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地一声站起来,笨拙的余仁杰撞歪了桌子,玻璃酒杯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亮,他低着头、颤抖着双腿往门口走去,所有人瞅了他一眼之后,马上又把目标转回自己的伴上,直到他离去,再也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就连Hermit也认不出他来,仿佛看着最普通、最渺小的路人甲从眼前走过一样,一点印象也没有。
悲伤的余仁杰,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他只觉得无比难过,牵着脚踏车漫无目的地游逛着,他不知道他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如此一个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个性软弱、身高矮、近视又深的人,没有人会记得我,当然就更别谈有人会喜欢上我......
余仁杰愈归纳愈是糟糕,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半夜一、二点,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工作,他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的木偶般,麻木的走着。
一个伤心到了顶点的人,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用仅存的财产买了一堆啤酒,余仁杰趴在桥上,就像全世界的醉鬼一样,望着桥下幽幽流动的黑色大排水沟,一口一口喝着啤酒,打算在想不开的那一刻汹涌跳下去。
走过的路人虽然都张望了他几眼,但冷漠是都市人的天性,事不关己的念头,催促着大家视而不见。
余仁杰已经一脚踩上栏杆了,他摇头晃脑,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嘴里不停地喃喃念道:"Hermit,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嗝......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呜......还是说我对你还不够好?你可以告诉我呀!我会改的......呜......"
余仁杰一张醉得红通通的脸上,沾满了眼泪鼻涕,哭得红肿的脸,肿得跟颗包子一样。
忽然,余仁杰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挺挺的趴在栏杆上面,漆黑的水面"啵"的一声,溅起了水花,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铁杆子撞到他的肚子,令他疼痛不己,哭喊得更加大声,路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反倒觉得滑稽、有趣,纷纷掩笑而过。
很凑巧的,四班的班长--苏轼,其实早就路过这里很久了。
他经过这座桥总共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到对面便利商店买宵夜来吃,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而经过,那时余仁杰对他来说是路人甲;第二次是帮他大姐买错卫生棉的牌子而再度经过,回来时,总算借由余仁杰那豪壮的哭声,认出了挂在栏杆上的人是余老师。
之后,他双手交叉抱胸,神色漠然的站在那里看了五分钟,也听了五分钟。忽然,他额上的青筋冒出了无数条,头顶似乎还盘着白烟,整个人像是在极度忍耐着什么。
"为什么还不跳!"是命令句,苏轼咬牙切齿的说道。
从苏轼第一次经过这座桥算来,再加上在这里等了五分钟,总共是五十四分钟。
这家伙真是没路用,连想死也拖那么久,五十四分钟耶!竟然足足犹豫了五十四分钟!
想想,自己的学校竟然有这么丢脸差劲的老师,就算毫不以学校为荣的苏轼,不禁也开始觉得丢脸不已。
要是明早起来的社会新闻有这么一条--"某私立高中代课教师为情自杀!"我还真不知道该把脸往哪放?
苏轼在学校早就看余仁杰这位老师不顺眼了,不但书教得其烂无比,做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的,好像是在叫大家多欺负他一点,而且,动不动就哭,男人的脸全都让他丢光了。
竟然让这种人当我的老师,我呸,哼!
苏轼终于忍不住走向前,拎住余仁杰的手臂,问:"老师,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醉眼朦胧的余仁杰眨了眨眼,满脸酒气的凑上前去,眯着眼努力的看。
"啊......你是......啊啊......咸蛋超人......"
咸蛋超人?
苏轼仿如听到他脑里有着汽笛鸣放的声音。
我今天才跟你说过话,这么好记的名字竟然记不住......
"老师,你不是想跳下去吗?我帮你!"苏轼冷静而残酷的声音如此说道:"对了,老师,你要不要喊句经典的话,什么‘你不要拦我,我活着已经没意思了,让我死吧!'之类的?"
"为、为什么......要这样喊?"余仁杰的意识似乎回来了一点点,可是他发觉得太迟了,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位不是要帮助他的人,而是要杀他的人,"我没有......我没有要跳......没有......"余仁杰拼命摇着否认。
"胆小鬼,我站在这里看了很久,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怎么不是想寻死,我来帮你比较快。"
"没有......真的没有......"
"救命"二字还没喊出口,余仁杰已经挂在半空中了,而很高兴为世界除掉一个大垃圾的苏轼,却在下一刻慌了,因为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余仁杰竟然拖着他的袖子不放,活生生一同把他拽了下去。
于是,两声嘹亮的尖叫隐没在低沉厚重的水声里。
第二章 地板与早餐
明曰的新闻头条--
"某私立高中男老师与男学生一同跳水殉情!"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苏轼一想到淹死的恐怖后果,心中无比的耻辱感,促使他奋力站了起来,顺道一同把余仁杰拉起来。
哼!这点水哪能淹死我!
