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番外————寒灯
寒灯  发于:2010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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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努力地转动僵直的颈部,试图要左右张望一下,不过视线刚往左移了一些,答案似乎就出现了--

一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映入瞳孔,几绺发丝垂落在那人饱满的额前,两道修眉微微斜飞,却没有张扬的跋扈或冷厉的严峻感,唇边浅浅的笑纹更替这张端整的面容添了几许爽朗;只是不知那双轻阖的长睫后头,会蕴藏着怎样的光采?

在静静的凝睇中,一种安心的感觉缓缓升起,完全没有身处异地、乍见陌生人的不惯……

复杂的问题不适合在此时多想,所以他也不愿深究自己的防备心何以会降到零。倒是那个人,这样睡也太累了吧?万一扭到脖子怎么办?

他想叫醒他,而当知觉移到除了思考以外的部份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是被握住的!无奈他现在全身的力量像被抽光一般,动弹不得,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因此他只有专注于把力气集中到左手,试图把它抽出来,好用来摇醒身边那个可能快扭到脖子的人……

「咦?你醒了?!」

因为觉得右手有骚动而醒来的风宁瑄,才睁眼就看到那人也是明睁着的双眸,不禁又惊又喜,但为免吓到他,他的问话仍不失温柔:「现在觉得怎么样?能说话么?」

看他很艰难地摇摇头,风宁瑄心底一沉,怕他是被毒哑了嗓子,但这也得让陆松筠来确定才能作准,因此他神色未动,仍旧问道:「那,想喝水么?」

被这么一问,他才感到自己原是口干舌燥,勉强地点了点头,便见风宁瑄迅速的倒来一杯水,又将他扶起半靠床头,很有耐性地捧着杯子,让他慢慢喝下。

喝完水后,他原本干涩的喉头似乎放松了些,在风宁瑄要他稍等一下而离开房间时,他便尝试着发出单音,虽然听起来仍显破碎,但至少,可以问他想问的问题:拥有一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睛的人啊……

「你……叫……什么……名……字?」

当风宁瑄和陆松筠一起进到房间时,他只是缓慢而坚定地吐出这几个字,尽管面容极其苍白无血色,衬于其上的一双黑瞳却意外的炯亮;直视风宁瑄的眼神澄澈,是曾经撼动他的清亮眼神……

「我是风宁瑄,这一位……」指指身旁高挑女子,他微笑道:「就是救了你的大夫,陆松筠。那么你呢?」

我呢?我又是姓甚名谁呢?

略略垂眼,再启唇,那曾经熟悉的名姓如今连自己都觉着陌生:「我叫……杜……绍……怀……」

「绍怀么?很好听的名字啊。」

风宁瑄一径地笑着,言语间步伐也随着陆松筠转至床前,尔后他的眼光便在专注观色切脉的陆松筠和杜绍怀之间轮流停伫,而那一丝无意中透露出的不安,却让杜绍怀分毫不差地接收了去。

疑惑更甚……那不安的气息,是担忧吗?

为我?

沉吟间,陆松筠已收回搭在他腕上的手指,开朗的口气任谁听了精神都会为之一振:

「可以放心了,你体内的毒素已经去掉十之八九,剩下的只要继续服药就可以全数排除,而且没有后遗症--这可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你的外伤颇重,还是要委屈你多躺一阵子,慢慢调养,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清冷的面容飘过一抹犹疑,这是另一个局吗?多久以来,他在无数的杀阵布局下闯出闯进,他不得不疑心。

却又不愿疑心。因为那个人……

风宁瑄是么?没听见过的名号,没感受过的温煦。

是不是可以试着相信?就这么一次……即便是错,大不了人命一条,还了便是。本就没指望逃过这劫的啊……

「病人就别多说话,乖乖休息吧。」

打断了杜绍怀的思绪、无视于他的错愕,风宁瑄伸出双手便是按着他的肩让他好好躺下,顺手又拉起被子细细替他盖得密实了,这才展颜道:「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等你气力恢复了,到时你想知道什么,我定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了大哥,你再聒噪下去要人家怎么休息?」陆松筠一句话让风宁瑄乖乖噤声,手下却不停地在药箱里取瓶配药,最后是一杯溢着暖香的药水递到风宁瑄手上:「让他喝了这个,好好睡上一觉,对恢复很有帮助的。」

