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令赵丞相吃惊的是:皇上居然也认得沈念卿!?莫非为了立裴逸远为后,特意去查了他的身世?不可能……裴家夫妇应该会想尽办法隐瞒才是,还有,为什么要把裴逸远与沈念卿作比较?
就在赵丞相疑惑之际,里头又传出了对话。
“我知道……这个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他很坚强,也很能干,可是……”裴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皇上接下了他的话语。
“真是天意弄人,上一代是赵丞相负了沈念卿,而如今……”
“……!”
什么叫做他“负”了沈念卿?他承认是他“害”了沈念卿,他与沈念卿的交集只有“沉思蓉”而已,为什么皇上要用“负”字!?
听到这里,赵丞相已经再也等不下去,直接推开了门,而开门声惊动了房内之人,赵丞相只见他们各个是一脸愕然,似乎是不想让人听见,尤其是他!
“参见皇上,这……”最尴尬的是带人来的曹公公,他不知这次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凌凤见来人,也不得不暗叹天意弄人,一挥手先令曹公公下去,曹公公受命关上房门,只留四人在殿里。
裴家夫妇对着赵丞相皆是无言以对,他们答应过沈念卿,有生之年绝不将此事告知赵丞相,面对他们的守口如瓶,赵丞相只得以询问的眼光望向凌凤。
“皇上……为何是微臣‘负’了沈念卿?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凌凤也是为难。
看看裴家夫妇,再看看老丞相,他们均是经不惑之年的人了,现在才将事实说出来,再去面对那惨痛的过去,会不会太残酷了呢?
“丞相,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何必再去追究呢?”凌凤想借此岔开话题。
没想到赵丞相却是执意此事不愿放弃追问,直接冲着裴家夫妇道:“我当年确实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沈念卿全家,可是若说相负,我独负思蓉一人!”
当年没能将爱妻正大光明地娶回去是他一生的憾事,他只承认如此!
裴夫人一听他的话,顿时又是热泪盈眶,不停摇头却道不出一语反驳。
她答应了沈念卿隐瞒这事,可看着这赵伯恩执迷不悟,她真是恨苍天无眼。裴老爷亲搂着夫人,也是满脸无奈。
看着他们这样,凌凤紧咬着下唇,他是性情中人,见丞相如此,真恨不得就要将真相道出,可是再思及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令他欲言又止。
见他们没人回话,却是各个忧愁满面,赵丞相心中一急,本能地感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毫无头绪,这样的感觉更是让他口无遮拦。
“皇上,就算您要立裴逸远为后,也不能这样诬蔑老臣啊!”
“朕诬蔑你!?”凌凤可笑地反问,心中也是气急。
他是为了赵丞相着想,可对方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若不是诬蔑,那为何不给臣一个明白的答案?”
就算是激将法,他今日也定要问出他究竟如何负了沈念卿!
“呵……好!老丞相,算你恨!朕今日就告诉你!”
凌凤愤怒地一挥衣袖,他之前已是到了极限,再被这么一激当然是再也瞒不下去。
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今日就让他后悔个够!
走到赵丞相面前,凌凤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当年你第一眼爱上的人不是你的爱妻沉思蓉,而是代替沉思蓉出嫁的沈念卿,这够明白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噤了声,裴家夫妇抬头看着赵丞相,而赵丞相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凌凤,一时间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臣子身份,闻言后愣在了当场,久久不语。
“什……么?”
过了片刻,赵丞相终于出了声,可是那声音宛如字眼被卡在喉咙里,生硬且迟钝。
凌凤深吸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朕说,你爱是的沈念卿,根本不是沉思蓉!”
此话过后,赵丞相露出那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面,摇摇头轻声道:“不会的……不可能,思蓉……怎么会是沈念卿……不是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话到后来,不要说什么礼节,他根本就是冲着其他人大吼。
“君无戏言,朕没有骗你!”凌凤义正言辞。
赵丞相转而对着裴家夫妇,指责道:“你们!是你们!你们为了让那个孩子坐上皇后的宝座,所以撒谎欺骗圣上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他的言辞间已经带上了疯狂,眼睛里也是充满了血丝。
面对他的疯言疯语,裴夫人只是一味摇头不语,倒是裴老爷还有着几分稳重,他沉默至今才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我们没有骗你的必要……”
“说谎的,你们都是说谎的!”
赵丞相依旧不信,这样的事情,若是真的,那要他怎么去面对!?
“你们没有证据,没有凭据,何况沈念卿死了那么多年……你们要我如何相信!?”
