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她捂住嘴巴叫道。

宋洋呆若木鸡，他从没有见过那么美好而自然的女孩子。

一件倒霉的事，只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显得糗，假如是不相干的路人，谁在乎他是鄙视还是讽刺？宋洋再想起美枝的话，突然觉得她就是神，故意安排这样一个雨天，这样窘迫的时刻，遇到一个这样美好的人。

女孩以为他被砸坏了脑袋，紧张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宋洋回过神：“啊啊，没事，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她捡起球，拿着去结账，临走时对宋洋挥手：“再见啊。”然后她推开门走了。

第二天美枝一到学校就发现抽屉里多了一盒牛奶和一个泰迪熊的手机链，她捏在手里看了看，再看看宋洋，明白过来，轻哼一声将牛奶重新放回抽屉，坐下来温习课本。宋洋自知她不接受她好意，于是窘迫地道歉：“美枝，以前对不起啊。”

“对不起我什么？”

“我……那个……常常开你玩笑，实在不太尊重。”

“有吗？”美枝眯起眼睛看他：“那不是玩笑吧，那是事实才对。”

宋洋因此发现了美枝的第二个优点，她有非常厉害的嘴巴，和自知之明的精神，这在浮躁的21世纪是多么珍贵的美德。他搔搔头，试图转移话题：“不过你的预测能力很准哈。”

“这个不叫预测，这叫推理。”

“噢！是，你的推理能力很强。”停一会儿，得寸进尺：“那么……你可不可以继续推理一下，今天在我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美枝看了看他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说：“你会因为没有交作业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批斗。”

她的预测再一次的准了，中午吃饭时间，宋洋站在办公室里被三名老师轮流轰炸，出来时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食堂早已没了人，宋洋的肚子咕咕乱叫，他无奈地翻出校门，到外面的小餐馆解决午饭。正是吃饭的高峰期，餐厅位置不够多，客人只好拼桌坐。宋洋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左边是一个农民工，右边是一个中年妇女，两个人独占江山，他连胳膊都伸不展，正想换位置，突然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宋洋眼睛一亮：那是昨天遇到的美女。

“你好，好巧啊！”他缩成一团地对她打招呼。

女生望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是你！昨天真是对不起，回家想了一会儿还后悔没向你要电话号码来着，想补偿你，刚好今天遇到，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我不介意的。”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堆出一个练习过千万遍的温和笑容来，然后又问：“你也是这所中学的？叫什么名字？”

“蓝波。”她说：“蓝色的蓝，波浪的波。”

连名字也是那样好听，宋洋仿佛置身夏日的海滩，看到蓝天白云，微风阵阵。这种幻想令他沉迷，直到回到学校时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孔。美枝看到他那副表情，投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将手伸进抽屉里。别指望她会好心地替宋洋打好饭藏在抽屉里，她只是把喝光了的牛奶盒扔进了垃圾桶。

我需要你

蓝波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先天条件好，一双一米多长的腿，无论是跑或跳都比别人厉害。早晨体育队在操场上跑步，宋洋坐在一边背单词，注意力却完全放在蓝波的身上。有时训练完毕会去换衣服，经过宋洋身边时若看到他，就会打个招呼。但大多数时候她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丝毫注意不到远处有一双痴恋的眼睛。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实在简单，打个招呼说声“你好”，实在不行刻意制造一个机缘。但认识之后呢？泡妞宝典有很多，说起容易做起难，宋洋连一封象样的情书都写不出来，他害了相思病。

考试的时候宋洋对着卷子发呆，思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集中。美枝望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写题，然后她交卷走人。

像是真的有预测能力一般，美枝并没有回家，而是坐在校外的冷饮店里吃冰。夏日的阳光灼人眼，美枝咬着吸管听MP3，一个发音奇怪的香港女生轻声唱：heyboydoyouknowme，doyoulikeme，yougottahidethatyouknowI&39;mfallingforyou。

男孩。

他们一律愚蠢没大脑，不懂得做功课，却挖空了心思追女孩。除此之外他们玩无聊的网络游戏，浏览十八禁论坛，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进球而大呼小叫。他们永远三岁半，喜欢虚拟的东西，任性，幼稚，美枝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女生喜欢他们。

然而看一看身边，街上走过穿情侣装的人，身后坐着窃窃私欲的早恋分子，大楼的顶端帖着大副海报，那是一款防晒爽的广告，一个漂亮白皙的女孩依偎着一只肩膀，旁边写着：皮肤白一点，爱就多一点。

