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的,”无花笑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只要回到与世隔绝的升龙潭,人世间的事我们都可以抛下。”
不知觉间,两个人身体已贴得很近。柔和的水顺着身体的间隙荡漾着,皮肤之间的轻微摩擦像一两只蚂蚁轻咬一般,那奇怪的酥麻感觉忽然电击般地向心底传递。李辰望着无花白皙的脸庞,那灵动的眼睛,黑的,白的,那么清澈透明,两瓣嘴唇丰润圆满,像盛开着的艳丽的石榴,忽然有一种很想吻下去的感觉。无花顿时感觉身下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好奇地伸手去探,轻轻地蹭过李辰的腹肌向下的时候,却立刻被他的手抓住了。无花瞪大了眼睛,脸噌的一下红了,自己的也硬了……
忽然有窒息的感觉。四目相对,心跳声如雷鸣一般,在耳边绽响——
无花的眼睛慢慢地迷蒙起来,身体的温度渐渐上升,脸也越来越红,像极了迎风盛开的牡丹。他有些想从李辰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想后退,甚至想就此逃开,但是,对方的温度却透过这手的接触源源地传来,那么炽热,那么执着。无花张了张唇,却只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哦”的声音。
李辰的手,颤抖着伸向无花的脸,红色的娇艳的唇,像牡丹盛放的红蕊,很想,很想亲手摘下来……
吻,落在红蕊上,隆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无花想挣扎的手缓缓地滑向李辰的圆实的腰,轻轻的抚触瞬时变成一种紧紧的拥抱。
“啊,哥,别……别离开我……”
李辰沿着他修长的颈子往下吻着——
忽然,晴天一个霹雳,暴雨降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穿过西窗径直打在泉边的汉白玉石上,溅起冰凉的水花,雪白的窗纱仿佛中邪般乱舞。李辰感觉怀抱中本来光滑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粗糙,低头一看,无花身上一眨眼之间长出了青色的鳞片。
啊?今天是月圆之夜!我怎么忘记了?李辰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刮子,都怪自己这阵子忙于政务,居然连日期都忘了。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太虚上人曾告诉自己,可以用玉阳指融化金鲤鳞给无花喂服,可是,这应该是在中午时分就该做的啊!现在还有用吗?
“啊——”无花惊叫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长满了鳞片,而双腿竟似乎合并了,化成一条长长的滑溜溜的尾巴,他用力一抬,竟然是一条蛇尾!
李辰抱住无花,心里忽然觉得蹊跷:为什么这次无花没有全身化蛇?而且还保持着他的人性?难道是因为他日常练习翻天雷的缘故?
“哥哥……”无花一把推开李辰,两行眼泪掉了下来,“我是——妖——精——”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最恶毒的诅咒一般撕裂着他的心,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最不愿意接受的竟就是事实!无花的体内气血翻涌,一会儿潮热,一会儿冰冷,这痛苦的煎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他的大脑,他像坠入深渊般痛喊了一声:“啊——”
这一声痛喊像利刃般扎进李辰的心,他慌忙冲过去。无花仰头倒向水面,竟是昏了过去。
“太子——太子——出什么事了?”一个力士从殿外闯进来,见李辰立在水中,连忙慌张地四下张望,“我怎么听到人的惊叫声?”
李辰下意识地挡在无花的身前,喝道:“出去!到殿外守着!传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力士躬着身往外退,眼角一瞄,依稀望见水面上一条巨大的蛇尾,他心中一寒,却不敢说话,低头退了出去。
李辰见他出殿,慌忙扶起无花,让他的头枕靠在泉边石板上,起身拿了个茶盏,从外衫的腰带里拣出一片金鲤鳞,按太虚交待的化成汤药,他将茶盏送到无花的唇边,慢慢地将汤水灌入……
无花的鳞片渐渐消退了——
李辰望着他身上的异变,心乱如麻:他总算好了。可是,刚才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那样对他?想要跟他……我……这应该是一种叫爱恋的东西?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去爱一个男子?按常理,我应该是……可是,为什么每次他受伤害,我总是会心痛?我总是忍不住想保护他?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承诺?……
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李辰抱起恢复人形的无花,将他轻轻安放在殿边的竹榻上,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摸他失去血色的脸颊。喜欢……也许只是喜欢!喜欢到——舍不得你难过……可是,这个世界会允许吗?我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我只能做一个娶妻生子的贵胄,我是否还有权力去选择逃避现实,去选择保护像他这样柔弱而可爱的男子?唉……
无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披着外衫,躺在怜花殿的竹榻上,身边是李辰关切的目光,见自己醒了,他的英俊的脸庞露出一丝耀眼的阳光,这光投射到自己阴冷的心里,微微地,激起了一丝涟漪:“哥,我这是怎么了?我好了吗?”
