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泷夏川  发于:2010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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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南司璃大为扫兴,拉过皇兄的手,道,“可是我想留下来陪陪你。”

“陪我做什么。”南司玥一笑,挣脱他起身开门,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何需你陪。而且……”而且宫围之中,敌人耳目众多,小心些为好。

南司璃怔了怔,终是明白南司玥用意,虽然心里百般不愿,却仍是起身步至门口。

远远的宫门外,一列灯笼急速向轩阳宫移来。二人相视一看,愣住。那为首太监已然步至跟前,朝他二人跪下了。正是陈德福。

只听陈德福急急道:“给二位殿下请安。皇上,皇上急召二位殿下御书房议事!”

“陈公公,”南司玥倒是不慌不忙,叫住他,道,“何事如此着急?”

“老奴,老奴也不知。”陈德福抬起头,看他一眼,悄悄拭了拭额角汗水,又补道,“皇上这会儿正发火呢。哎哟!老奴斗胆,请二位殿下快去看看吧。”说话间,又拭了拭先前未拭完的汗水。心底直叹,跟了皇上这么些年,竟还是头一遭瞧见这位主子如此震怒。那凶悍的模样,能教天地都变颜色了。

南司玥、南司璃对视一眼,直觉不妙,忙抬脚跟着陈德福往御书房而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夏颉帝一声怒喝:“你们两个逆子,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二人浑身一颤,只觉那殿内的暴戾之气如利刃一般割过身侧。不敢怠慢,慌忙推门而入,头也不敢抬,扑通跪下,道:“孩儿参见父皇!”

“哼,父皇?”夏颉帝并不瞧他们,只道,“只怕你们心里,从未将朕这个父皇当一回事吧!”

南司玥趴着,巍然不动。南司璃却是暗自缓口气,努力扯出笑容,道:“父皇一直都是儿等的父皇。儿等也始终将父皇放于心中第一位。父皇又为何平白有此一言?”

“哪里是平白!”夏颉帝道,“你们若记得父皇,又怎会将自己身份抛诸脑后,又怎会不顾皇家颜面胡作非为,致使如今流言蜚语大乱于朝!”

二人大惑不解。自己行为处事素来收敛,即使南司璃偶尔大闹一翻,但也有分有寸,不会出阁至此。如今父皇震怒,除非……

对视一眼,一本凑折已自高处扔到了面前。两人捡起来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此凑折出自丞相云洛天之手,以犀利的笔锋请求夏颉帝废除南司玥太子之位。理由无他,只因长皇子与四皇子无视体统、悖德乱伦!以下列举他二人平素行为举止一百条,竟连那夜深人静的隐秘之事,也描述得绘声绘色!

“你们亲口告诉朕,”夏颉帝冷声道,“丞相所言,是否属实?”

南司玥拧了拧眉,道:“属不属实,都与丞相无关吧。丞相是否管得也太多了些!”

“就是!”南司璃接口道,“别人私事,与他何干!他倒好,闲来无事检视起我们来了。有空得问问他,是否自己这官职做得太轻闲了……”

“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夏颉帝不甚耐烦,打断他,咆哮。

南司璃看看南司玥,见对方眼中并无惊惧之色,这才安下心来。假若父皇生气是因为此事,那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在初次向玥告白时就已然有所觉悟,横竖一个“死”字罢了。于是轻笑一声,毫不犹豫拉过南司玥,往那唇上啄吻一口。

“父皇面前,不得胡闹!”南司玥大窘,忙推开他,轻斥一声。而眼底却无半点愠色。

俨然是默认了。

夏颉帝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桌上,骂道:“放肆!你若再敢胡闹,便逐出帝都,从此不再是皇族中人!”

