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冰心照汗青————流云飞岫
流云飞岫  发于:2010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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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说:「无垢……」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依然灿如明星。只见两颗星

星越来越接近:「还有呢?」

白无垢又接著念:「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念到这里,猛然间天魔把自己揽入怀中,紧紧的吻上自己的唇!

白无垢闭上眼睛,享受著天魔的拥抱与热吻。

柔情似水,呵……是的,天魔确实是如此,原来天魔是这样子的:隔绝半生的

天魔,从来没见过柳絮的天魔,爱念词的天魔,身形细致的天魔,有著一头黑

发的天魔,会吹叶子的天魔,与自己相伴一同泛舟的天魔,厌恶自身名号的天

魔……。

多麽难得,能抛开身份的羁绊、能抛去武林恩怨,做一回正常人,佳期不再啊!

春光易逝,这话是谁说的?韶华不为少年留。今夕何夕?能走入梦境之中?柔

情似水,佳期……如梦!

天魔抱起无垢,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白无垢尽情沈溺於天魔的柔情之中,

他爱上天魔的浓发与柔肤,

他爱上了天魔!

 

* * *

 

接下来几天,那幸福满溢的感觉,白无垢觉得即使他用尽一生之力去诉说,都

无法描摹出其中的ㄧ二。

他与天魔,共乘一辔,纵马到处驰骋、游玩。白无垢开始明白,为什麽自古就

有诗人作诗,但愿化为意中人身上所配、或所亲近之物了。像他,就忽然很想

变成一只猫,可以大模大样的在主人怀里磨蹭著。

恰好天魔也正念到:「生平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佳人纤手子,呀罗裙上放

娇声,便死也为荣!」

两人不由得相顾而笑。

 

这一天来到洛阳,洛阳素有「西京」之称,繁华不亚於汴梁。

猛然间,白无垢记起来:今天已是二十六日!

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今天夜里,就会面临第三个「四寅正日」!

不过……天魔既然恢复原状,应该不再惧怕邪神的邪法了吧?

白无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三番两次想和天魔提这件事,但是又不舍得破坏气

氛,终於还是没说。

天魔看上去兴致很高,欣赏著洛阳城的种种胜景。用过晚饭,他忽然问店小二

说:「这洛阳城里,有没有出色的行院?」

只见店小二兴冲冲的说道:「这个问题,客倌问我算是问对了!洛阳城不但牡丹

有名,粉头也是出名的,与牡丹并称是洛中两大名花呢!说到行院,以城西的

『畅春院』最好,那里的鸨儿叫做封三姨,手下有七个姑娘,个个生的美貌标

致,且兼吹弹歌舞,无不精通,大家都说她们是天上七仙女下凡呢!」

天魔微微一笑,离开饭馆之後,就往城西走去。

白无垢吃惊,问道:「天魔,你真的想要去畅春院?」

天魔说:「是啊,早上已赏过了牡丹,另一种名花,不能不去赏赏!」

白无垢实在不明白天魔在想什麽?难道真的是想将正常人的日子过到底,包括

这些风花雪月?

但是今天晚上,情势毕竟还是有些险恶,不适合寻芳问柳。他无奈之下,只好

直说:「天魔,今晚子时起,就是寅日了!」

天魔淡然以对:「你觉得我会害怕?」

白无垢一时哑然。只见迎面矗立一座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的楼房,畅春院已赫

然在目。

两人进去之後,大厅里一位满面春风、风韵犹存的妇人迎了上来,正是老鸨封

三姨。

封三姨一看进门的这两位公子,丰姿绝世,与一般寻芳客大不相同,喜的眉花

眼笑,殷勤招呼不迭。

白无垢雅不愿天魔今晚到此地方,故意朗声对天魔说:「不好!我把钱给用完

了!」

他想妓院这种势利之地,一听此言,一定会把他二人给赶出去。

没想到封三姨嘻笑自若,眼睛朝他瞟了瞟,一副「公子爷您真爱说笑」的表情!

让白无垢为之气结!

天魔更是可气,他听到此话,「哦」了一声,说:「我记得月公曾经给我一些交

钞,说是留作急需之用,待我看来…」

谁能想到平时只问消费,从不知道付钱的天魔,掏出来的,竟是一张在东京、

西京通行无阻的「便换」(银票),上面的数目更是大的惊人:一万两银子!

这下子连封三姨都看的目瞪口呆,天魔顺手把它交到封三姨手里,说:「我们兄

弟两人今天打算玩的尽兴一点,想包下整个畅春院以及所有的姑娘,你看行不

行?」

怎麽不行?封三姨激动的都快要发狂了!

顷刻间,所有的客人都被打发走,两人被请到二楼款待,姑娘们、大姐、帮

的,都过来伺候(一方面也是好奇想看看这两位阔客),在他们身旁水泻不通的

围了三圈。

白无垢从心底发出浩叹:一万两,足足是魔界半年的预算哪!这样子一举手之

间就不见了,天魔果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倚在天魔与白无垢四周的,当然是畅春院最出色的「七仙女」:诗诗、纤纤、香

香、怜怜、爱爱、惜惜、真真。

这班仙女们也都极为兴奋,一来是从未见过出手如此豪阔的客人,二来是这两

位公子太俊了!白衣那位,活脱是每一个姑娘的梦中情人,让人甘心为他情奔

天涯;黑发那位,则分明人中龙凤,气度非凡,又让每一个女子都甘心被他收

罗到後宫去!

