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朗月笑着说道:“你是黑鹰,我信任你!”
黑鹰差点摊到地上,勉强扶住桌子,一脸无奈地说:“你这会说信任,我真不知道该高兴得去庆贺一番还是该大哭一场!”
“去庆贺一下吧,不为别的,就当是庆贺少篁新生!”金朗月揽着黑鹰的肩说道,“我想,等少篁恢复了,应该可以和我一起骑马射箭吧。”
一页黄纸自书桌上飘落,上面赫然写着:非尼,西洋科第亚山林中独有的植物,其汁液乃是慢性毒药,最迟发作期为十年,在中原从未有见。
姚枢再次见到少篁是一个月以后,那孩子看着略显得胖了些,但眼却失去了以往的神采,上课的时候经常性的发呆。
放下手中的书,姚枢坐到少篁身边,问道:“最近怎么不专心了?”
少篁幽幽地说:“你说……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不对的呢?”
“呵呵~~~~~~~~”姚枢笑着拍拍少篁的头,“你小脑瓜里居然在想这么愚蠢的问题啊?!难怪最近变傻了!”
“姚先生……”少篁有点恼了。
“其实,人生短暂,如果总是在想着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位置,那会很痛苦。我不在乎过去朋友们说我投敌,我问心无愧!你也是一样,若是总想着自己该不该来这世上,时光就会一直在这疑惑中流逝。你的人生这样过,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见少篁有点哀怨地看着自己,姚枢又说:“来来来,别那么不开心,我给你唱个曲,这可是在天朝很流行的哦!”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这……这是什么?感觉好忧伤……”
“呵呵,这是曲,里面的词是我一个朋友填的,他现在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人生辛酸啊,我们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怎么样,少篁你的声音很不错,唱起来一定比为师好听。”
少篁脸一红,摇摇头:“我喜欢里面的词,不喜欢唱的……”
“哦……那没关系,你若是喜欢,我过几天帮你再找些来。”姚枢见少篁的面色缓和下来,不由心里也跟着轻松了。尽管不是很清楚这少年的身份,但是可以隐约预见他未来的不幸,如果能让他保持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或许他会过得快乐点。
狄人春秋—第六章—恍如隔世*终
第七章--琴韵心声
冬天的太阳苍白而冷冽,强劲的西北风把树木吹的左摇右摆,积雪的地面映出一片晶莹。
黎叶馆中的池塘早就结了层厚厚的冰,少篁打冰上快步跑过,直把一边的绿影吓得心惊胆战,最怕那冰若一下子裂了……
迎面站着的姚枢也吓了一跳,大声说道:“少篁可小心,别滑了。”
从池塘的冰上轻盈地跳到地面,少篁笑着说:“姚先生怎么这么晚才来?少篁都等急了。”然后指着姚枢手中的东西,“哇,青葱样的水仙。”
“呵呵,这是我个朋友自洛阳带过来的,一共两盆,就送一盆给你吧。”
“那就多谢先生了。”少篁欣喜地接过水仙,只见那白白的瓷盆里,根根绿色的茎叶懒懒地向上伸展着,顶端有好几个待放的花苞,底下清澈的水里填着五彩的羽花石--这在严寒的塞北之地是极罕见的植物,少篁不禁仔细地看了好久。
绿影提着裙子赶过来,自少篁手中拿过水仙,说:“篁少爷,先进屋里去吧,您若是再感冒,绿影可又要挨骂了。”
姚枢微微笑着,拉过少篁的小手:“来,和为师进去,昨天教的琴谱有练么?”