李辰摸着他的脸颊,感觉他还是那么冰冷,仿佛整个身体和心灵都沉浸在无边无尽的冰窟里,李辰努力微笑道:“你已经恢复过来了。”
无花抬起自己的手,又抬起自己的腿,果然,一切都恢复成人形了。窗外的雷阵雨也停了,圆圆的月亮将柔和的光芒送到殿里,让一切看上去都像一场梦:“哥,我又做梦了,梦见我变成了蛇精,把师父咬死了,把你也咬死了。”那“死”字拖得那么长,听起来非常冷冽。
“傻瓜。”李辰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地骂了一句。
“哥,原来我真是妖精。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这样我就不会害师父了!”无花很想哭,可是,泪泉似乎干涸了,怎么也哭不出来。
“渺言道长从来没有怪过你。”李辰握着他的手,“你也不是自己选择要做人和妖的孩子。”
“什么?我是人和妖的孩子?”无花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是的。”李辰点头,望着无花冷得有些近乎彻骨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于是,就将太虚上人告诉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这么说,木面人是我的父亲渺因?”无花抓住李辰的手,紧紧地,甚至连指甲都掐到肉里去。长这么大了,现在才知道,一直陪伴自己长大却从未谋面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父亲!
“是的,他那么做只是为了守护与天罡道长之间的约定。”
“那我的母亲呢?”无花急切地问道。年少时曾经有多少次梦中见到的温存善良的母亲,竟然会是一条花蛇精。可是,那毕竟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亲啊!
“我不知道。太虚上人也没有说。”
无花低下头,想了很久。李辰并不敢打断他的思考,他不知道无花在想什么,也许是他对将来的打算,也许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定,而这一切也只能由他自己去想。反正,他也无法给无花提供答案,因为正如无花一样,他自己也有需要寻求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于是,他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从冥想中晃过神来。
“哥,原来一直都是你在救我。”无花抬头,冷冷的神色里挤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傻瓜。我是……”李辰忽然想起刚才彼此的举动,脸顿时烧起来。
无花从竹榻上下地,穿上了他的道衣,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
“你回哪儿去?”李辰拉住他。
无花回头,一双空洞的眼睛。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长安啊,回我的德馨观去。”
“天都黑了,干吗急着回去?我们连晚膳都没用呢。”
“我不饿。”
夜,越来越深沉。风起来了,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月光,让长安城的道路显得晦暗阴郁。李辰骑着白琉璃,跟在无花和他的黑鬃马身后,马儿都垂头丧气的,马蹄声也零零散散,没有什么生气。虽然近在咫尺,李辰却感觉无花跟自己越来越远,那青衣瘦削的背影像是要被这漫天的黑暗吞没一般,而自己却无力将他拉回。
“无花。”李辰清了清嗓子,想打破这样的沉默。
“嗯?”轻轻的一声回应。
可是,能说什么呢?什么似乎都还没有确定,也许,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李辰又沉默了。
就这样,走了一路。
德馨观的院墙黑压压的,让地面上布满了诡异的高高低低的影子。无花回头说了一句:“我到了。你回去吧。”听李辰答应了一声,他下了马,牵着走进观门,一声吩咐,道童将门关上了。
李辰忽然觉得心好疼,他捂着心口,将马牵回转头,白琉璃摆了摆嚼子,往东宫行去。漆黑阴霾的街道上,只有这一人一马的影子。
这一夜,李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出无花鲜艳的红唇和冷漠的脸。他到底是怎么了?以后他会怎样?是作为人生活下去,还是要……好难受!为什么他最后会那么冷漠,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跟我道别,他这么做,难道不知道我会难受?奇怪,为什么我老想他?难道我离不开他了?可是,我可以选择他吗?选择他意味着我将背叛整个朝廷和洋洋几千年的传统。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开始发疯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想他?
纷乱的思绪像雪片一般飞进李辰的脑海,每一个问题都让他觉得难解难分。最后,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好吧,等天亮了,我就去跟无花问清楚这一切!我想我应当跟他说:你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对的,我就要这么跟他说!他会明白的,一定会!至于今后怎么办,那……那就看天意了!可是,天意是什么东西?还不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唉……真麻烦!为什么这事会比处理公务还要麻烦?!
这么想着,等到鸡鸣五更的时候,他才合上眼。眼前正浮现出无花的沉寂的脸,忽然就有力士跑进门来,匆忙叫道:“太子,皇帝陛下在熏风殿等您问话呢!”
