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颂————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10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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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后,田头开始思索力的事。自己也曾有过待在家中快窒息的感觉,但忍耐一下就撑过去了。
力现在正在何处,心底有在想些什么呢......他实在很后悔,自己居然对神经纤细的男人说「很烦唉......」这句话。
隔日,晴空万里。整夜辗转难眠的田头,困倦地站在爆满电车中摇来晃去,好几次被透窗射入的阳光弄得睁不开眼。郁闷地通过学校大门,路经放置鞋柜的玄关时,田头发现了力,挂心昨晚事情的田头,无法从靠近过来的男人身边逃开。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一群喧嚷的学生从后面趋近。田头走到离鞋柜有段距离的走廊窗边,力跟着过来。
「跟你通完电话后,我去了公园,爬过围墙,坐在树底下发呆。一整夜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并不想孤独一人,但结果总是这样......」
力低声说道。他或许在那个地方待了一整晚......田头心想。
「不管我多想和你说话,对你而言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我想象自己是你,遇到讨厌的人来纠缠......终于能够明白你的心情了。」
力魄力十足的眼眸低俯下来,薄唇干巴巴地蠕动着。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话。所以......我想用钱买你的时间。只要你和我说话,我就付钱。」
田头惊讶得瞠目结舌。为了和自己说话,居然生出愿意付钱的荒唐想法,这家伙的脑袋结构直教人不敢置信。果然异常!
「要是你讨厌金钱这种太物质的东西,那我买礼物送你也行。以后你就算身上没零用钱,也不用太担心了。」
「你真的很奇怪。」田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把我当笨蛋吗?就算你付钱,也不过是想让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来进行而已!」
情绪激动的田头口气很冲,仿佛被人责备的力,握紧双拳上下挥动。
「我才没有那样想!我是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才这么说的。不然你说啊!到底要我怎么样做,你才肯跟我说话?或是听我讲话?」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田头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眼前这男人的脑袋里,为什么就是没有「放弃」这个干脆的选项呢?
「一天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也没关系。请认真听我说话,不要觉得麻烦,也不要打呵欠地认真听我说。拜托你......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锐利的眼眸染上了水气,最后吓了田头一跳地落下泪来。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为这点小事流眼泪呢......无言以对的田头当场愣住。路经的学生纷纷好奇偷瞄,田头羞赧得感觉背如火烧,不是我惹哭他的,我也没有骂他......田头在心底一一替自己辩解。
「......放学后,只能十分钟......」
田头从喉咙挤出声音来。力濡湿的眼眸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
「只能十分钟,其他时间绝对不准过来跟我说!」
扔下话后,田头转身就走,脑袋一片混乱。为什么自己非得提出这种「妥协方案」不可呢?这太没道理了!
但是......比起古怪男人提出的诡异请求,自己所提的方案还正常多了!