「哪,你也听到大夫的话了,虽然你受了伤,这样动来动去实在很累,不过药不喝也不行,你就忍耐一点……」风宁瑄一边絮叨着,一边坐上床沿。

这回他没让杜绍怀靠上床头,而是让他倚在自己胸前,几乎是半圈抱着他要他就着自己的手喝药。

不知是否余毒作祟,风宁瑄的声音他已渐渐听不真切,半昏沉中更无力思索何以身后的床板会有如此宜人温度,暖香充塞口鼻之间,原来伤痛紧绷的四肢百骸渐次放松,仿佛入梦……

 

第二章

云柔风软的春日午后,连阳光也温和如絮,拂在身上,尽是轻暖。

似乎在这儿的日子都是这样的。大半个月来的逗留,尽管是为着疗伤,实际生活却是写意非常,和算不得轻的伤势堪可对比。

既来之,则安之吧。沉静的笑意攀上唇角,一种全然的舒坦,就在他呼吸着身旁日渐熟悉的气息间依依漫开。

不过这世界上,就有人专为破坏气氛而生。

「笑什么?你不会是吃太多药、苦坏脑子了吧?」风宁瑄接过他手中喝空了的药碗,打趣般问道。

「咦?怎么这么说……」乍闻此语,他不禁有点张口结舌的错愕,只是思及问话的人是风宁瑄,反倒又觉理所当然。

再度笑开,丢下一句「和药没有关系啦。」之后,他便称稍调整了一下坐姿,静心欣赏从这池中小亭内可望见的好风光。

想来是前些日子被闷坏了,风宁瑄暗地里揣度着,好不容易今天总算能让他拄着拐杖出来走走,怪不得他开心。

看着杜绍怀难得出现的笑颜,风宁瑄不禁脱口道:「你要是能常常这样笑就好了,我看你在我面前都很正常啊,怎么对我弟弟们就冷淡许多?」

听宁琛他们说,只要他一不在,绍怀的言语神色便冷寂下来,虽然仍是有礼,距离硬是疏远了,而且是很远。

「这……」他的笑容乍然敛去,原本为了听风宁瑄说话而转回的眸光重又调出,眺向远处的眼神是迷离的,甚至有极沉的黑蒙去那原有的熠熠光采:「对不起,我……没办法轻易相信人……」

能够和风宁瑄如此自然的相处,连他都说不上为什么了,再要他和其他人这般谈笑,却是勉强。

「我知道你值得相信,你的弟弟们也是,但我就是没有办法……」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让他适应的时间……如果,他没有在那之前就离开的话。

那是悲哀的声音,风宁瑄可以肯定。

为什么那么悲哀?我不想你这样的啊……一抹异样的神色出现在风宁瑄的脸上,但那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变化而已,一如他蓦地攥紧又松开的拳头般。

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杜绍怀轻咳了下,试图松开当前紧绷的尴尬,看向风宁瑄的双眼亦去了阴霾。

「说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可悲,活到规在二十四个年头了,能真正像今天这样放松下来,还是头一遭,在这一点上,我杜绍怀欠你们风家的恩情是还不完的了。可是……」抬起手阻止风宁瑄的张口欲言,他又续道:「你们难道不曾想过我的底细是什么?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把我救出来,又把我摆在家里十天半个月的……真的对我这么放心?」

「那么,如果我现在问你的来历为何、又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夹杀,你会愿意告诉我吗?」望进他两泓清澄,他等着听预料中的答案。