苏轼直挺挺的站在水中央,水高只到他的腰部,他一手拉着已经昏死的余仁杰,一手提着进了水的卫生棉,傲然的往桥上望去,神勇不已。幸亏这条水沟不久前才刚整治过,桥不高,底下是坚硬的水泥,而不是滑不溜丢的软土,水位刚刚好到人落下不至于撞到水泥,而且还可以站着。
桥上的路人见着人没事了,连同要报警的手机也都收了起来,纷纷散去。
而后,人高马大的苏轼拖着余仁杰上岸,吸了水的余仁杰,比冬天的棉被还要重,苏轼只好先把他扔在岸堤上,把塑胶袋里的臭水倒出来。
"完了,回去铁定被大姐骂死了。"嘀咕着抱怨,审视着眼前的惨况,苏轼好想一脚把那个大垃圾再踢下水去。
自己要死,竟然还拉我当同伴,真是欠揍,十二万分的欠揍加上十二万吨的欠揍!
心情恶劣的苏轼,抬肩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还真是恶心。
呼......冷死了!
苏轼虽然巴不得可以快快回去洗个澡,但,颇有人道的他,还是无法放任余仁杰在这里不知死活的睡大头觉,于是......
啪!啪!啪!
苏轼毫不手软的拍打着余仁杰的双颊,直到把他打醒为止。
"老师,你醒醒,我好担心你呀!快醒醒!"
"唔......呃......"呻吟着,悠悠转醒的余仁杰,除了面颊疼痛外,酒好像还没全醒,呆愣呆愣的。
"老师,你醒啦!真是太好了!"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苏轼,硬生生把方才的怨气压了下去。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惊慌的感觉仍然攫住了余仁杰,要不是苏轼压着他,他差点要跳起来歇斯底里,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余仁杰半肿的青紫脸更精采了,不过呢,也让他清醒冷静了下来。
"老师,感情事小,人命关天,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寻短见呢?"
"我、我没有......"那是你推我下去的!
摇着头,余仁杰惶恐的否认着,虽然他有点酒醉,可早在他看见他的眼镜掉下水淹死后,他就不敢了。
"还敢说没有!"一声大吼后,苏轼凌利的眼光又慢慢放得柔和起来,"老师,我明明都看到了,要不然,你趴在栏杆上做什么?不会是赏鱼吧?你看看,我全身都湿漉漉的,又臭又冷,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被苏轼忽而凶悍、忽而温柔的口气吓得一愣一愣的余仁杰,要答又不敢答,战战兢兢的道:"因、因为我拉住了你......对、对不起......"
"错!大错特错!"咆哮着,而后苏轼又柔声道:"那是我英勇的跳下去救你,老师有难,学生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你说对不对呀!"
"对、对、对!"
连答三声对,余仁杰都让苏轼怪异矛盾的举动搞得模模糊糊、又惊又怕。
这个人好凶喔,又会打我,刚刚还把我推下水去想杀死我,这个人真的好可怕喔!
"没错,就是这样,想我怎么可能让你轻轻一拉就掉下来呢,当然是我奋勇救人的结果嘛!"苏轼拍了拍余仁杰的背,暗示他爬上人行道去,"老师呀,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呃......呃......"
余仁杰眯着眼,再度向着苏轼凑上前去,少了眼镜的他,就算知道也叫不出名字来,更何况他现在脑袋里,学生的名单储藏量是零。
一看见余仁杰答不出来的样子,苏轼"再度"怒从心中来,一脚抬起,正中对方胸膛,"哗"的一声落水声,半晌,苏轼又听到了余仁杰那动天口撼地的嚎哭。
"呜呜......好痛......痛......"
* * * *
余仁杰双手揉着眼,眼泪不停的掉,但还是保持着跟在距离苏轼三步之遥的后头。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不过是轻轻用脚碰你一下,哭什么哭!"
苏轼听着余仁杰的哭声都听腻了,每走个几步就不忘回头骂个几句。
"呜......你踢我......"
"我什么时候踢你了?说呀!"一回头,苏轼扯着余仁杰的衣领凶狠的问。
"没、没有......是、是我不小心滑倒撞到的......不是你......"被提了起来的余仁杰,惧于对方的恫吓,马上被吓得伏伏贴贴。
"哼!下次看清楚一点!"放开余仁杰,苏轼继续往前走,"就快到了,再过个街就是我家了。"
听完简短的吩咐,余仁杰依然抽抽噎噎的跟着。
跟着,两只落汤鸡边走边滴水,全身又黏腻又腥臭,一进到公寓,管理员就怒目而视。
"吴叔叔,你行行好,先让我上去洗个澡、换好衣服再来清理,好不好?"苏轼对管理员恳求道。
"去去去,看你玩到哪去了,摔进沟里了不成?等一下可得下来擦地板呀!电梯里也别忘了。"
"是是,保证擦得比先前还亮。"
"啊,这个人是谁?你同学?"管理员吴叔捏着鼻挥手继续问道。
"不是,他是我的老师,他喝醉酒,掉进了水沟里,是我好心把他救起来的。"
"啥?"管理员瞠目结舌的左看右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就这个哭得惨兮兮的矮冬瓜?而且还喝醉酒?现在的老师都如此品行不良吗?