南司璃收起笑容,静静看着那怒发冲冠的上位者,清澈的眼眸流淌出淡然的光。夏颉帝同样直视进儿子的眼窝,如此清明的神态,让心底一阵恍惚。到底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沉默半晌,便叹口气,柔声道:“璃儿不得再胡闹。朕知你素来性情如此,今次便不做计较,再有下次,绝不轻饶。你们好生回答朕,丞相所言,是否有失偏颇?朕是父皇,当然知道儿子们年轻气盛,情欲初识,需要找机会舒解。只是大军出征,边疆无女子相伴,这才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来。对否?朕念你们还小,只要尔等从此悔过自新,不再做那些越矩之事,此事,朕……便做不知!”说话间,手握成拳,微微颤抖。心底有只无形的手,在极力抹去方才瞧见和听到的一切。

不愿承认……

怕……无法承受那事实的重量。

然而——

南司玥却道:“父皇,难道在父皇的眼中,儿子也是和璃一样的顽劣之徒吗?”

“自然不是。”夏颉帝道,“你是朕四个儿子中,最通晓事理的一个。”

“既是如此,”南司玥坦然一笑,拉过南司璃的手握紧,道,“既然父皇认为南司玥通晓事理,那么就断然不会任由璃胡闹而不管不问还参与其中。所以父皇不妨相信,我们是真心为彼此所吸引,想和对方在一起,宁愿悖德乱伦也不愿和对方分开。”

“笑话!”夏颉帝怔了怔,却又欲盖弥彰,道,“朕为何要相信!这男子和男子之间,怎么可能互相吸引。更何况,你们不仅同为男子,还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

“正是为此才要相爱!”南司璃大急,索性自地下站起,胡搅蛮缠起来,“正因为是兄弟,璃才有机会自天下千万人中与玥相遇;如若不然,素来孤傲的皇兄,想来是不屑顾璃一眼的。然而,璃爱他,却又并不因为他是皇兄才爱。璃爱他,只因为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南司玥,这一点,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或是性别就有所改变……”

“放肆!”夏颉帝打断他,推倒一桌奏章,咆哮:“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爱!”

“那么父皇又懂什么叫爱吗?”南司玥亦是起身,针锋相对,冷冽道,“父皇口中的爱,真的就是爱吗?如若是,那么为何您口口声声爱着的母后会含泪九泉而不得安息?也或者,您根本不爱她。您爱着的,只是您身下的宝座……”

“给朕住口!”夏颉帝面色青白,额角青筋突起,厉声斥道,“你还有脸提你的母后!你母后要是知道两个爱子居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来,只怕此刻也会从陵墓中走出来大哭不止!”

“是吗?”南司玥冷笑,道,“如若南司玥和璃相爱便是天理不容,那父皇对母后所做的,又是什么?”

“你说什么?”夏颉帝蓦地一愣,指着儿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你给朕把话说清楚了!”

“我看见了,”南司玥勾勾唇角,森冷道,“我看见了。那日我就在门后面,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是你亲手缢死了她!我的母后——那后宫中唯一与世无争又深爱着你的女子,是被你亲手缢死的!”语到最后已成咆哮。那白晳的面庞因为愤怒泛起红晕,上面,淌过两行寂静的清泪。

森冷的语调,犹若地狱惊雷,炸得夏颉帝一阵头脑轰鸣。

他看见了!

自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却不想被聪明的儿子瞧了个正着!心像被猛兽撕了道口,哗哗地淌着赤红的血。夏颉帝怔怔凝视着儿子脸颊的泪珠。记忆,在那里一寸寸地绽开……

第十章 昔

是什么时候起爱上那笑容如梨花般女子呢?记不得了。等回过神来时,心早已被她俘虏,为她的坚强执着,也为她同样深爱着自己的心。

夏颉帝站在两个儿子面前。南司玥流泪的面庞,瞬间将适才的怒气都冲散了开去。闭上眼,耳畔还清晰响着一声一声低低的抽噎。

是什么呢?这声音如此熟悉。

思绪一晃,便看见儿时的自己,总是蹲在角落里胆小地哭泣。那时候,那如梨花一般清新淡雅的女子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不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储君,也不是因为他姓南司,而是因为,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南司虞。

那时候,他是太子,她是他的正妃——君宛仪!

