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声谢接过白瓷茶杯,我小心地用双手捧好,闷头喝茶,微微抬起眼睫,偷偷观察成风的反应。
他的微笑只持续了片刻,奉完茶后站到墙角笑容便消失了,那神情,淡淡的哀伤中透着千丝万缕的回忆之色,让我心头不觉一动,难道我的魅力超强,不仅仅是皇帝,连成风对我也很怀念?
边喝茶边傻笑,屋内另三人在谈些什么事我已经没心思去听了。想不到我的人缘这么好呢!在二十一世纪,我根本不敢与人过多接触,致使周围的人对我也是淡淡的。到这儿来了之后,碰见的人却都对我关爱有加,十分亲切。大美人就不用说了,小舒小笨蛋如是,靠山王夫妇如是,成风如是,连一向看和蔼不顺眼的和睦也稍稍转变了态度。由此可见,我就是一个天生的交际花,长袖擅舞啊!(这个……交际花要长成这样,那还能叫花?)
大美人还在和牛鼻子说着废话,很明显,孤寒已经不耐烦了,索性撇开那两个唧唧歪歪、粘粘糊糊的家伙走到我床边,一双眼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奇怪的是他的脸色似乎温和了几分。
两眼冒星星啊,我真是太崇拜自己了。看看,连孤寒都主动来找我搭讪,我的亲和力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冰美人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喂,你装不舒服!”
嗯?瞪眼:“为什么?”敢情不是因为我有亲和力啊!
“他们两个话太多,我听着没趣。”
“你找个理由打断不就得了。”强行败坏别人聊天的兴致那是罪恶,我不能干。
孤寒恶狠狠:“不行!”
这人是恶霸,我已经很明白了,千万别和他硬顶:“这样好不好?你把臭道士直接拎走。”
孤寒皱眉:“小家伙,你不听话是不是?那好,我这就把真相告诉皇帝。”
啊……就说嘛,这人非常蛮横,居然用这样的理由来威胁我,太没品了吧?但是……我屈辱地咬咬嘴唇,谁让我心里有鬼底气不足呢!算了算了。
将杯子递给孤寒,我抬手揉弄额角,冰美人配合地拔高声音:“你怎么了?”
天知道,装病这种事有多为难人,睡了十天的我又被强行要求躺下,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拿我当枪使的坏蛋松鼠王大大咧咧抓着我的手腕装模作样地下结论:“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刚刚醒来,身体难免虚弱,多多休息便可。”
底下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为了让我静心休养,牛鼻子当即告辞,皇帝也不曾多做挽留,孤寒冲着我扯扯嘴角以示微笑,高高兴兴地跟着牛鼻子很快离开。
门被成风小心地关上,我侧着头,若有所思,孤寒不会是想大白天就和牛鼻子玩双修吧?有这个可能啊!人嘛,纯粹是迷恋肉欲的动物,冰美人一旦尝到双修的美妙,自然是日日想夜夜思,为了这点儿欲望,孤寒当众抓人,言词无忌,初来的那天晚上牛鼻子好不尴尬。估计这段时日,完全抛弃兽态的孤寒被牛鼻子教训了一顿,这家伙虽然冷酷,对心爱之人却是非常痴情,也便接受了牛鼻子的观点,好在他懂得变通,今日利用我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只聪明过人的可爱松鼠。
只是,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这些山野珍物,若未成人形,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修了道,成了人,喜怒哀乐随之而来,千姿百态的生活让他们渐渐抛去了以往特有的天性,比如孤寒,他对华阳献出了一片真情,知道爱的同时也学会了伤心,为了得到华阳的承诺,他一直以原形示人,现在,甚至不惜为他耍一些小小的心机。
第五十四章:
大美人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觉得很不舒服吗?”
