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泷夏川  发于:2010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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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大臣微微动容,却又觉此事在意料之中,便不多言。独南司玥跪在地上,不动。陈德福捧了圣旨站他面前,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犹豫半晌,才壮着胆子催促道:“长皇子,您快接旨呀。”

南司玥抬头瞪他一眼,眼神锋利如刀,骇得陈德福禁不住后退一步。陈德福望一眼众人,大窘,忙稳住身子,再催南司玥一次。却见南司玥俯下身,以头碰地,向夏颉帝大声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请父皇收回成命!”话音未落却早已是朝野哗然。一干臣子忍不住议论纷纷,有人欢喜有人忧。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云洛天向南司琰看一眼,浅浅笑着,深邃的眼眸刻意眯成缝,直让人看不清那其间的光芒。而南司琰,却是会心地笑了。

另一边,刘侍也拉了南司璃抱怨个不停。

只听刘侍道:“四皇子,您和长皇子向来亲近。您来说说,这长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皇太子、未来储君不做,偏偏甘心做皇子,日后任人为臣。这可如何是好?长皇子何等清高之人,向来最明事理,如今怎么这么糊涂……”

南司璃拍拍他,正想告诉他,其实皇兄也不是很甘心做皇子的。张了张嘴,猛地听见夏颉帝一声怒哼,当下吓得不轻,忙做出副乖巧模样,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百官亦是惶恐,各自摆出正经姿态,垂首恭听圣恩。

夏颉帝微敛怒容,看向南司玥。只见那弯曲的脊梁正隐约冒出一股坚定之气来,愣了愣,顿觉这孩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暗自叹口气,温和道:“你起来说话。”

南司玥又朝地伏了一伏,这才站起。悠然弹掉衣角的尘埃,缓缓道:“父皇,太子一位非同小可,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为何?”

南司玥看他一眼,来回踱两步,才慎重道:“其一,儿臣才疏学浅,无德无能,自认不能胜任太子之位。”

云洛天不由淡淡一笑。夏颉帝却是面上薄怒,道:“哈!才疏学浅?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北泶长皇子才学天下第一,你竟敢跟朕托辞你才疏学浅!”

南司玥闭口不语,良久见夏颉帝稍稍缓和了些许心气,才又道:“其二,太子一位,兹事体大。如今边疆战事未完全平息,父皇如立太子,又必然引来朝野分争,到时内忧外患,只怕不妙。其三……”目光转向南司璃,顿了顿。其三,我想以平常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其三?”

“其三……”南司玥收回目光,正视夏颉帝道,“其三,孩儿心不在此,请父皇成全。”说着又跪下,磕头不止。

南司璃静静看着那执着的人儿,暗自捏紧了拳头,却终是一言不发,垂手而立。

南司琰瞅他一眼,上前一步笑道:“父皇,既是皇兄不愿,就将此事再推一推也未尝不可。”

夏颉帝微眯双眼,不语。这两个儿子各自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会不知。南司琰的笑里藏刀,南司玥的固执叛逆,都不是能轻易改变的。而他亦不能轻易就范。倘若今日允了南司玥,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再者,朝堂之上,百官看着,如若出尔反尔,皇家的威严又该朝哪里摆?当下板起脸来,狠心对两个儿子训斥一番。末了又道:“此事已定,你们不必多言。”

二人当下噤声,互看一眼,不敢多话。南司璃见父皇果真动怒,忙笑了出来打圆场,道:“父皇莫气。依儿臣看,此事如二皇兄所言,稍稍往后推几天也未尝不可。毕竟皇兄刚在战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较量,一时不能接受这些变数也实属正常。不如请父皇给他三天时间好生考虑,三日后再议不迟。”

此解甚好。又有百官出来献计奉承,夏颉帝稍稍顺了心气,便点头道:“好。璃儿,你和你大皇兄素来感情深厚,此次出征更是患难与共。既然你有此意,想必也是为他着想,朕就命你来说服他。”