「不会。」

「那就对啦!你的底细是什么,和我救不救你,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两码子事。我做事是凭感觉凭高兴,你也别老想着欠我们风家什么,因为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不过……」啪啦啪啦地晃着不离手的折扇,惯常不羁的笑意也勾上他的眼眉之间:「你有兴趣听听我为什么会救你吗?这真的是有原因的喔!」

杜绍怀迟疑了一会,这些日子来最常陪在他身边的就是风宁瑄,但他那种时而温柔时而玩世的脾性,却也委实教人摸不清、外加有点不敢领教……

「我的确是想知道……可是你真的会说吗?」

「呵呵呵……当然不会!」风宁瑄啪咐一声收了折扇,俊朗容颜忽地在杜绍怀面前放大数倍:「就当做交换好了--」伸手拉住杜绍怀想往后缩的身体,他很确实地让杜绍怀秀逸潇洒的脸孔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而且好玩的发现,原来他有点娃娃脸……

「等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时,我也会让你明白,向来不和外人有什么纠葛的风宁瑄,为什么会救你……」

「你……喂!放手啦!你以为我稀罕知道啊,什么交换不交换的……」完全不习惯和他人如此近身接触,杜绍怀涨红了脸使力挣扎,风宁瑄低沉的语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但一身的伤让他拙于行动,再怎么扭也扭不过风宁瑄抑得死紧的铁爪。

像是怕不小心伤了他,风宁瑄也很知分寸的松开手,闲闲散散地坐回安全距离,一边还很好心的拍拍杜绍怀的背,帮他顺气。只是要他暂时休兵不调侃他嘛,就像叫他别老是作弄四弟风宁琬一样,不可能!

「我说绍怀,做人不能太铁齿,搞不好有一天你还要求我告呢!」看杜绍怀一副「才怪」的表情,风宁瑄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这么不情愿嘛!还有啊,拜托你别老是喂喂喂的叫我好不好?我看你叫宁琛、宁瑀叫得挺顺口的,怎么,就宁瑄叫不出来啊?」

「咦?真的吗?我没叫过你的名字?」被风宁瑄这么一提,他才猛然惊觉,好像真有这回事。

「没有……唉唉,我们都已经那么亲密了,结果我在你心中果然什么都不是,只有被喂来喂去的份!」看风宁瑄讲得愈来愈委屈,一副千错万错都是他错的样子,他不得不叹气了:「好啦,以后我会注意不叫你『喂』,这样可以吧?」

想想倒也是,和风家其它兄弟照面时,都会很自然地招呼寒暄,偏偏就是宁瑄两字,想到要叫就觉得怪别扭的……个中道理,他现在也弄不明白。

不过……

「等一下,你刚说什么『亲密』?谁跟你多亲密了啊?」

「呃?喔,没事没事,只是我们现下也算得上朝夕相处,当然有某种程度的亲密了嘛!」风宁瑄笑得有点心虚,至今他们还没敢告诉杜绍怀,他伤重时风宁瑄是以多亲密的方法喂他药、替他保命。

这样的解释似乎令杜绍怀信服,没再多想,对着怡人的庭园景致,他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和风家人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而精神略好时,风宁瑄又会镇日缠着他聊天,想不多了解风家一点都不行。

听得风宁瑄说,他们的老爹风安泓原居北地,习了一身武艺,却是隐而不显--理由也很简单,纯粹讨厌打打杀杀的江湖血腥罢了。

反正人各有所好嘛,又没人规定武功好就一定得投身武林,安安份份地当个玉器商人,不好吗?

「后来呀……」风宁瑄啜了口茶,仍是笑咪咪的给杜绍怀讲古解闷:「某一年老爹他行经江南,和当时名满杭州的才女江临月--就是我娘--一见倾心,从此定居下来,奋斗出你现在看到的风家光景,还算不错吧?」

「嗯,很不错。」这句夸赞可是真心诚意的。而且,还夹了点微微的羡慕。和他杜绍怀相比,风家平稳安适的生活,是他一辈子都梦想不到的啊。

「不过说正经的,嗯,宁瑄……」杜绍怀略咳了咳,果然叫风宁瑄的名字会让他有些微的不自在:「你把宁玉坊的事搁在一边不管,一天到晚就在这陪我瞎聊,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风宁瑄呵呵笑着,一边还半开玩笑地摸摸杜绍怀的头:「你只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就好了。」很有趣地看着杜绍怀原本略嫌苍白的脸唰地转红--也是这段时日里,杜绍怀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皮竟是如此之薄--风宁瑄不禁窃笑:逗杜绍怀果然比逗风宁琬还要好玩多了!