随便笑了笑:“没有。你别担心,我好得很。”
皇帝不赞同地摇头:“刚才还说头疼,怎能这么快便好了?蔼儿,你自小便极有忍性,朕却希望你……能够任性一些。”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语气中颇有些怅然若失,或许是怕我多心,很快冲着我轻轻一笑,极力掩饰情绪。
我突然拉过被子将脸蒙住,一时又酸又喜。我不是傻子,皇帝的神情明摆着表示他在怀念原来的我,天知道刚才心里已经升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向大美人坦白,告诉他和蔼离开了,留下来的是我……叹口气,还有三分理智告诉我这样做是不行的,几个月的感情没办法与十六年相比,如果皇帝知道了真相,怕便不是怀念这么简单了,等待他的必将是满腹的伤心与悲痛,既然已经成为了和蔼,我还是规规矩矩做个真正的和蔼才对。
被子被人强行拉开,我缩了缩,耳边传来大美人温和的声音:“蔼儿,你这个习惯怎么总是改不了,小心闷坏了。”
愣了愣,习惯……对了,和蔼确实有蒙被子的习惯,但刚才的我……并非故意模访和蔼啊!只是下意识便拉起了被子,难道……我心头一动,难道和蔼的习惯不用我故意去学去模访?假以时日便会潜移默化地成为我自己的习惯?
有了这个认知,我陡然开心起来,要知道总是刻意模仿另一种生活习惯说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而且,不知不觉中总会暴露一些属于自己的行为言语,易为他人所察。但是,如果能够将别人的习惯直接变成我自己的习惯,那么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至少能够瞒过大美人那双精明的眼睛。
冲着大美人甜甜地微笑,记得和蔼不太喜欢笑,可每回面对皇帝总是笑得很开心,这一点不用装,看到慈祥,本来不想笑我也能不由自主笑起来。
成风见屋内没什么事,识趣地告退离去,甫一开门,忽地愣住:“小山……”
我和大美人同时向外望去,果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正朝屋内怯生生张望的是小山,配上他那副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面貌,实在是让我忍不住想笑。另一位身姿绰约,风情款款,如果不是头上那对耳朵太不协调,我完全看不出她居然是一只兔子精。
成风闪过一边:“进去吧!”
小山仍在犹豫,兔子精大大方方牵起小山的手一扭一扭地进了屋,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小朋友,你终于醒啦!”
我望着小山,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当晚发生的事,有些害怕他会说漏嘴。
小山磨磨蹭蹭走到床前:“醒了就好。”
大美人就在一旁,我不能露陷,只能在心里叹口气,很正经地向小山道谢:“谢谢你的关心。”
小山猛地睁大双眼,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划过一道诡异的神色,默默点头,非常配合非常安静地退后几步站在兔子身边。
呵呵,看来小山是知道事情真相的,想必牛鼻子对他有所交待,故而并没有戳穿我骗人的把戏。
屋内一时默然,大美人悠悠闲闲坐在窗前,小山闷着头绞衣袖,独独兔子精美目流盼,红红的眼睛瞟到东瞟到西,瞟啊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山,你还真是个孩子,担心了十天,这会儿见着他怎么没话说了?”
小山抬头瞪她一眼:“他既已好了,我还说什么?”
兔子精好笑地摇摇臻首:“真是死鸭子嘴硬!小山啊,你看看你,修行这么多年,怎么就是不开窃呢!”
小山恶狠狠地瞪着她,突然脸一红,回头冲着我瓮声瓮气地开口:“我来瞧瞧你好了没有,既然好了,这就告辞。”话音刚落,便直直向门外冲去。
兔子精叹了口气,一伸手拉住小山:“别这么急啊!一起走吧。”红红的眼珠子转啊转,转到我身上:“小朋友,你好好休息。”
我努力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样,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房间,回眸瞅瞅大美人,却见慈祥嘴角带着一抹轻轻淡淡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洞射在他美白如玉的侧脸上,光华夺目,一时间竟把我看得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大美人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转变,虽然仍是一贯的温柔,一贯的疼宠,可隐隐约约中,我与他之间似乎出现了一条裂缝,这条缝不细也不粗,就那么隔着,不远也不近。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仰面向天,愣愣地瞪着帐顶。道观用的丝帐乃是青纱织就,通体青色,没有别的多余花纹,让人有一种很纯粹很朴素的感觉,时间看长了,人便会不由自主地犯迷糊,很快,我忍不住闭上眼,会周公去了。
蒙蒙胧胧,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叹息:“蔼儿,你究竟是哪一个?”