“我?”南司璃心中叫苦连连,顿时没了主意。这要是惹恼了皇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可是皇命难为,父皇的脾性,他可是清楚的很,事情办不好,没准会把先前的赏赐全部收回。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够他玩好几年的了。可是,可是皇兄也不是吃素的啊……越想,就越为难。偷偷拿眼瞄一眼南司玥,只见对方面有怒意,薄唇微翘,正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又是一阵背脊发寒,忙低了头装模作样找东西,却是再不敢抬头。

第二章 佛

南司璃领了皇命要劝说皇兄顺了父皇的意,令其三月后乖乖登上太子之位。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要看他如何在父皇和皇兄之间启承转合。弄得南司璃异常尴尬。倘若事情办不好,惹恼了父皇,他自是讨不到好果子吃。再者,若让反对皇兄的朝臣抓了把柄,只怕皇兄日后处境更加危险。而他却又不能厚着脸皮去求南司玥,对于喜欢的人,自然是希望他能像雄鹰自由遨翔于天际,怎会忍心逼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何况,他自己也是存有一些私心的,不忍看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儿再次与自己拉开距离,无论是心,还是身份,都不可以。

南司璃抱头冥思苦想,实在无奈,最后索性耍起赖来,当众傻傻一笑,钻回毓枢宫装病,当了回缩头乌龟。气得夏颉帝吹胡瞪眼,直骂这个儿子太无能。不过君无戏言,三日之期未到,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南司玥正在气头上,自然没心情理会他。哪管他是好是坏,径自带了黎影骑马出宫,眼不见他,心不烦。

主仆二人沐浴着清晨的风,一前一后朝相国寺行去。昨夜听黎影讲了杜昭仪一事,南司玥一宿没睡,只觉事有蹊跷,又不得其解。此刻路途之上,依旧眉头深锁,陷入沉思。这血玉镯,定然是那日掌香小僧放在神佛面前,引诱杜昭仪收下的。只是那小僧已死,又如何查得到这幕后指使之人。再者,空鸣之死,是否同样与那人有关?如若是,那这相国寺内,还有谁知道真相?越想越不明白,索性前往相国寺一探究竟。

黎影紧跟主子身后,和煦的风吹得南司玥发丝飞扬。黎影看着,一阵舒心。这久违的感觉,总让心仍不住地雀跃。喜欢走在主子身后,看他的背影。他的举手投足,都牵引着自己心灵的视线,他的光,他的耀眼,他的一切都让自己倾倒,然而这样的心情,却又未曾敢越过雷池半步,自己也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那个人而已。

“怎么了?”南司玥回头,问他。

黎影冷不防被问,一慌,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忙稳住心神,只对主子道:“那个……相国寺到了。”

适逢相国寺住持空禅大师讲经,南司玥绕有兴致,命人取来莆团,和众僧一起坐下听经。空禅自是高兴,难得今日长皇子大驾光临,大殿外亦是破天荒的人山人海,围满了各路听经人。他哪里知道,那些人此番前来,不过为了一赌南司玥绝世的容颜罢了。

空禅大师满心欢喜,坐于高坛之后,手持法仗,对座下芸芸众生讲道:“有一次,佛陀在柯沙昆城传道,中午累了,便在一棵树下休息。一婆罗门自对面走来,见佛陀庄严容貌,知他必是大福之人,便打算将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他。只可惜佛陀对世俗生活早已失了兴趣,便礼貌地拒绝了婆罗门。而婆罗门的女儿,摩甘蒂耶,却觉因此遭受羞辱,从此对佛陀怀恨在心。她凭借美貌,嫁给了优陀南的国王,并以皇后的身份,花下重金买通一群流氓,日日追着佛陀漫骂不止。佛陀走到哪,他们就骂到哪,无边的恨意如洪水猛兽要将佛陀吞没。佛陀却并未因此憎恨他们,反而循循善诱,报之以微笑。只道:‘当他们用极恶毒的语言大骂我时,我对他们没有一点恨意,也没有以为他们是在骂我,我都把他们当成我的好兄弟看待。’这群流氓果然感动,为方才的行为悔恨不已。由此可见,憎恨别人,是对自己最大的损失,恨不能止恨,唯有慈爱才能止恨。此乃永恒不变的真理。”