李辰努了一下嘴,翻身起床,随便洗了把脸,便赶往熏风殿:为什么老是在我不想见她的时候召唤我呢?他低头走在曲折漫长的宫廷长廊上,迎面忽然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让人觉得有些扎眼。他抬头,是寅,后边跟着的,竟是渺果!
“他怎么会在这儿?”李辰指着渺果问李寅。
李寅将身挡在渺果的身前,淡淡地说道:“他是我的门客。母皇刚刚接见了他。”
李辰心里一惊:难道母皇也知道无花是半妖的事儿了?他瞪了渺果一眼,匆忙往殿门走去,心下一阵忐忑:母皇会怎么对待无花呢?难道会把他逐出长安?那我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渺果望着李辰渐远的身影,冷笑了一下,对李寅敬道:“皇子,咱们快走吧。时辰差不多了!您要是立了这次功劳,他那个太子位可就是您的了。”
李寅不免得意起来,可嘴上却严厉地骂道:“瞎说。”挥起袖子,低低地说了一句,“走吧。”便快步离开。
李辰赶进殿门,只见只有圣武皇帝一人端坐在公案上,翻阅着厚厚的奏折,神色很安详,他心里不免疑虑起来:她到底知道了吗?
“儿臣拜见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像见了鬼似的。”圣武皇帝用锐利的眼光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
“儿臣连夜从玉泉宫赶回来处理政务,没睡好。”
“你不是说和护国法丈一起去游玩散心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儿臣公务太多,无花也说他有些要事要办。所以……”
圣武皇帝忽然哼了一声:“无花,无花,叫得这么亲切。听说你还当着他的面打了你妹妹?”
李辰心跳加快,想不到朝阳还是跟母皇说了,他赶紧跪下:“是儿臣失手。”
“算了。朝阳有时候太骄气了,可朕总不忍心责罚她。你作哥哥的教训她一次,也无可厚非。”
李辰垂下头,心里揣摩着这话的意思,却立刻被她的下一句话吓住:“今年你虚岁都二十了,是应该成家的年纪了。”
他抬头,下意识地辩解道:“儿臣觉得公务太多,儿女情长的事儿,现在还不想考虑。”
“左一个公务太忙,右一个公务太多。你是嫌朕给你的这个位子不好吧?”圣武皇帝淡淡地问道。
李辰愣了一下,慌忙回答:“儿臣不敢。”
“你不但要不敢,这想法你一点儿都不可以有。”圣武皇帝颇有些语重心长,“当初亥成天没个正经,跟他的娈童溺到一块儿,这也还罢了,却耽误了黄河上下的灾情,那一次,足足死了五千人,尸横遍野啊!误家事小,误国事大。你要记住!”
李辰的额头冒出冷汗来。
“你兄弟也说你当太子当得累了,想帮帮你。可是朕看看你办的事儿,倒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朕跟他说,给你安个家,娶一位正妃,帮你收拾家务,你就可以一心扑在国事上了。”圣武皇帝边说边走到他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对是不对?”
李辰的心跳得飞快,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儿臣听从母皇的安排。”
圣武皇帝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轻轻地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笑了:“天气热。宫里有新制的寒冰,朕让宫人给你宫里送些去,别上了急火。”
“儿臣谢过母皇。”李辰俯首鞠躬道。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两人纷纷转头,只见殿门口进来一个人,看来脚步走得匆忙,满头大汗,他跪伏在地,称道:“母皇,那妖孽已经逃了!”
第十五回 别离
妖孽?他指的是谁?李辰的目光惊疑不定,望着自己的兄长寅。
圣武皇帝慢慢地回转身,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手到擒来的吗?”
李寅的汗更稠了,他低声道:“儿臣赶到的时候,德馨观里只有日常值守的道童,他们说,那妖孽天没亮就带着包裹独自离开了,问他去哪儿,他也不答。”
是无花!母皇知道他是半妖的事了!李辰忽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他走了?!他到底是要走!幸亏他走了,要不然岂不是要跟整个朝廷对抗?可是,他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他……他到底去哪儿了?
李寅瞥了李辰一眼,朝圣武皇帝鞠躬道:“母皇,渺果道人告诉儿臣,他知道妖孽会去的地方。”
是升龙潭!李辰脑中灵光一现,确实,无花现在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何况升龙潭还有木面人,他的父亲!可是,要是渺果带人去……李辰不敢往下想了,他跪倒在地,朝圣武皇帝叩求道:“母皇,无花他不是妖孽。请母皇不要误信渺果的谗言。”
圣武皇帝瞪了他一眼:“你到现在还要维护他?”她顾自坐到黄绸龙椅上,慢慢问道,“上个月咬死渺言、咬伤你的不是他吗?这个就当是渺果胡说八道,也还罢了。可昨晚在玉泉宫他不是现了原形吗?难道朕的宫人也是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