哪一个?我就是我啊!可我不能跟你说实话,我怕你会伤心得难以自拔。慈祥,为了你,我甘心抛弃以往的我,做一个真正的和蔼。
因为合魂时魂魄离开肉体的时间太久,致使我一直在床上呆了半个月方被允许下地,甫一套上鞋,兴奋的我便拉着慈祥里里外外到处乱逛。
如今才知,原来华阳方寸指的不仅仅是圈在一起合称为道观的几排建筑,根据牛鼻的解释,方圆三里,凡是在乾坤八卦阵之内的都属华阳方寸,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华阳方寸竟是一个很大的领域,牛鼻子不像个道士,更像一名庄园主。
据说,这块地本是华阳自选太皇所赐,当我站在华阳方寸的最顶处时,不免感叹牛鼻子真是好眼光。极目望去,山形奇跃,绿荫谙然,流水绕川,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得似有一股沁入心脾的甜意,看这景竟不像在冬日,线柏松针间,我几乎以为春天已经提前来到了人间。
可惜,皇帝是个死心眼的人,怕我着凉,往往出门随便逛个几圈,便强硬地将我带回观中休息,如此一来,直到临走那天,我仍然没能玩遍华阳方寸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坐在马车里,我有些不甘心地瞅着牛鼻子:“以后,我还能再来吗?”
臭道士笑得温文尔雅:“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你来。”
叹口气,突然发现这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虽然居住了那么多的虎豹蛇鳄,但是……这段时日的游玩中,不免也碰到一些从前怕得要死的动物,可他们见到我无一例外统统绕道,缘故嘛……呵呵,牛鼻子够狠,将乌狼的尸体挂在平台上,美其名约为其超渡,其实狗屁,和尚才会超渡,没听说道士也玩超渡的。还是孤寒一言中的,这一招就是杀鸡儆猴,作用当然是为了震摄那些没良心的妖怪,(好像他自己不是妖怪一样。)要想修道首先要懂得规矩,不该妄想的千万不要妄想,否则下场就在那儿摆着,想和乌狼作伴的可以试试看,让你一起晾尸,别以为好心收留便会纵容你胡作非为。
半个月来,孤寒也终于渡过了自己的最后一次天劫,犹记得那晚乌云翻滚,半空中云层裂开一条缝,惊天动地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向下劈,把我吓得抖抖缩缩,躲在大美人的怀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长到二十二岁,头一次见识到打雷闪电竟然能够厉害到这种程度,只能默默地为孤寒祈祷。
直到所有的异象全都停止,在我再三要求下,皇帝带我前去探望冰美人。说实话,当我看到奄奄一息的孤寒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时,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牛鼻子说过,这个屋子因为慈祥住过,祥瑞之气可抵去部分天劫,只要不死,第二日便能恢复如常,而且功力更胜一筹,孤寒修练三千年,至此天劫已满,算是半个仙人了。
果然,隔天出现在我面前的冰美人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最后一次天劫似乎也把他一身的冰冷去掉了几分,整个人站在阳光下竟让我有种柔和的错觉。
马车“咕噜噜”地响,坐在车厢里的我心情大好,原因无他,虽然此次离开仍是上上下下,颠来倒去,但却不像来时那般难受,合魂后的身体果然与以前大不相同,也许再过段时日我便可以摆脱病殃子的体质了。
走出华阳方寸的时候已至正午,我快手快脚地卷起车帘,明媚的阳光顿时堂堂皇皇地照了进来,伸手掬一把阳光,蓦然长叹:“生命真美好啊!”