座下小僧无不点头称是,唯独南司玥掩口轻笑一声,对空禅道:“大师方才所言,唯有慈爱才能止恨。可在下分明记得,佛陀在劝解那摩甘蒂耶时,如是说过:‘不要有爱欲,不要有嗔恚,它是轮回的主因,痛苦的根源。看着我寂静的脸,你将息灭爱欲,息灭嗔恚,获得宁静与安详。’要慈爱,却不又不能有爱欲,同是佛陀所言,岂不又矛盾?”

空禅摇头道:“非也非也。佛说慈爱,是要怜悯,要向善,善便是慈,便是爱。有善才会平等待人,才会不嗔不怒,同情他人。”

“同情?”南司玥又道,“可是佛陀又说,毋说他人可怜,自己比别人更可怜。大师此言,岂不又矛盾?”

空禅未料他如是反驳,不免一愣,正要开口,又听南司玥道:“佛说不要有恨,这世上便没有恨了么?正因为有恨,才更懂得珍惜爱。在下以为,因为有爱,世人才要向善,只善不能止恨,爱亦不能,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方才能感受自己千万分之一的伤痛,才会懂得弃恶扬善。一味慈爱,只会让他人更加得寸进尺罢了。”

“殿下此言未免太过偏执。”空禅拭拭额角的汗,小心翼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倘若别人杀了我的父亲,我又杀了那人,那么,那人的儿子,岂不又要找我寻仇吗?如此往复,何处是尽头?”

南司玥哈哈一笑,道:“倘若别人杀了我的父亲,我便杀他全家,不留一个活口,我看他如何报仇!”

“阿弥陀佛!”空禅闭了眼,念叨一声,半晌才又道,“如此一来,殿下岂不罪孽深重?”

“深重?南司玥本就是行走于修罗地狱之人,哪管他今后轮回如何!”言罢倏地起身,犀利的目光滑过大殿。身后众僧尽数低了头去,不敢直视他。不由冷哼一声。此番话,自然是说与这批僧人听的,暗自希望那知晓真相之人露出破绽,只不想却是徒劳。

于是转转眼,也不生气,回头对空禅笑道:“大师,倘若今日南司玥如此想法,那可如何是好。只盼大师佛法宏大,早日化解众生苦难。”

空禅一怔。长皇子此番说法,竟是假设?不由长吁一口气,连连谦虚一番。

南司玥心中冷笑,复又坐下,示意空禅继续讲经。然,空禅尚未开口,却听得那身后金身佛像悠悠念道:“阿弥陀佛!同样的瓶子,汝为何放满毒药?不要以为那日一切都无人知晓,只是知晓的人,从不开口罢了。”

佛像竟然开口说话!众僧哗然,直直望向那尊菩萨,口里高呼不止。

第三章 疯

南司玥亦是愕然。只道,这相国寺什么怪事没发生过,却不曾听闻佛像会当众讲话的。身后众僧更是喧哗一片,连连高呼“阿弥陀佛”。

又听得那佛像道:“众生啊,你们自许聪明,做下那一件件滔天恶行,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知,你们的一言一行,早被佛祖记于心中。”

众人大骇,忙自地上站起,怔怔看向那佛像。空禅弹掉身上尘埃,毕恭毕敬道:“阿弥陀佛,弟子愚钝,请佛祖明示。”

佛像兀自冷笑一声,又道:“相国寺乃北泶国寺,神明庇佑,而千奇百怪之事竟还层出不穷,诸位竟没有想过这是为何么?”