“证据?”裴夫人忽然道,“证据不就在你自己心里吗?”
“这是什么意思?”赵丞相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
裴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询问凌凤道:“皇上,逸远姓裴,他的字您可还记得?”
凌凤不明白她话中含义,老实回道:“朕当然记得,逸远的字是──惜昭啊!”
“……!”
赵丞相闻言,立刻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扭曲骇人,看着凌凤,他在听见答案的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思蓉,待处置了那个知府后,你就嫁给我吧!]
当年他就是这样,第一次与沉思蓉谈及了婚嫁之事,那时的沉思蓉只是微笑不语,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承诺,而他将其以为了默认。
[等事情一结束,我就带你回京……然后是婚礼,呵呵……然后生一群和你一般好看的娃娃。]
话及此时,他身边的沉思蓉执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嗯……男女都好,可若是男孩,我就能让他成为我的继承人了。]
他的回答引来的还是沉思蓉的微笑。
[对了,思蓉,若是男孩,你说我给起个什么名或者字好?]
沉思蓉想了想在地上留下了两个字──惜昭。
赵伯恩看了,觉得不错又问:[那是何含义?]
[爱者为惜,明者为昭。]这是沉思蓉的答案。
然后两人相视尔莞,赵丞相也就此定下,若是将来两人有了儿子,定以“惜昭”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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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赵丞相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万分,“思蓉……是念卿?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啊!?”
他歇斯底里质问的样子哪里还像以前那个驰骋天下,纵横官场的赵伯恩,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即将迈入暮年的普通男子而已。
“少爷始终没有骗你,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沉思蓉,他是个女人,而之后的沉思蓉也是他。”裴夫人为沈念卿辩解。
自始至终沈念卿没有和赵伯恩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反驳过他的一句话。
失魂落魄的赵丞相闻言更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因为他根本无力回驳。
印象中的沉思蓉确实在前后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也有过质疑,尤其是对于一向沉默的思蓉“开口说话”这件事,但是面容摆在那里,而且沉思蓉以及她父亲的解释也算合理,对于心爱之人,赵伯恩也没有过分的苛责,直至今日……
这些人却告诉他,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虚幻,而他所爱的“沉思蓉”跟本就是被他害死的“沈念卿”!
赵丞相回忆着与他的相识之初,而后是两人一起躲藏的日子,和不会说话的“沉思蓉”在一起,是他一生最美妙的时光,他虽然不曾言语,但是那清新淡雅的微笑却深入赵丞相的心中,之后虽然听得了“沉思蓉”灵动娇俏的声音,虽然也是好听,可赵丞相总觉得少了什么,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而是……
就在他即将失神之际,忽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
房内人的吸引力被外面的喧哗给夺了去,凌凤不免皱眉不悦,之后只见娇阳笑着打开了房门,完全没有注意这屋里诡异的气氛。
“参见皇上。”娇阳还不忘行礼。
“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的?没规矩!”凌凤斥责。
娇阳觉得奇怪,暗中观察,这才发现赵丞相也在这里,不过这个老臣似乎和以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现在的他步伐不稳,更似老态龙钟,少了活力,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请皇上恕罪,奴婢方才失态了,可实在是……”
“不是娇阳的错啦,实在是师父太好看了!”跟在后面的小凌不明所以,也插上一脚道。
说着,他大打开门,然后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道:“师父、师父,我来扶你!”
房里的人们都不禁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去,连赵丞相也不例外,可是当他看见来人时,则是彻底被震撼了,若说他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这是个骗局,而裴逸远的出现则将这希望完全破灭。
不光是他,在屋内的裴家夫妇,还有凌凤都被震住了。尤其是凌凤,看得是目不转睛。
他知道逸远很漂亮,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可是……
因为看不见而缓步前行的裴逸远,换上了立后大典的一席盛装。为了象征国运昌隆,这身装束皆是火焰般的鲜红色,可因为是给身为男子的裴逸远穿着,凌凤还特意命人将皇后的服裙改为了中性的长袍。如今看他换上,真是不同凡响。
裴逸远以前身穿素装就是天姿国色,如今换上盛装更是美得不方物,而且由于眼睛看不见,换装时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凭下人们往他身上添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宫女们的精心打扮犹如画龙点睛般将他的美好完全尽现,现在无论是任何人,站在裴逸远的面前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得去。
看见大家因为看到了盛装的主子而完全呆愣住,娇阳心里是说不尽地欢喜,小凌也是咯咯直笑,只有裴逸远不明所以,他只是感到换装后所到之处皆是宁静一片,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凌凤、凌凤?你在不在这里?”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凌凤被喊了几声才有了反应:“啊?噢……在,我在这里……”话说着,他也走出门前去迎接裴逸远。
当裴逸远的手碰到了凌凤,他这才松了口气问:“怎么了?是不是这衣服很奇怪?”