春洞二十四年,先帝薨。其弟礼玉王起兵作乱,无视南司虞太子身份,抢夺玉玺,欲登基为王。

夜。

清冷的黑夜,被火焰和鲜血染得赤红一片。皇廷四处皆是哭声。无助的宫女太监急急奔走,叛军的铁蹄踏破了宫墙,很快便与皇廷侍卫短兵相接。然而礼玉王毕竟军权在握,一声号令便有三军杀破重围直奔太子寝宫而来。

“哈哈哈……”礼玉王端坐于马背上,指着南司虞肆意狂笑,眼底尽是嘲讽。良久,收了笑意又道,“本王最后再说一次,如若皇侄你现在肯跪下,称本王一声‘皇上’,本王自不会为难你。”

南司虞暗自握紧君宛仪的手,咬住双唇一言不发。

礼玉王又道:“皇侄,你可想清楚了。如若你依了本王,你还是太子;若是不依……”刻意顿了顿,眯起的双眸射出凶光,“你别忘了,太子妃现在可是有孕在身。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孤儿寡母日后可怎么办?”

南司虞煞白了脸色,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君宛仪却是拉了他一把,挺身立于礼玉王身前,大义道:“皇叔以为,太子称您一声‘皇上’,您便是真的皇上么?皇叔此举,天理不容,即使今日为王,也必遭天下人唾弃。只怕您的江山,未必坐得安稳!”

“大胆!”礼玉王神色一黯,厉声道,“你一个小小妮子,竟敢口出狂言!你以为本王拿你无法么?”

君宛仪欲说还休,被南司虞抢在了前头。南司虞将她护在身后,道:“皇叔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这一声‘皇上’,侄儿是断然不会叫的!”

“好!”礼玉王气红了双眼,道,“既然皇侄执意不从,本王如你所愿!”话音未落便举刀来砍。

莹亮的刀身划过夜空,骇人无比。眼看刀刃即将落在自己身上,南司虞虽然害怕,却终于没有后退一步。一旁君宛仪大骇,不顾一切扑在夫君身上。一声闷响过后,血光四溅。竟是君宛仪替南司虞挨了这一刀。

南司虞抱紧了爱妃,眼见那绝美的脸上血丝一点点退去,心疼不已,鼻子一酸,便有泪珠涌上眼眶。

礼玉王见状,终是敛了些怒气,命人将太子一行软禁在寝宫,尔后挥挥手臂扬长而去。

君宛仪气若游丝躺回床上,伤处不断涌着鲜血,虽是上了些药,却未见得有所好转。南司虞握紧了她的双手,流泪不止。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究竟有何魅力,竟要亲人这般骨肉相残!如今礼玉王胜券在握,无论自己如何呼喊,都未敢有太医前来为太子妃诊治。前所未有的无助,如千座大山般压在身上,叫他喘息不得。而那唯一能给自己勇气的女子,却又游历在生死边缘,自顾不遐了。一时无措,只能胡乱流着眼泪黯自神伤。

及至天明,皇姐南司嫣儿避开叛军逃离囚禁处。一见得南司虞面,便道:“母后也被囚禁了。此刻宫中尚有少数忠勇禁军在负隅顽抗,但依我看,咱们大势已去了。”

南司虞怔了怔,又哭起来。连皇姐都说大势已去,必定是无救了。想不到他这个太子,竟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

南司嫣儿叹口气,双手按了他肩,正色道:“唯今之计,只有你即刻称帝!”

“可是……”南司虞瞪大了泪眼,却未说出反驳的话来。现在礼玉王占据优势,他称帝还有何意义?再者,自己行为处事素来胆小,即使称帝,也未必能有压倒礼玉王的气势。

南司嫣儿知他顾虑,不由加重手腕力道,道:“听着,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现在必须为王!只有大权在握,你才是强者,才有能力保护你要保护的,毁灭你要毁灭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宛仪命丧于此吗?”