大美人轻轻地笑:“蔼儿,把两边的车帘都掀开吧!”
我笑嘻嘻地点头,冬日虽有些寒冷,可今天阳光实在是好,卷起车帘,沐浴在金阳下,全身一阵暖意融融。
皇帝拉住我的手:“唱首歌好吗?”
愣了愣,唱歌?我只会唱儿歌。不对,和蔼不会唱这些歌,皇帝并没有教过他,连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都不会。(当然,皇帝又不是他妈。)
我有些胆怯地抬头,大美人脸上热切的欺盼顿时感染了我的心,唱就唱罢,谁怕谁,想想和蔼会些什么,我别别扭扭地张口:“南有紶木,葛藟系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是周南里紶木篇,说实话,我从没想到这首诗是用这个调来……唱的。
皇帝愣住了,这回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他脸上怔忡的表情,那种表情,带了点儿悲伤,带了点儿思念,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失望。
我定定地瞧着他,一字一句把整篇唱完,唱到最后,皇帝总算回过神来,看我一眼,将目光调向车外:“唱得很好!”
叹口气,我家的大美人真不是普通的温柔,估计他刚才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居然还来一句“唱得很好”,好什么呀?这种调调儿,我自己唱着都觉得累得慌。
皇帝夸完一句不再说话,直愣愣望着窗外,神情淡淡的。我斜斜倚着枕垫,决定淋漓尽致地发挥色狼的本性,慢慢用眼光一寸一寸游遍他脸上的每一处肌肤。
车厢里顿时沉默无声,大美人不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心里却慢慢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些喜悦也有些烦燥。这个傻子,为什么半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呢?而我,也是半句话都不敢直言相告。
我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注意到外头异常的动静,直到皇帝突然伸手抓住一只长尾巴怪鸟,我才恍恍然回过神来。
大美人轻轻蹙着眉,从怪鸟的爪子上取下一个小圆筒,上下摇了摇,手指一捏,小圆筒开口的一端露出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第五十五章:
怪鸟?小圆筒?小纸条?这些是什么?好奇的我忍不住凑了过去,大美人冲我温和地一笑,并不避讳,松手放开怪鸟,当着我的面展平小纸条。
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随便瞥了两眼便失去了兴致,蝇头小字,看得人眼睛都花了,还是让大美人一个人去废那个神吧!
注意力被怪鸟吸引过去,真是一只很奇怪的鸟,慈祥已经将它放开了,它却偏偏不肯离去,只在车厢内上上下下瞎扑腾。它长着长长的喙,我有些害怕它会啄人眼睛,只敢缩在床角远远地看它跳来跳去。
慈祥很快看完了纸条,随手揉成一团握在掌中,再展开时,纸团变成了粉末,大美人将手伸出车外,风一吹,粉末四散不见,我看得两只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好厉害啊!
怪鸟还在拼命地跳,慈祥冲我笑了笑,愉快地打个响指,洁白如玉的手掌向前微伸,怪鸟居然很通人性,听话地跳上他的掌心,长长的尾巴收拢拖在身后,一双眼睛圆溜溜滚来滚去像两颗小小的绿豆。
忍不住拉拉大美人的衣袖:“这是什么鸟?”和蔼的记忆里没有这只鸟的存在。
皇帝轻轻抚摸鸟头:“这是枭,十岁时老师送给朕的生日礼物。当时还很小,朕慢慢将它养大,训练成朕的信使,它一直在外忙着送信,蔼儿你也不曾见过呢!”
我突然有些吃味了,皇帝瞧着那怪鸟的眼神太温柔,让我心里很不舒坦。这种鸟,会不会也修道变成个妖怪,然后再来勾引我家大美人!(枭鸟得意洋洋:不需要勾引大美人就是喜欢我!)
一时冲动,没来得及考虑,我已硬生生扳过慈祥的脸,恶狠狠地瞪他:“看我,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