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带走了。
司马昀一边找绢帛时一边还在想:真是有意思的人,忘了问他的名字。
这边顾复严左等右等不见顾奕和带他出去的内侍回来,又不敢问,也不敢乱动,正在着急,另一个内侍却走进来交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信,信上只是说顾奕留在宫里不走了,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张且水和卢迁回来了,先跟他说了些锦缎的事。说完之后张且水问:“令郎呢?”顾复严把信递给他,张且水看完很诡异地笑了,他说:“放心吧,没事。”然后就把还是一头雾水的顾复严带出了宫。
回到官驿张且水才跟顾复严说清楚顾奕是被留在宫里做了男宠。顾复严愣在了那里,张且水说:“其实这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也是进了宫,留在了皇上身边嘛,顾兄你应该高兴才是。”
后来顾复严回到泯郡,有人问起顾奕,他只说儿子留在建康做了个小吏,别的便不肯再多说。
顾奕留在乔台之后开始还很不安,想要回家,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想通了。想想自己就是回去了家里也没有人喜欢他,在这儿私下里别人怎么说他不知道,但当着他的面还都是恭恭敬敬的。况且偶尔还有个相貌俊美的皇上来宠幸他,也没什么不好,对于他来说睡女人还是陪男人睡没有什么区别,司马昀也能让他欲仙。欲死。荒唐了这么多年只不过是想让父亲多注意他,可到最后换来的却是父亲日胜一日的厌弃。
从那以后,一直到被关进大牢,两年的时间里,顾奕没有再踏出过乔台一步。
第十七章:缱绻
泯案结束了,司马昀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夏侯家除了夏侯搏和夏侯车兄弟被处斩刑,其余的人都只是被判流放塞外。理由是夏侯家曾多有战功,可将功抵过,除主犯外可保全其三族性命。当然事先是司马昀授意让表面上还属中立的张嗣成给求了情,这样裴悫才没有怀疑是不是司马昀从夏侯搏嘴里知道了什么。
案子了结,陈远和徐焕之也即将要离开建康。陈远离开的理由是回边关整肃军务,徐焕之去涟州说是近日有报:涟州刺史李赴有通敌之嫌。因御史大夫职掌外督部刺史、太守和县令,所以徐焕之去调查此事自是理所当然。裴悫心里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但都是去做自己的份内之事他也无法干涉,本想再派姚贺章跟去。谁知被徐焕之一句“姚御史乃贪生怕死之辈,无用之才,泯郡之围险些害死焕之。”给顶了回去。没等裴悫再提其他人选,徐焕之便抢先说因为会有大量记录工作,要带陆长铭随同前往。裴悫心想:明的不行,可以暗中找人跟踪,更容易下手,怕你不成?这么一想,他也就没再吭声。
当天陈远回到府里便开始安排手下人马。因为董氏已经有孕在身,所以不能随他一同前往。而司马昀曾说过陈远离开之后,会让慕子云派看守宫城的兵卫去把守将军府,再加上此去涟州路途遥远,途中必多凶险,所以陈远留下了几个平时由董氏带领的士兵,其余的人便准备全都带走了。
都安排妥当之后,陈远想起还有个云七,于是便拿着纸笔去了他的房里。
云七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站在门口等陈远。
坐下之后,陈远说:“我即将离开建康一段时间,你走吧。”
云七拿起纸笔写道:你当真不杀我?
陈远摇摇头。
他又写: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了?
陈远说:“想知道。但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强求于你。我离开之后,也没有必要再把你留在府里了,所以你走吧,放心,我不会派人跟踪你。你这次任务没有完成,又落在了我手里,相信你也不能再回到派你来的人那儿了。江湖险恶,你以后还要多加小心。”
云七看着陈远,一时竟不知再写些什么才好。最后他站起来,跪下磕了一个头,便起身往外走了。陈远想了想还是决定送送他。
到了门口,云七回头看了陈远一眼,就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陈远看着他的背影想:终究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来。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有人跟上了云七。
云七走到一条偏巷的时候便被四个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年龄稍长有长须的人说:“老七,你应该知道咱们伏虎门的规矩,怎么还有脸苟活于世上?”
接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又说:“我们在将军府门口等了你好几天,今天终于等到你出来了。是丞相派我们来结果你的性命的。”话音刚落,那四个人不由分说便一起扑了上来。
如果单打独斗的话,云七跟他们本不相上下,可一个对四个,云七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正被步步紧逼,陈远突然不知道从那儿冒了出来,他冲过去跟他们打了几个回合,很快便能看出他们根本都不是陈远的对手,可仗着人多,他们似乎并没有撤退地打算,双方僵持起来。这时蔡绪带着一帮人及时赶到,那四个人见势不妙,便赶紧逃了。蔡绪要追,却被陈远拦住了。
云七只好又跟陈远回到了将军府。
陈远说:“看来只能委屈你跟我去涟州了。”
云七看着笑容坦荡的陈远,慢慢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抬起头看着陈远,然后用手比划着写字的动作。陈远让人给他拿来了纸笔。
云七写道:陈将军为人光明磊落,七自当五体投地。将军本该杀掉小人,可今日反而却出手相救。七愿随将军北上涟州,助将军一臂之力。
陈远笑了,“你怎么知道能助我一臂之力,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云七被陈远问得又低下头去。
陈远说:“裴丞相一次就派了四个高手,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你灭口,事到如今你还要助纣为虐,帮他隐瞒吗?”
