亮得一塌糊涂?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他说:“半夜三更人的头脑都不太清醒。明天早上也许你就会发现你只是睡觉之前产生幻觉了而已。”
我说如果明天早上我发现不是幻觉,我就再给你打电话。来,你吻我一下我就乖乖回去睡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浴缸里的时候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幻觉。他说得对,他每句话都说得很对,我是挺烂的,烂得出奇,烂得让人伤心。一个爱太多人的人不是好人,滥情是不可原谅的罪过,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
小真他能回来吗?
我在浴缸里哭了起来,想死的念头就这样一下子出现在脑子里。
通往天堂的第十七个台阶
他打开音响,里面是香港老歌。
窗外是黑夜。黑得就像他的袍子一样。
他脱掉了斗蓬和黑色的晚礼服,我脱掉了礼帽和白色的短西装。然后他走过来吻我,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他的长发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们一起倒了他的床上,一切就这么开始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激情,也不觉得兴奋,只是有点疼。我一直仰面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一个旧上海的妓女一样。
他在我身上开始变热,我却在下面迅速变冷。我的手从他的背上滑落,毫无生命地落在床单上。然后我把我另一支手伸向天花板,那里的电灯像太阳一样。
他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把我的手拉了回来。“你怎么了?”他吻我。“你怎么了?”
我告诉他我全身乏力。“那你就不要动作吧。”他向我笑着,继续动作。
当他兴奋到顶点的时候,我冷到了顶点。
他从我身边走开了,穿好裤子走了出去。外面是客厅。
我躺在床上,我什么都没穿。他的钱放在我的手心里,我突然觉得刚才躺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心甘情愿躺在这里的,而我现在苦恼得想哭。
我隐约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我似乎在另外一场化妆舞会上见过他,还在厕所里踢了他一脚。
床头上有一把装饰用的匕首,我拿起它,把自己裹在床单里,也去了大厅。
他在那里吸烟,看着窗外的夜空。他还没来得及发觉我已经站在他身后,我的匕首就已经贴着他的腰划了过去。然后,他出血了。“你想干什么?!”他对我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