但目前还不能太过火,风宁琬是他老弟,想跑都跑不掉,可杜绍怀怎么说都还是外人啊,除非,他能把他留下来……

「好啦,别脸红了,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有瑀弟在帮我看照着坊里的事情,何况我们营运稳当,我十天半个月不去,也不会倒闭的啦!」

有风宁瑄这样「正经」的保证,杜绍怀的歉疚感才算稍稍退去,非亲非故,他能被救活真是奇迹,又怎好让风宁瑄再为他牺牲其它?况且,他身上背负的血债未了,在风家多待一天,对他们的威胁就多一分,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绍怀?你呆呆的在想什么?」

温柔的语声拉回他纷扰的心绪,忙乱地扯出一个试图遮掩的笑,落在风宁瑄眼底,却是心虚:「没事,只是坐太久,好象有些乏了。」

「那就进屋去吧!」替杜绍怀取过拐杖,小心地搀他站起后,剩余的就靠他自己行走--就照料病人方面,风宁瑄可是恪遵陆松筠的一切指示,她说适量的走路有助于复原,他便很识相的放杜绍怀自己慢慢走,天晓得他有时心急得就想去扶他一把!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要照料他、看护他的欲望?看着杜绍怀走得略显辛苦的背影,那身量,还几与自己一般呢……他不禁抿唇笑了,关于「为什么」,他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二十五年来的第一个,既然让他风宁瑄碰上了,就绝对不会放过!

 ※ ※ ※ ※ ※ ※ ※

如果有人能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会非常感激的。

杜绍怀愣愣地看着花园中的「奇景」--风家四兄弟连同他们的老爹风安泓,似乎正为了什么事而争执不休,甚至……各使绝活、扭将成一团!

天哪!他们兄弟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在这儿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而且还连风伯父一起拖下水?

「大哥!你别太过份了!琰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想霸着他不放,哪有这种事!」混乱中,风宁琬气呼呼地对风宁瑄吼着,攥握的拳头也相当配合他的气势,唰地飞扫过去。

「喂喂喂,做人要凭良心,琰弟一进门就是先找我,这是事实!你们在这里吃醋也没用啊!」风宁瑄笑嘻嘻地闪过风宁琬的攻势,手中折扇还不忘回敲他一记:「琬弟,太久没运动,身手变迟钝了喔!」

「哇啊!爹!拜托你看准大哥再踢好不好?不要老是敌我不分嘛!」风宁琛揉着后腰龇牙咧嘴的抱怨,真是的,大家不是应该同仇敌忾、卯起来一起对付大哥吗?怎么好象又变成一团混战了?

正嘀咕间,老三风宁瑀悄悄靠近风宁琛,低声道:「这样不行啦!二哥,我们得想个法子,大哥实在太会闪了。」不愧是兄弟,节骨眼上还是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就见他们两人暂离烽火,跑到一边去咬耳朵。

而一早就被外头打闹声吵醒的杜绍怀,匆匆忙忙推门出来探视,却是怎么也抓不着头绪,况且他们正打得轰轰烈烈,让他要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结果折腾到现在,他还是只有杵在一旁当雕像的份儿。

但他其实是有轻微的紧张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大家的矛头好象都一致指向风宁瑄?只是因为他身法灵巧,左躲右闪间,战况便被搞得乱七八糟、瞧上去倒像游戏一般。

「唷,家里难得这么热闹啦!果然还是要琰弟在才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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