云七拿起笔又写:七不是要维护丞相,只是进入伏虎门时曾发过誓愿。而且丞相手中掌握着门中每个人的致命弱点。
“但你现在已经是百口莫辩了。”
云七点点头,写道: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你不如告诉我,也许可以帮你。”
云七摇摇头,写:那是纵被千刀万剐,也不能言说之事。
“嗯……那你先告诉我‘伏虎门’是什么?”
云七把伏虎门的大概情况写了出来,陈远看完之后惊叹一声:“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就是谋逆之罪啊!”
徐焕之要离开建康的前一夜被司马昀诏进泰明宫。司马昀跟他说了一些夏侯搏交待的事情之后,又拿出了右半边涟州虎符交给他。然后说:“爱卿此去路上务必多加小心,没有必胜的把握,切勿打草惊蛇……”
这时小番儿进来了,“启奏陛下,陈将军求见。”
“哦?来的正好,快让他进来吧。”
陈远跟徐焕之先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跪地行礼,起来之后司马昀说:“到了涟州之后之遥切记凡事要跟焕之商量,切不可以擅自做主。如果有什么事你们意见不同,你要听焕之的。”
“臣遵旨。”
司马昀看向徐焕之,“焕之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你先退下吧。”徐焕之看了陈远一眼,便行礼走了。
出了泰明宫,徐焕之想:难道传言是真的?皇上跟陈将军……这时徐焕之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幅陈远跟司马昀赤裸着身体交缠在一起的画面。他闭上眼见,使劲摇了一下头,把那不堪的画面甩到脑后,接着便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沮丧。最后他只好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朝宫门走去。
徐焕之走了之后,司马昀对陈远说:“过来坐吧。”
陈远坐到他旁边。司马昀问:“你是有事,还是来跟朕告别的?”
“都有。”
“什么事?”
陈远抓住司马昀露在袖子外白得有些剔透的指尖儿,“不如先‘告别’吧?之后再慢慢说。”
“慢慢说?夜已经深了。”
“臣今晚留下可好?”
司马昀觉得心头恍惚了一下,他偏过头看着陈远,不说话。
陈远走到司马昀面前弯下腰把他横抱了起来,司马昀没有动,任他抱着。走进内室,陈远把他放到床上。
前两次都过于匆忙,陈远没有仔细地看司马昀的身体。这回他一件件剥下司马昀的裙、袍、衣、裳,看着、摸着他每一寸的肌肤,白如玉、细如瓷,陈远的掌心在上面滑过,化作两股酥麻窜向两个人的下腹。
陈远解开司马昀的头冠,打开他的发髻,如墨秀发一泻而下,陈远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然后陈远靠近司马昀的脸庞哑着嗓音说:“你不是皇上。”
“那是什么?”
“‘云中君’。”
“你休……”后半句话被陈远的嘴唇堵了回去。
陈远把司马昀按在下面又搓又揉了一阵。司马昀面色绯红,喘息不定起来……
陈远耐着性子,做足了所有的功夫,折腾了大半夜,司马昀的身体终于被陈远征服了。在一连串完全不能自已的震颤和呻吟结束之后,司马昀松开攀在陈远脖颈上的手,轻飘飘地瘫倒在床上。
待两个人的气息恢复均匀,司马昀说:“你离开之后,朕该怎么办呢?”
陈远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希望你跟焕之路上能顺利。”
陈远用一只手支起头,“这回真的是去查涟州刺史吗?”
“也查,但主要是为了坐实裴悫里通叛国的罪名。”
“里通叛国?跟东凉吗?”
司马昀点点头,“是夏侯搏招认的。”
陈远本来想说伏虎门的事,但看见司马昀之后他突然想,这件事如果现在让他知道了,万一他要立刻开始追查,到时云七恐怕也难逃一死。想来想去陈远最后决定等能确保云七会没事时再说也不迟。至于为什么想要保护云七,陈远也说不清,大概是从发现他不能说话的那一刻,便生了怜悯之心吧。
司马昀伸出食指,放到陈远承浆穴的位置(下唇与下巴之间),“想什么呢?你这里好深啊!”
“嗯?哦,没什么。”陈远抓住他的食指,放进嘴里轻轻嘬了一下,“我离开之后,你要小心。”
司马昀抽回自己的手,笑了,“放心吧,朕跟裴悫周旋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还有子云(慕子云)和张太尉呢。”
“但今时不同往日,裴丞相应该知道皇上要干什么。”
司马昀看着陈远的眼睛想:他是真的担心朕呢!