 

就这样,众女子轮番献曲、献舞、敬酒,竟然也闹到了二更末。

天魔忽然又语出惊人,说是晚上想效法隋炀帝,希望七仙女先去掉正妆,换上

晚妆再过来。

封三姨首先叫好响应,把所有的侍婢及帮的都赶跑,自己也带了七仙女暂且

退下,去更换晚妆。众女子於是吃笑不绝,一一离去。

 

现在,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天魔与白无垢。

 

天魔示意白无垢跟他进入厅後的大寝室,掩上门,两人在床边坐下。

白无垢也很机敏,知道天魔终於要说出本意了。

 

天魔沈吟著,说道:「你知道吗?无垢,邪神加在吾身上的法术控制,并没有全

然消除。吾遇到邪神时,依然不能不听他的命令!」

白无垢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最不希望碰上的情形!

天魔又道:「现在诛邪神的计划正在进行,佾云复出,又有一个卧云先生运筹帷

幄,邪神必然也要加强势力,势必更不会放过我。所以趁著最後一个四寅正日,

他一定会亲自出马,逼吾回去。」

白无垢道:「那麽,天魔的打算是……?」

天魔道:「依他,吾跟他走!」

白无垢脸色一变,天魔不待他开口,又接著说:「目前的情势对吾极为不利,魔

界祸起萧墙,而内乱未明。吾身又遭受术法的牵制,因此跟著邪神,反而暂时

无碍。」

白无垢说道:「到时候我俩人联手对付邪神,也许……」

天魔打断白无垢的话:「不行!邪神的术法阴毒邪恶,打败他或杀了邪神,也不

能解除禁咒。」

天魔接著又道:「你知道吾来到妓院的用意吗?日子一久,邪神终於还是会疑心

到你身上。所以我混身妓院,让邪神以为吾这些天来是沈迷在美色之中,这样

他就不会怀疑到你。」

白无垢摇头不肯:「不行,天魔,我不能让你再回到受人奴役的悲惨环境底下!」

天魔说:「为什麽不行?没有人是天生高贵,也没有人能一辈子逃过苦难。如果

魔界注定遭劫,当然是由我代表魔界来承受这场劫难!」

白无垢急道:「可是……」

天魔双手扳过白无垢的肩头,看著他道:「你听我说,无垢,现在你只有一人,

人单势蹙,邪神不会注意你,魔界的阴谋份子也只留意你的动向,不会尽力追

杀,……你务要趁著这时,忍辱负重,暗中纠集其他效忠於吾的人马,找出元

凶,光复魔界!时机险恶,现在整个魔界中只存你一人可以帮我了!」

白无垢心中一片混乱,凄然问道:「这是命令吗?」

天魔说:「不是命令,是托付。这本是我的责任,但是,现在我只能托给我最信

赖、最深爱的人!对不起,无垢,让你挑这麽重的担子!」

白无垢说道:「天魔…。」

天魔说:「答应我,无垢!」

白无垢说:「我答应你,天魔!」说著,成串的泪水滚滚滑落。

天魔长叹:「世事如棋,兵行险著。你我既为魔界中人,就摆脱不了身由不己的

宿命!」

天魔语气转为安慰,又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邪法再厉害,今後却再也

伤不了我。以前我不敢说这话,但过去几天的种种,足供我回忆一生,我与你

的相逢,已胜却人间无数!对不对?」

白无垢无语。

忽然间天魔脸色一变:「已经到了?竟然这麽心急?」

说著站起身来,就欲出去,无垢突然喊出一个名字:「羿穹!」

天魔停住,却没有转身,说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讨厌我的名字了。」

说著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那笑容,白无垢但愿他这辈子之中再也不要看到!天魔这一笑,多麽无奈,多

麽凄清,看的他整个心都碎了!

 

只听见外面人声复响,七仙女回来了。

天魔开门而出,把白无垢留在寝室。门开处,只见穿著肚兜、披著薄纱的七仙

女立刻朝著天魔围拢。

天魔举手,将头上发带拉断,瞬间,整头黑发有如瀑布般流泻而下。又脱下长

袍,裸著上身。

周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七仙女全部都看呆了!

尽管阅人无数,但是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骨肉如此均匀、这麽完美的男性躯体!