人声在脑子里轰轰乱响,引发一连串的抽疼。田头紧紧闭上眼睛,身子缩成一团。就在意识行将中断之际,一声怒吼将他从昏厥边缘拉了回来。
「干嘛把他带来我这?」
周围响起来回踱步声,令人怀念的力的声音。依旧不变的关西腔,闭着眼睛也听得出来。
「没办法啊,演唱会后这家伙和我喝了几杯,结果就醉倒了。」
即使被力怒吼,优的平稳嗓调依旧不改。
「看也知道他喝醉了!我是说,你把他带来我这边干嘛?」
「因为做计程车到你店里最近嘛。」
脸颊贴着冰凉地面,田头觉得好舒服。
「喝醉酒是他家的事。没办法自行回家,就放他在那边睡啊。」
「他可是我的同学唉!别说得这么冷酷。你之前不是满嘴「真一,真一」地很想念他吗?」
力没说话,但脚步声似乎火大地更沉重。
「别这么样生气,让他在这边躺一下。等酒意退了他自然会醒,到时你再帮他叫辆计程车不就好了。啊啊,已经这么晚啦,最后一班电车快没了,我回去啰!」
「把这家伙也带回去!」力怒吼道。
「我很想啊,可是最近孩子晚上哭得厉害,我老婆已经快发火了......」
「干我屁事啊!」
「别这么冷酷嘛!祐子之前不是很照顾你吗?你要是嫌麻烦就别多管,借块地方让他睡就好了。」
打火机发出喀的钝响,一丝烟味飘过鼻尖。
「你快回去顾店吧。」
「不过是打工罢了......」
喔......优哼了一声。
「我要回去了,最后想再喝一杯,小瓶的就好了,今晚还真值得一醉呢。不过田头被你照顾到一半,就算醉了也会吓醒吧。」
「快给我滚出去。要喝啤酒的话,你自己随便在那边冰箱拿一罐去。」
冰箱砰地关上,田头听到开罐声,旋即感觉有人在身旁。
「高中毕业后,这家伙就断了音讯。当时有很多谣言,说他因为要出道才不跟大家联络,是个薄情的家伙......」
力的嗓音有些哽咽。
「干嘛拿以前的事来讲。」
「什么以前......」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在小酒馆看到他时,真的好怀念,怎样都想跟他讲讲话,所以才出声叫他。他现在在帮乐团伴奏喔......以前明明是我们里面最不会弹乐器的呢。」
现在还是不会弹,拼命练习了还是很烂。练到快吐血了,手指还是动不快。田头感觉有人摸了下自己头额,但瞬间便缩了回去。
「我才不认同这家伙!」
难得有些远的力,声音十分顽固。
「什么认不认同的,都是依你的标准,我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已经不是偶像,好像也没再推出CD了......他应该经历了不少事。他说在帮乐团伴奏,但好像没赚什么钱。我想他在演艺圈应该很辛苦,不过他一个字也没提起。」
田头的喉咙一哽。
「你只是同情这家伙罢了!」
「或许吧。在小酒馆的厕所遇到他时,他一脸无精打采,好像立刻死掉也无所谓,孤零零地站着......」
「回去!」力在咆哮。「马上滚回去!去找你那个肥胖的笨女人!」
「就算是笨蛋胖女人,我家太太可是很温柔喔。啊,对了,她还说会准备好晚餐等我回去吃呢。」
优呵呵一笑。
「这家伙醒了之后,你别对他乱吼乱叫。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比起计较往事弄得乌烟瘴气,我还想偶尔见见这家伙,和他喝一杯,一起怀念地聊聊天呢。」
门板关上,优的声音随之消失。但房内仍然残留他人气息......尽管对方没说话,也没发出脚步声。
「你这家伙好像被人同情了......」力呢喃道。「......不后悔吗?」
眼眶突然一热,泪水从紧闭的眼眸滑落。然而醉意终究凌驾悲伤情绪,田头再度陷入睡梦中。
直到放学前,力都不再来教室找自己了。「今天力好像没来......」半田喃喃低语。「一定是因为我今天早上告诫过他的关系。」优露出一脸兄长威严奏效的得意表情。扫完教室后,手拿鞋子的优对他说「走吧!」,田头仍动也不动。
「快点啊!能在录音室练习的机会不多唉!」
火车站对面有一家录音室,他们预约了练习时间。被人一催促,田头霎时有些动摇。说老实话,他真的很想装做忘记和力的约定,去录音室练习。
「我还有点事,待会儿再过去。」
「别迟到太久喔!」说完优便先行离开了。
整整过了五分钟后,田头才步出教室。走下楼梯立刻发现鞋柜附近的走廊伫立一抹身影。他慢吞吞地靠近,一脸等了很久的力开口道:
「那个......我从早上就一直想,不是只有十分钟吗?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比较好。」
力的眼睛闪闪发亮,神情兴奋。
「上课时间也开心得快坐不住。打从小学去喜欢的老师家玩以来,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和愉快聒噪的力相较,田头发现自己逐渐冷下来。偷瞄了下手表,正好五点钟。
「昨天为了查你家的电话号码,我趁优洗澡时偷偷溜进他房间。在一团乱的桌面上发现你写的歌词,歌名好像叫「SLEEPLESS CHILD」。我本来以为词曲都是优作的,没想到写词的人居然是你。比起听你唱,用看的更能感受歌词的优美,我感想就是这样。」
「总觉得有点灰暗......」优不太喜欢田头写的歌,尽管被人夸奖了,但看着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一派傲慢地说「感觉不错」,田头怎样也无法直率地道谢。
「不过,你有些字好像弄错了。写东西的时候应该查一下字典,有错字感觉挺差的。」
田头瞬间从指尖红到耳朵,怒气和羞耻在体内叫嚣奔驰。但当场向他发飙也无济于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皎洁月光下的道路,看起来比以往还小」这句。同样一条路,平常哪可能看起来比较小,但你却这样写了下来,我想你一定是用心眼在看。写这些歌词的时候,你一定非常寂寞吧。你是不是在描写真被谁抛弃的那一刻的心情?」
田头紧握手指。就算是事实,为什么非得挑出那一段来解释呢?被人窥见内心世界的田头真的很想哭呢。
没有等待对方反应,力一径喋喋不休。情绪似乎很亢奋的他,脸颊逐渐泛红。
「我正在写诗,将来想成为诗人。成不成名都无所谓,只要能写诗就活得下去。这些话我没跟其他人说过。明天我会把作品带过来,希望你看一下......」
无论是想聊天,还是要自己读他作的诗......全是他单方面地压迫过来,田头简直块窒息了。稍微偷瞄一下手表,却被力伸手抓住手腕。
「别管时间,好好地看着我。光是看你偷瞄手表,我就一阵难过。」
虽然只瞄了一眼,但时间已过五点十五分了。
「......我该走了。」
甩开力的手,田头迈步离去。力像小狗般围绕在他身旁,拼命说话。
「我明天真的会带作品过来。不需要你的感想,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而已。」
穿上鞋子之后,力没再追过来了。田头边跑边想,明天对方一定也会像这样单方面说个不停吧,烦死了。团练过后,看了看优的乐谱,歌词中的确有错字,田头一阵火大。
隔天一早,站在校门口前等他的力,不发一语便塞了本笔记簿给他,田头将外皮肮脏的本子扔到课桌抽屉后,就这样忘了,直到上古文课取出词典时,不小心将它扫落地面,田头才想起它的存在。
上课内容挺无聊的,田头心想干脆看看力的作品吧。把本子摆在抽屉里头翻开,字体明显往右上方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写字,田头徐徐阅读,周遭声音逐渐消失。
回过神时,课程已经结束了。田头紧抓着力的作品集,那是......从没有过的体验。他咬紧下唇忍住泪水。这并不像看电影或阅读时受到的感动......而是像在美丽事物面前,油然产生敬畏之心。并非他用字有多难或文字有多华丽,深究到底,是他在单调的韵律中,展现出朴素又令人屏息的静谧感情。宛如镜面的反射,将自身内心的丑陋情感清晰浮雕出来。
田头忘我地读着时。然而合上力的作品集后,他再也不想读第二遍了。
放学后,田头将本子还给力。他立刻皱起眉头露出一脸执拗。
「你没看吗?」
「......我看了。」
力的表情骤变,满脸欣喜,田头不禁感到困惑。
「那,你觉得我写得怎样?」
「你不是说,不需要我的感想吗?」
力一脸郁卒地闭上嘴。就算那些诗的片断仍萦绕在田头脑海,他也不想直率说出感想。
「我还有其他作品集,非常多喔。明天也带来给你看,不需要你的感想,只要看看就好。」
明明不想再看了,田头却下意识点点头。他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叫小日向力的男人。明明极端自我又毫无常识,那华丽得惊人的文字,到底是从哪生出来的呢?田头感到不可思议,他实在不愿去想......写出那种诗的才能和喋喋不休令人生气的关西腔,是出自同一个脑袋。