“等除掉裴贼,朕要封你为辅国大将军,接管夏侯搏的人马,再加封你为侍中,你就可以出入宫中,伴朕左右了。”
“臣不要封赏。”
“可朕答应过你,要‘与卿共享江山’。”
“我不要江山,有你就够了。”说完陈远放下手肘,躺到司马昀身边,伸出一只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第十八章:骨肉
第二日黄昏时分,陈远带着人出了颖县县城,远远地便看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徐焕之和之前陈远派给他的二十个护卫。因为已经入冬,早晚的天气干燥而寒冷,徐焕之披了件斗篷站在马车旁,他没带头冠,风吹得他头上的纶巾飘了起来。看见陈远的队伍,他又回到了车上,并让自己的人跟上陈远。
陈远的人马跟徐焕之会合之后又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两个多月前陈远兵败的地方。
陈远下令停止前进后,他手下的人便立刻开始安营扎寨。陈远下了马,先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便阴沉着脸拎了一壶酒走了。云七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徐焕之见他一言不发,觉得纳昧儿,也跟了过去。
陈远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埋葬施墨的地方,当日翻上来的新土还依稀可辨。因为是深秋时节埋的,坟上没有新草长出来,陈远他们当时走得匆忙,只在坟上压了块石头。陈远跪下之后开始往地上倒酒,倒一口,自己喝一口,喝一口,又倒一口。
徐焕之和云七远远地站在后面。
徐焕之问云七:“他这是祭拜什么人呢?”
云七指指自己的嘴然后摆摆手,徐焕之点点头,示意明白了他不能说话。这时蔡绪来了,徐焕之拉住他问怎么回事。
蔡绪说:“大哥祭拜我家军师呢。”
“施只玄?”
蔡绪惊讶地看着徐焕之,“大人怎么知道?”
“两年前青衫军横扫戟勒岭,以不到两万的兵力打退我五万晋军的时候,你们的名号我就都知道了。两军对战总要知己知彼嘛。”
云七指了下坟头,又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比划了一下。因为云七已经跟蔡绪他们一起呆了一段日子,所以蔡绪知道他是在问施墨是什么样的人。他打量了一下徐焕之说:“跟大人很像。”
“啊?”
不等徐焕之再多问,蔡绪便向前一步朝陈远走过去了。
其实徐焕之和施墨也确实很像,都是身材瘦小,面容清秀,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足智多谋又能言善辩。
蔡绪跪到坟前磕了几个头,然后说:“大哥,回去吧。”
回到营地里,篝火已经生好了,有人拿着干粮和肉干在烤。陈远让人拿出酒来,一个人闷不做声地喝。徐焕之和云七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们两个便闲谈起来。
徐焕之说:“你是后到将军府的?”
云七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怎知?
“你要是以前就跟着之遥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祭拜的是谁呢?”
云七点点头,徐焕之又问:“刚才听他们叫你云七,这不是你的本名吧?”
看云七又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徐焕之一笑,“猜的。”
这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已至深夜,除了放哨的士兵,帐外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旁边的陈远已经醉了。他俩一起把陈远扶到帐中,徐焕之对云七说:“你去睡吧,我给他拿点儿水喝。”云七想自己不能说话,照顾人不方便,点点头便走了。
徐焕之拿来水,却听见陈远嘴里在嘟囔着什么,于是就坐到他身边问:“你说什么?”陈远又说了一遍,可还是听不清。
徐焕之把耳朵贴近了陈远,“什么?”他又说一遍。这回徐焕之终于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只玄,我对不起你。徐焕之叹了口气,刚要抬起头,却一把被陈远抓住了,他睁开了眼睛,并醉眼迷离地看着徐焕之说:“只玄,你还活着,太好了!”说着就把徐焕之往怀里拉。徐焕之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司马昀,慌乱之中他一把推开陈远,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陈远从军帐中抻着懒腰走了出来,见天已大亮,顿觉神清气爽,昨夜聚在心头的阴霾立刻被驱散了不少。他暗暗下定决心:这回走得匆忙,下次回涿县一定要把只玄的尸骨带回去。
陈远和徐焕之离开建康的第五天,早朝上德安提出应该尽快找人接替夏侯搏的司隶校尉一职,他说京师守军不可一日无将。司马昀明知道他一定早已经跟裴悫串通好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裴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裴悫跪下后先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臣保举一人——德琚。”德琚是德安的儿子,皇后的哥哥。司马昀在心中冷笑一声:哼!朕就知道会是这样!尔等倒是明目张胆啊!但德琚正值而立之年,文武双全,又有战功,司马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裴悫,便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德琚现在正在鳞州驻守阢城,接到调令再赶往建康,怎样也需半个月。朕必须在他到达建康之前除掉德安或者……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