“怎么没有。”绿影忍不住插话道,“练到昨晚二更天呢。”
少篁红了下脸:“因为我实在喜欢嘛……”
来到生着暖炉的屋子里,姚枢脱下外罩的袍子,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转身见少篁已经坐到了琴前,不由笑道:“看来你对这琴比读书还感兴趣了。”
少篁随手拨了几个音,道:“这琴实在是奥妙无穷,以前的老师因为少篁还小,没教,只是略识个谱;现在也或许只是一时兴趣呢。”
“这倒难说,我看着你适合这个。”姚枢说着坐到少篁对面,“不如先把昨天的《秋江夜泊》弹一下吧。”
少篁顿了下,说:“姚先生,昨我弹了好久。原本是一串泛音之后,一个七弦的按音然后上面一个撮结束,可是我弹最后一个撮的时候手指总是不够长……所以就擅自改了一下,最后一遍泛音弹的渐慢,然后把七弦那个按音弹的长一些,同时慢慢的吟,让声音逐渐的淡去。”
姚枢拿手在琴弦上比划了下,微微摇头:“不可,这不是把最后一个撮给省了么。要知道那一串泛音已经是渐慢渐弱了,你这样就显得累赘了。不过你还小,日后手再大些,就没这烦恼了。先弹一遍吧,宁愿到不顺手的地方放慢,也别改了里面的意境。”
少篁点了点头,白嫩纤细手指开始拨弄琴弦,一时间,外界仿佛都消失无踪,只剩下这幽幽的琴声。
绿影坐在一边,垂首倾听着醉人的仙音。
少篁手中的七弦山水琴是金耀星自里约天朝带回的,据说是用四张一套的名画《素香卷》换来。当时绿影还不太敢相信,要知道月阁中分挂于一楼四壁上的梅、兰、百合、水仙四张画平时金朗月视如珍宝,却要为把七弦山水而全部送人,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看少篁在得琴之后的喜欢劲和金朗月看少篁时候的溺爱神情,绿影又似乎可以理解。
站在门外,金朗月不忍进去打搅。
少篁若是见他,一定又会弹不成曲。对自己的敌意就算在经历生死后仍旧不能消除。
鹅毛般轻盈洁净的雪花又开始飘落,金朗月接在手里,刚想仔细看时,雪却已经化了,手中冰冷冷……
狄少清的婚事是在一夜之间敲定的!
札木合部族长的女儿萨吉娜年方十四,温和美貌,是做王妃的不二人选。
但是,狄玉成并不是单纯出于这个才选择萨吉娜,更是为了能够稳固狄族势力,毕竟联姻比任何手段都来的快速而保险。
而札木合部族长也因为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又知道少清年轻勇猛,才智过人,自然是乐得答应这门好亲事。
正当狄族和札木合部的人都为此事高兴的时候,狄少清却在攻打西域的前线差点气炸了肺。
居然趁他不在狄族时,根本不问他的意见就定下这事?!而且他凯旋之日就是结婚之时?!
就算那萨吉娜真美如天仙,少清也断断不肯!
满院的金菊,在阳光下显得耀眼无比。
翠绿的竹林,在秋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整个东宫最美的地方大概就是黎叶馆了,难得没有金国皇宫的铺张奢华之气。
姚枢快半个月不见少篁了!
那孩子似乎总会突然地失踪,然后再忧伤地出现。
就像这会,少篁呆呆地坐在躺椅里,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十几岁孩童本应有的快乐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见。
“姚先生来了。”绿影在一边提醒少篁。
少篁愣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丝笑容:“先生,少篁只是想请你来给我弹个曲子。”
“哦,想听哪首?”姚枢坐在七弦琴前,问。
“恩……就是先生第一次给少篁唱的那曲子……我记得里面有这词……‘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语气既飘渺又伤悲。
姚枢感觉出少篁的不对劲,外面只是说他骑马时候摔了手,理应情绪不会变得这么低落。
没再多问,只是缓缓地弹起曲子,略显沙哑的嗓音把这一首《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唱得凄婉无比。
少篁听着,手下意识地放到肩胛上,只觉得那一块滚烫的很……
金朗月刺下印记,夺去了少篁作为一个王子的尊严。
狄人春秋——第七章——琴韵心声*终
7(2)
“大业未成,不谈婚娶!”
简单的八个字写在一张略微发黄的羊皮上。
狄玉成苦笑着把羊皮扔在桌子上,邵王后上前看了,皱着眉说道:“大王,这可怎么办好?少清他也太任性了。”
“若是……三十年前的我,也恐怕如此……这次是我不好,想走近路。”
狄玉成自凤翔宫出来直接来到枢密院,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群臣,淡淡一笑:“天下是在马背上得到的!”
里约历一千六百十三年春,狄族统一北方部落,定国号纳桑。派二王子狄少净出征西方大陆,召回三王子狄少清随狄玉成南下,矛头直指西夏和金国。
纳桑采用前弱后强的策略,先发兵西夏。破兀剌海城,初夏时即兵围西夏都城中兴府。夏襄宗不得不求救于金国。
刚从里约天朝大肆掠夺而归的金耀星急匆匆冲进东宫。到月阁没找到金朗月,问了才知道是在黎叶馆,赶忙又跑过去。
未经通报,金耀星直接就进到黎叶馆里。
一片初夏景气,先前结冰的池塘已是绿意昂然,片片荷叶漂浮在水上,院子里的原本的草木也换成了竿竿修竹。
竹林中,金朗月正与姚枢下棋,少篁坐在旁边,托着腮,看着棋盘。
“皇兄!”金耀星紧走几步大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下棋?!”