懒得罗唆,苏轼领着余仁杰就上楼,并且不忘继续数落他。
"你看,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想寻死,我会变成这副德行吗?等一下还得把一楼跟电梯里的污水擦干净,我明天还要上课耶!擦完不都天亮了,要是我明天上课迟到的话,看你怎么赔我!"
余仁杰一听,更加难过,他好想和苏试解释清楚,可是苏轼显得是那么霸道,他完全没法说出口,只能无助的抽噎着。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十六楼,余仁杰跟着苏轼的背影而出。
只见苏轼摸索了一番,找不到钥匙,只好猛按电铃,随即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门粗鲁的被打开,伴随着愤怒的人声。
"吵死了,到底是谁的手那么贱,真是欠揍!"
来者是位衣着暴露的女人,上半身只有一件短短小小的小可爱围着她丰满的胸部,下半身则是一件粉红超级短的短运动裤,余仁杰一看,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也幸好眼镜没挂在脸上,朦胧中只见一团粉色女体。
"你老弟啦!还不快拿几条毛巾来!"苏轼也相当不爽的回道。
苏大姐睇了一眼门外的两人,霎时惊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搞什么鬼,叫你去买个东西,买到沟里去了?"说着,抽了几条毛巾铺在玄关,"我的卫生棉呢?"
"在这里。"苏轼把沾满臭水的塑胶袋递给苏大姐,而后自顾自的脱起衣服来。
"不会吧!"苏大姐惨叫一声,为卫生棉肮脏恶心的惨况默哀了几秒,"混蛋,说,你要怎么赔我!"
"你找他赔,都是因为他,才会发生这种惨事,我先去洗澡了。"
苏轼脱到只剩下一件内裤,把余仁杰丢在现场,自己快步入内洗澡去,而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余仁杰,总算是被苏大姐注意到了,不过,对方似乎飘散着一股凛烈的杀气,但见苏大姐摩拳擦掌,手指关节发出喀喀喀的声响,双眼如电,直盯得余仁杰双腿发颤心底发毛,泪腺又要松驰了。
原米这一家子的暴力是遗传的!
余仁杰觉得今曰大概是大难难逃了,眼看逼近的苏大姐似乎要一拳打来,他立刻惊恐的举起双手来挡,却忽然听到苏大姐一听大喝:"脱衣服,快脱,不然就别想进来!"
瞬间,余仁杰口瞪目呆,仅管他害羞不己、仅管他从未在陌生女人面前宽衣解带过,但,他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完衣服,因为,这位大姐实在是太可怕了,魄力非常。
一连串的变故让余仁杰暂时忘却被Hermit欺骗的心伤,已经洗完澡的他,让不懂得尊师重道的苏轼拉下楼来,他现在双手正握着抹布,不断的在地上擦拭着。
昏昏欲睡的脑袋,加上鲜少喝酒的不适,余仁杰的头,隐隐痛了起来,他好想睡觉喔,可是,脸上还有身上的一些疼痛感,持续的警告他,如果他不在天亮前将地板清理干净,那个人可能不只是赏他一脚那么简单。
余仁杰回想起那个人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长怎么样?不过,余仁杰记得他的声音,还挺熟悉的。
到底是叫什么咧?
努力回想着,余仁杰觉得他脑袋里有部纺纱机正在不停的滚动,竭力理清乱糟糟的大脑,总算,在记忆深层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丝线索。
"哎呀!我想起来了,今天见过的。"忽然,余仁杰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忽然自嘲一笑,"是昨天才对。"
呜,真的好糟,我记得他有跟我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到才过不久,我就都忘了。
"余老师,你动作怎么这么慢,蜗牛呀,我电梯里的那一大滩都擦好了,你连一公尺的进展都没有!"生气的,苏轼真的很受不了这样慢吞吞的人。
"我、我想起来了......你是四班的班长......"畏怯的,余仁杰做了以下的解释,"我眼镜掉了,又喝醉了......所以,一下子认不出来......"
"那名字呢?"
"苏、苏、轼......"绞尽脑汁,余仁杰战战兢兢的回道。
"宾果,看,这不就记着了,这么伟大的名字还记不往,干脆就别活了。你就是做任何事都不用心、不认真,我才会看你不顺眼。"苏轼微微一笑,心底的一股乌气总算散了不少,"好了,快擦,这些全都是你的范围,我先去睡了。"
踩着完全没有快乐助人理念的脚步,苏轼把水桶一放,抹布一丢,扬长而去,而望着对方愉悦离去的余仁杰则是心底无比寒冷。
我真的很不用心、很不认真吗?
很难得的,余仁杰开始自我厌恶的反省起来。
* * * *
一大早,睡眠不足的苏轼被苏大姐挖了起来。
"早餐,今天轮到你了,快去做!"苏大姐精神奕奕的将平底锅扔给苏轼后,欢呼一声,回房间化妆去。
"怎么这么快又轮到我了......"
打了一个哈欠,自小被父母养出的性格--独立与负责,所以,苏轼还是乖乖的起床做早餐。
其实,苏轼他们家共有四个孩子,因为苏大姐在这里念研究所,所以父母亲就放心的让苏轼住在这里,算是彼此有个照应,而另外两个小弟与小妹,则跟着在台北工作的父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