天魔顺手揽过纤纤,纤纤立即发出娇喘,倚在天魔肩头,其他六人则是眼睛要

喷出火来,妒愤交迸。

忽然,桀桀怪笑声传来,一转眼,就见一人随著笑声破窗而入。

正是邪神。

众女子方惊叫半声不到,就全部应声倒地。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邪神那张蛤蟆嘴扭曲著:「原来你是在窑子里被这些骚狐狸精给迷昏了,难怪久

久找不到你!你看看你自己,弄成什麽德行?还不给我回来!」

「唔!」一声痛哼,天魔又给戴上蝙蝠面具。

邪神手杖一挥:「走吧!」

天魔无言,顺从的跟著邪神离去,消逝在黑暗中。

 

白无垢双手紧紧的抓著柱子,紧紧的咬住嘴唇,才总算没有让自己冲出去!他

脸色惨变,双唇因为咬的太深,鲜血溢出,和著泪水,四散流动!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白无垢才飞身出楼,外面一片黑暗寂静,整个洛阳,竟像

是死城一般。

白无垢抬头望天,疯狂的大叫:「我白无垢当天立誓,不论花多少时间,不论付

出多少代价,我都要救出天魔!万死无悔!」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这就是白无垢一生之中,最甜蜜,又最痛苦的回忆

 

第五章 蓬门从此为君开

 

──这就是白无垢一生之中,最甜蜜,又最痛苦的回忆。

白无垢回答这第九个问题,从上午一直述说到黄昏时分,终於说完了。

 

白无垢说完之後,整个人宛如泥塑木雕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呆滞,面无表情。这是中了「碧血吐丹心」之後应有的反应,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说得太久,还是在说之时,情绪太激动,白无垢的脸上,浮现一片酡红,与背後满天的红霞,相映成趣。


经天子也终於停下自始就不断挥舞的手,桌上,一片浓墨淋漓。

不只是经天子的手,就连他的人,也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经天子本是施招的人,然而此刻,他却像是自己也中招了!

只见经天子以半带震惊,半带不可思议的眼光,久久的瞪视著白无垢!

他嘴巴微张,半晌不能言语。

又试了数次,终於才接著追问下去:「你….退隐的原因,是因为和天魔….?」

无垢点头无语。

经天子很艰难地继续:「那….你在魔界有没有留下什麽….」

经天子本来想继续问白无垢在魔界的布局与後著、以及未来魔界的动向等等,无奈声音越来越小,没有问成。

他已经无法再多问什麽了!

 

经天子惊讶已极,他实在完全没有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比他能够想出来的各种脱轨现象,都还要离奇….与凄美!

每一回他为了立传或是纪录武林大事,出去调查真相,都发现真实与传说,永远有一大段距离。而且,真相,往往是丑恶的、平庸的、讽刺的。

所谓的传奇,只不过是运气加上掐头去尾的隐瞒,再加上外人的一点想像力,渲染之後的产物。

固然,人心是软弱的,也是阴暗的、丑陋的。执著往往是偏激自我,深情往往是多欲变态。经天子看得太多了,他没有得意,只是叹息,到後来则是恶心:怎麽这麽容易被欲望控制呢!而那些欲望,在旁观者看来,又是多麽的可笑、鄙陋、不值!


经天子并不因为自己没有这些软弱与变态就沾沾自喜,但是也从来没有到达孔子所说的那种修为:「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他只有厌烦与鄙视。

 

可是这一次他是真正的被震撼住了!这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想想,两个大男人!同是魔界的首脑,又有上下的关系,更叫人难堪的是,其中一方原本深爱另一方的配偶!


可是,玉骨冰心白无垢,真是不负「玉骨冰心」的名号。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白无垢的心与情,都是这麽澄明、无私、纯洁、真挚。经天子深深的受到感动了!听完之後,他的内心惟有了解与同情,直到这一刻,经天子方始真正触到「哀矜」的境界。

 


尤其,经天子在感情上颇有一些洁癖,或者说,对於爱情,带有浓厚理想化的色彩。

由於他天生的特殊体质──天阉,所以自他少年时代起,上自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下自他的同伴、属下,例如清商使(圣贤诸)等,都刻意避开情爱这个话题,而强调理性思惟。再加上,汗青编的思想与武功,与儒教本是一路的,特别重视内省工夫、思辨工夫、三纲五常等,经天子竟然也「很正常」的成长了,他运气很好,在这种保护与教养之下,从未受过情欲的袭击与波动。经天子一方面体认到自己不适合结婚,但一方面却也没有特别的感到不公平或自卑,反而带有理想化的色彩,格外向往两性心灵的契合。虽然,这许多年以来,他从未碰到倾心的女性,但是他也不急,「反正兄长也还没有遇到心灵的伴侣!」他心这样想。


就是这样的理想化、这样憧憬性灵生活,但却又模糊不太知道真相(没有人肯告诉他),经天子很自然的厌恶同性恋,认为那是不伦的、淫邪放荡的,侮辱理性与人性的事。


可是对於白无垢,他却是出自内心的同情与感动,没有半分鄙视。对经天子而言,这未始不是一次感情的新生。

 

经天子抬头看看天色,暮色渐浓,这时候让白无垢清醒,无异是不打自招,看来只有等到明日再说。经天子手指轻轻一掠,就点了白无垢的睡穴,只见白无垢身子一伏,沈沈入睡。


在亭子里睡觉总是不好,於是经天子弯身下去,想要把白无垢抱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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