“为何?”南司玥上前一步,急道。

“因为……”佛像顿了顿,见众人等得不耐,才缓缓道,“此相国寺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相国寺了。如今的相国寺,不过冤魂恶鬼复仇的污秽之地,连神明都不耻,又岂有得神明庇佑之理?自是由着那些污秽畜生胡作非为去了。”

空禅煞白了脸色,惊得连退几步。近来寺中怪事层出不穷,先有皇后娘娘随身血玉从天而降,又有久未露面的空鸣无故被杀,他面上只作不知,而心下却是了然的。如今佛主明示,岂不正是指的这些事么?如是想着,忙道:“敢问佛祖,可有弥补之法?”

“弥补?”佛像冷笑一声,道,“需得那罪魁祸首站出来,认了错,服了法,此事方可有救。”

众僧互看一眼,窃窃私语。空鸣又道:“佛祖此语,莫非是说那十恶不之赦之人现下正在本寺之中?”

佛像又笑,道:“正是。”

众人猜忌之心更重,四下看去,竟再不敢拿正眼去瞧身边的人。南司玥暗暗好笑,向黎影使个眼色。黎影会意,起身悄悄向佛像走去。而南司玥却走到空禅身侧,对众人道:“如此说来,还是请此人上前来,对大家做个交待罢。”

众僧不语,各自悄悄低了头去。南司玥正要再开口,又听那佛像道:“阿弥陀佛。佛家有云,因果轮回。今日的罪孽,他日必定还复自己身上,如若执迷不悟,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

众人战战兢兢,只道:“阿弥陀佛。”

空禅拂拂衣袖,开始诵经。正是一套《妙法华莲经》,嘤嘤的音调,似在哭泣。南司玥面无表情,目光从一个个僧人面上搜罗过去,只见其中一瘦弱僧人,正低了头瑟瑟发抖。心中明了七八分,忙走近他,还未开口,便听那僧喃喃低语道:“血玉镯……皇后娘娘……昭仪娘娘……”

南司玥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抬起那僧下巴,却见那僧眼神涣散,竟然是被吓疯了。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急问道:“说,那血玉镯是怎么回事?”

那僧却痴痴看向他,反问道:“什么血玉镯?”

南司玥反是一愣,耐着性子说:“皇后娘娘的血玉镯,怎么到了昭仪娘娘手中?”

那僧一惊,慌忙四下张望,谨慎靠近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嘘!别说!环儿说了,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环儿?”南司玥拧了拧眉,问道,“环儿是谁?”

“环儿……”那僧侧头想了半晌,眼神再度阴暗下去,道,“环儿……是谁呢?贫僧也不知哩……”

南司玥神色一狞,正要喝斥,却兀地听见身后一声轰然巨响。原来黎影早领了南司玥旨意,悄然步至佛像前,一掌将那佛像推出几步开外。须臾,尘埃散尽,露出一身颀长的背影。

那背影听得身后大肆动静,蓦地僵直。黎影大骇,忙跪下,口中急呼:“参见四皇子!”

众人大惊,不知所措。空禅看向南司玥,半天没了语言。南司玥却不看他,兀自挑挑眉,只待看南司璃如何将这闹剧收场。

南司璃身子晃晃,转身时却又满脸堆笑,对众僧道:“今日风光正好,出来游玩,不慎挠了诸位大师雅兴,实在抱歉……”

众人惊然盯着他,竟忘了行礼,倒弄得他愈发尴尬起来。空禅偷偷拭掉额角的汗,大大松了口气。虽说相国寺近来怪事层出不穷,但这佛祖显灵一事,却只在数千年前发生过一次,想来今次也是不可能的。只这佛像开口,竟是四皇子顽劣弄来,如此,倒不知是喜是忧了。

南司璃挠挠头,又摆起正经的模样来,道:“大师们不必如此,只管讲你们的经便是。我和太子,这便回去了。”

南司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南司璃这个小子,明着不行,就玩这种把戏,当众如此叫法,岂不存心逼他就范?

果然,众人听得“太子”二字,立即齐齐地跪了下去,高呼“千岁”。南司玥忙道:“诸位不必如此大礼。太子一事,南司玥尚未答应,诸位暂且只管叫我一声‘长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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