毕竟是皇后的礼服,穿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因该会很怪异才是,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没,很好,很完美!”凌凤连忙摇头否认。
“可是……”
看着皇上前去搀扶着的裴逸远,赵丞相似乎回到了从前,他初见那个漂亮的新娘的时候,红盖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那显现在他面前的容颜正是这般的绝色!
“思……蓉?”赵丞相缓缓出声,可是心中对于这个答案已经产生了动摇,“不、不对……不是思蓉……念卿?沈念卿……?”
他自言自语,语无伦次,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裴逸远也没有听清,只是直觉抬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眸对上赵丞相的那一刻,他的心也仿佛快要跳出来似的,不能自已。
究竟他爱的人是沉思蓉还是沈念卿?或者还是两个都有爱过?他已经分不清了,可是眼前裴逸远的出现却宛如奇迹一般,将二十多年前的时光再次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话、那个人的血,那个人的一切……
“啊啊啊啊啊!!!”
忍受不了重负,赵丞相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巨大的痛苦,捂住头仰天大喊。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喊声给吓住,浑身一怔。
而在没有人反应的情况下,他突出重围,发疯似的朝着殿外跑去,凌凤原以为他的目标是逸远,便护在他身前。
可是没想到,赵丞相没有过分之举,他在他们俩面前停下,他抬起头没有看凌凤,或者该说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凌凤,他一味地盯着裴逸远,过了片刻后竟笑了起来。
“呵……等着,你等着,等我……我马上会回来的,马上就来!”说完他竟跑了出去。
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凌凤一愣,看向裴逸远,他也是一脸茫然,更不要裴家夫妇了。
大家就看着赵丞相的背影跌跌撞撞地远去,直到消失。
凌凤不禁握紧了裴逸远的手,虽然不知刚才一笑是何意味,可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个笑颜那么恐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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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丞相之后的举动也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他一路跑着回了丞相府,不顾劳累的身体,没有停歇,而是一回家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里。
他的长子赵睿辛看见父亲这么匆忙,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跟着父亲进了房间,才发现他正在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爹,您在找什么?我来帮……”
他刚要上前帮忙,却见到赵丞相面露喜色地从箱子中翻出了一条红色的丝绢,不,应该说是条红色的喜帕。
“爹?您拿这个做什么?”
家里人都知道,这条喜帕是赵伯恩与沉思蓉的定情信物,赵伯恩曾经扬言要沉思蓉披着这条喜帕风风光光嫁入赵家,可最终这个愿望还是没有能实现。沉思蓉过世后,赵伯恩更是视喜帕如宝,从不许别人触碰,还将它小心珍藏在箱底,偶尔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可是如今他竟然亲手翻了出来,还粗鲁地捏在手上,实在是不寻常。
赵丞相却似乎对长子视若无睹,只是一味重复着一句话:“快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了?爹……”赵睿辛说着就上前拉住赵丞相的手想要问个明白。
可谁料他的手刚碰上赵丞相,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赵丞相眼神一冷,一个转身带过一道银光。
“痛!”赵睿辛吃痛一声后退几步。
将手收回时,他的手臂上已经赫然留下了一道血痕。
“老爷!”也有下人目睹此事,一时间惊叫不已。
赵睿辛也是诧异万分,他显然没有想过亲生父亲竟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赵丞相手中的匕首是他方才寻找喜帕时一起找到的,这也是沉思蓉的遗物,不过和喜帕不一样,这把匕首才是真正属于妹妹沉思蓉的,而喜帕则是沈念卿代替妹妹出嫁时的物品。
“爹,您到底怎么了?”赵睿辛发现了不对劲,连忙捂住伤口疾呼,“是不是妹妹出事了?爹,您可不要一时冲动啊!”
“住口!统统闭嘴!我要娶思蓉,我要娶思蓉!这是我们说好的……对,我这就去娶,你们谁都不能阻止我!”
赵丞相发了疯一般,口中不停得自言自语。
“……!”听见父亲这样的言语,赵睿辛大感不妙。
如今的父亲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般成熟稳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极端的疯狂,言语间也是模糊不清,怎么会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