“进来也不着着通报下。”金朗月下了子才说。
姚枢慢慢站起向金耀星行了个礼,退到一边。少篁只是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人:不愧是征战四方的人,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皇兄!你是怎么了?这会大臣们都在殿上等你呢!”金耀星感觉到了少篁打量自己的目光,不由看了看他,又说,“你身边收个里约的儒生就算了,怎么还有个连点礼数都没有的小东西!”
“随他去,耀星不要和个小孩子计较。”金朗月知道,少篁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金国人下跪行礼的,文弱的外表和倔强的内在不协调地共存在少篁身上。
若是平时,金耀星也不会和个孩子一般见识,偏偏今天正好撞到枪口上!
一闪身站到少篁面前,说道:“跪下!”
少篁把头一偏,耳充不闻。
飞起就是一脚,正中少篁的心窝!顿时少篁身子向后跌去,眼看头到撞到后面的石头,被金朗月快手扶住。
只见少篁脸色发白,一缕鲜血自嘴角流出,金朗月不由伸手想去擦拭,但是在看到少篁满是愤怒的眼神后,伸到一半的手猛地把少篁往旁边推了几步,大声说道,“绿影!把他带回去!好好教他规矩!”
绿影赶过来,拉起少篁的手就走。
“皇兄!狄玉成都打到中兴府了!你居然还有闲情下棋、调教小孩?!”金耀星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失望。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去殿上。”金朗月看了眼没走多远的少篁,他会听见吗?可不能让他燃起任何的希望!
次日,月阁二楼。
眼看是中午光景,少篁收了书准备下课时,姚枢却忽然问道:“这里……还疼吗?”
见姚枢指着自己心窝的位置,少篁说道:“没开始那么疼了。”
“说起来,这全是你自找的,为师也不会为你不平。”
少篁不屑地说:“是吗?那我就该像先生你一样对金狗屈膝行礼?”
姚枢不由笑起来,这孩子还是和开始时候一样,什么都放在面上:“作为君臣主仆,那些礼节是必要的。你若是跳出这些身份,那自然是不必。但为师说的不是这个。”
摇摇头:“少篁不懂。”
“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特别想见的人吗?”姚枢盯着少篁,那眼开始有了波澜,咬着嘴唇,小手纂得紧紧……
--想……想回去!就算在知道王后对自己下毒的事实后,还是想回去!那个在阴谋之下却依旧美丽的童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少清,还有慈爱的父王!
想回去,想回去再见他们……
“如果有,那就要收起你的锋芒,生存是首要的,否则你再没实现他们的可能。下次,或许就不是挨人一脚了。”姚枢拍了拍少篁僵硬的背。
“……狄族……狄族现在怎么样了……”少篁说出了一直以来最关心的事情,金朗月对他封锁了一切有关狄族的消息。
姚枢忽然明白少篁为什么这么讨厌金国人,原来他是狄族的啊?走到门口,姚枢缓缓地说:“狄族没有了,狄玉成早在上年就当上了纳桑圣王。”
“那……先生……”少篁转身再往门口望去,哪里还有姚枢的影子。
姚枢还没跨出月阁,就后悔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向精明却毁于一旦!
只是安慰个孩子,只是去教导他适时该低头,这没错。但居然告诉他狄族的动向!很明显是金朗月故意让这孩子不知道,自己却多嘴?!
希望不会造成什么后果才是,否则既对不起金朗月,也害了少篁。
里约历一千六百十三年夏,金国大元帅崔立率十万大军协助西夏军队大败纳桑于斡罗孩城,狄玉成被迫撤军。
用力抓着缰绳,少篁骑在马背上不时地尖叫着!
尽管是挑的最温驯的马,但是在跑起来后,刚学骑马的少篁还是东摇西晃,犹如挂在马鞍上的一条皮囊随着马的颠簸而漂浮。
金朗月早在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的侍卫也觉得有趣,却不敢笑出来,只好憋在心里。
过了一会,少篁终于找了点感觉,身子开始随着马的跃动而起伏,一夹马肚,奔跑起来。
金朗月忙催马赶上,前后相差一个马身,预防少篁有什么闪失。
越过一个土岗,少篁突然看见一队商人正打前面经过。本是放马狂奔的少篁急忙勒缰绳想收马,却已经来不及,更何况此时马根本不听他的,一下子就冲到了商人队伍里。
少篁更是惊慌起来,使出全力去勒缰绳,那马一惊,咬住嚼子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又窘又手足无措的时候,少篁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刚想去看时,感觉自己一下子腾空,顿时又吓的大叫。
少篁好一会才睁开紧闭的眼,发觉自己正被金朗月揽在怀里。
“实在对不起,他刚学骑马,冲撞了各位。”金朗月对一边吓得目瞪口呆的商人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