南司虞侧头看了看重伤的君宛仪,不语。

南司嫣儿又道:“如此怯弱,你救不了宛仪,也救不了母后。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要如何解救他人于水火?从现在起,给我收起你的懦弱和眼泪,像个真正的强者那样挺起胸膛来!”声音铮铮若骨,透着让人无可反驳的寒意。

南司虞怔住。皇姐眼中的光芒是如此坚定,不屈服,又倔强得令人心疼。她比他坚强。他一直都认为皇姐比他更适合做一国之君。然而,他是男子,就必须站在女子的前面,肩负起这沉重的江山。身处如此窘境,他能切身领悟到皇姐话里的含义。只有强权在握,才能保护要保护的,毁灭要毁灭的。

于是狠下心肠,点点头。半晌又心存顾虑,道:“可是称帝并非简单之事。我们要如何做?”

南司嫣儿一笑,自怀中抽出个卷轴,道:“此乃我假借父皇笔迹拟的诏书,希望能瞒天过海。”于是高举卷轴冲出门外,厉声大喊:“皇上在此,谁敢造次!”

与此同时,兵部侍郎刘侍冒险调边疆大军回朝,杀破重围前来营救。大军气势汹汹,至傍晚时分终是生擒乱王礼玉王。

南司虞自乱世中称帝,改年号“夏颉”。经历此翻浩劫动荡,夏颉帝虽是挽回君宛仪一条性命,却未能保住皇后腹中孩儿。

君宛仪晓以大义,通以情理,知自己孩子不保,竟无半点怨言,与夏颉帝相处依旧恩爱。又过三年,平安产下一子。夏颉帝喜不自禁,赐名“玥”。

复两年,萧氏淑妃娘娘诞下一子后撒手人寰,其子交由皇后代为抚养,夏颉帝赐名“璃”。君宛仪胸怀大义,待南司璃如若己出,疼爱有加。夏颉帝看在眼里,对皇后情谊又深进一层。

直至夏颉十七年,君宛仪与安平王来往书信被公诸于世。夏颉帝面上虽是震怒,心底却仍存了一丝侥幸,愿意相信君宛仪的无辜。只因这女子面不改色,道:“臣妾的清白,全在皇上的信与不信之间!”

于是相信。又夜夜苦恼。百官以此相挟,定要夏颉帝废除皇后,改立新后!

十七年。今日的夏颉再不是当年的南司虞。夏颉帝羽翼丰满,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却终究是一国之君,逃不开那缚身的枷锁。

思量再三,终是不忍亲手送那深爱多年的妻子入冷宫。然而朝臣群起而攻之,天下大乱。

南司嫣儿道:“皇上若再犹豫不决,只怕连这辛苦得来的皇位也要不保!要么处置皇后,要么处置群臣,请皇上给个痛快罢!”

夏颉帝大不爱听,转身前往皇后寝宫。一进门,便见君宛仪一身素衣跪于门槛后,见他进来,静静道:“请皇上给个痛快,赐臣妾一死吧!”

“你!”夏颉帝怒从中来,斥道,“你们个个都来逼朕!朝上百官逼朕,皇姐逼朕,现在连你也逼朕!朕不答应!”

君宛仪头也不抬,道:“皇上已将臣妾一家发配边疆。现在臣妾独自身处宫中,风雨飘摇,还有何力量继续苟活?再者,臣妾与安平王一事,虽属不实,而朝臣却深信之,若是臣妾不死,皇家颜面何在?皇上威严何在?”

夏颉帝道:“你以为,朕会是那种用你的性命换回威严的人吗?”

“是!”君宛仪静静注视地面,铮铮道,“在臣妾心中,皇上就是这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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