「你终于看着我了。」
力一脸高兴地表示。田头实在很厌烦他为什么开口闭口就是「看着我」这件事,这家伙的脑子和嘴巴根本没有接点。
「为什么是我?」
力困惑地歪着头。
「为什么只关注我一个人?优也好、半田也罢,他们人也都很好啊?」
力马上老实说:
「我也不晓得......但你和其他家伙不同,每句话都会触动我的心。或许是你我心底都在探寻相同的东西吧。我会如此受你牵动,一定是有某种相通的东西存在吧。」
力无意识地握紧手中本子又松开,忽然开口低喃「我很孤独......」
「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很空虚......要是我没有双亲,还可以将孤独感归咎到他们身上;或是我被虐待,就可以憎恨对方。但事实上我父母俱在,也有个爱搞笑的笨哥哥,就连祖父母都健在,也很疼爱我。虽然关西腔让我很困扰......不过烦归烦,也没想要寻死。只是......内心总有股莫名的孤独感。白天还好,因为周遭既明亮又吵杂。但一入深夜......不知怎地,浑身就不对劲。实在很难形容,就像有一股郁闷快从体内溢满出来。在家里根本待不住,只好跑到天桥上看着底下车来车往,或是游荡一整夜。这种时候,我就会极度悲伤到流眼泪,但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你没有过这种经验吗?」
力认真地询问。
「那种难以自己的时刻,没有吗?」
......的确曾隐隐约约感受过类似的时刻,但田头不知该如何表达,眼前紧盯着自己的眼眸,正满怀期待地等候自己的回答。
「这世上有不觉得自己孤独的人吗?」
力困惑地微微偏头。
「不要认为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不幸比较好吧?」
力的表情瞬然一变,倔着一张脸默默低头。良久才听到他低喃「你好严厉......」
一睁开眼,田头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睡觉。在昏暗的照明下,屋内摆设隐约浮现。不见一丝阳光,跟夜晚没什么两样,田头漠然心想。背脊酸疼不已,全身有股说不出的倦怠感。
田头缓缓打量四周。变形的狭长空间角落,摆了一张床垫、矮桌及尺寸只及腰部的小冰箱,一旁则随意放了二个纸箱。触目所及的家具只有这些。天花板低,也没有对外窗。田头一坐起身,便有东西从肩膀滑落,原来是一条羊毛毯。他断断续续回想起自己和优去喝酒,不小心喝得烂醉及昨晚的对话。
没窗户的房间似乎没有其他人在。田头强撑起疲惫的身子坐着,伸手从上衣口袋取出手机。
不料,身后传出啪当一声重响。田头背脊一阵颤抖,手中的手机掉落地面。室内瞬间如白昼般明亮起来,身边逐渐有人靠近的气息。久违十年不见的力,就站在自己眼前。一如既往的发型令人察觉不出岁月痕迹。但十年后再见到他的脸,田头有股奇妙的感觉。力坐在床垫边缘,把便利店的袋子搁在矮桌上。随手取出便当及茶,自顾自吃了起来。仿佛没察觉另一人的存在,连声招呼都没打,田头觉得很妙地笑了。自己并不想知道十年不见的力的事情,对方想必也是如此。田头曾以为力或许见过自己频繁出现媒体的样子,但果然他还是没注意吧。
「快点回去。」
瞄都不瞄自己一眼的力沉声道。田头将脚边纠成一团的羊毛毯折好,那是力唯一给予的情分。站起身打算出去前,本想向力道声谢,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电话是优打来的。田头告知自己刚起床,人还在力的房间里。听到「已经中午十二点啰!」,愣了一下的田头幽幽叹口气。优询问「那家伙有说什么吗?」,一回答「没说什么」,优立刻说「叫那家伙听一下电话」。田头偷窥一下男人冷酷的脸,要让无视自己的力开口,的确有必要强迫一下。
「优有话跟你说。」
田头靠过来递出手机。力一脸惊讶地接过,结果听没几秒便扔下一句「狗屎!」地切断电话。然后不发一语地递出手机。田头伸手去接时,两人双目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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