爱，难道是跟这些东西有关么？

美枝摇摇脑袋，这不是她能理解的东西，爱情，甚至纯粹的友情，她没有，自认为也不需要。生命那么漫长，一定还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没有爱情的人生或许不完美，但哪里又有绝对完美的事情呢？

这时冷饮店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宋洋垂头丧气地坐到美枝旁边，对她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美枝冷冷地看着他。

“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宋洋可怜巴巴地看着美枝，恳求她：“你帮我的忙好不好？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的。”

美枝别过头去继续喝果汁，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

“美枝。”宋洋撒娇似地抓起她的胳膊摇晃起来。美枝吓了一跳，头一次有异性接触她的皮肤，她用力地把他的手掰开质问：“你干什么？！”

“我真的需要你。”

美枝愣了，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曾经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永远都不会有被需要的时刻。然而现在，有人认真地对她说，他需要她。

于是她想了想，答应了。

作战

美枝从此每天早晨陪宋洋一起观察蓝波，她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毕竟是女孩。一个女孩想了解另一个女孩，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比如她不化妆，说明她在乎内心多过于表面；她常常用袖子擦汗，说明她是一个洒脱爽朗的人；她对每个人都很友好礼貌，具有亲和力；她从不偷懒，那么她一定喜欢塌实稳重的男生；她的书包上印着一只米老鼠，表示有童心……美枝分析得差不多了，就对宋洋说：“从明天起，你跟他们一起跑步吧，记住，方向要跟她们相反才行。”

“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美枝转身走进教室。

宋洋照美枝的方法办，穿白T恤和蓝色裤子，球鞋，每天在操场上跑四圈。他跑得很慢，而体育队的速度要快一倍，所以他们有八次交错的机会。八次里，与蓝波面对面时有四次，笑三次，打招呼一次。

“好早啊，怎么最近天天都在跑步？”蓝波问他。

“慢跑对身体好。”他答。

蓝波对他心生好感，于是笑了起来。

再过几天，休息的时候蓝波会来找宋洋聊天。都是人们在刚刚认识的时候谈起的话题，喜欢看什么电影啦，听什么音乐啦。宋洋的答案也是美枝一手策划出来的，他告诉蓝波自己很喜欢看宫崎俊，最欣赏的音乐人是久石让，有时也听一些欧美经典曲子。蓝波很惊喜：“真的吗？我也最喜欢宫崎俊了！”

“呀，真巧！有机会一起去看电影吧！”他趁机发出邀请，蓝波同意了。

直到走进教室里宋洋才忍不住尖叫起来，他发狂一般地抱住美枝尖叫：“天呐美枝你太聪明了！”

其他人转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宋洋，他怎么会有勇气抱住她的？

美枝推开他，递出两张电影票，是最新上映的《悬崖上的公主姬》，她说：“喏，周末你们去看这个，结束后就说，这部电影虽然很可爱，但不如曾经的那些大气，深度完全不够。”

宋洋如捣蒜般点头，把电影票收了起来，然后问美枝：“我要怎么感谢你？”

“你？算了吧，我需要的你都不能给。”

“也说不一定，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想要什么呢？美枝其实并不知道。小时候她看中一条红色的公主裙，央求父母买了下来，但刚穿上就被同学嘲弄了一翻，他们用笔在她身上乱画，那剪刀剪下蝴蝶结，丢到地上去乱踩。美枝回家之后把裙子塞进箱底，从此再也没有穿过任何漂亮的、时尚的衣服。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拥有。而她，能够拥有的太少，干脆什么都不奢望，渐渐便没了愿望。

昨天看过的小说里，有一个人描写初吻：就像沉进深深的海里，而水是那样温暖，充满恋慕，又如此伤感。美枝被这个句子打动，很想试一试两片嘴唇相触的感觉，假如宋洋诚心的话，也许他真的能做到。但美枝并没有讲出来，她只是淡淡地说：“暂时想不到，以后想到再告诉你吧。”

灵魂的姿色

那个夏天过得很快，宋洋在美枝的教导下轻松地得到了蓝波的欣赏，他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聊人生与理想。当初的那些假爱好，在熟悉的过程中变成了真爱好，他看文艺电影，听抒情音乐，开始打篮球后，个子又长高了一些。暑假开始的那天，美枝对宋洋说：“差不多到时候了，今天放学的时候你送她回家，告诉一想到要隔很久才见面，你就觉得很失落。如果她表情认真，你就可以表白了，把你内心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

“她会同意吗？”

“多半会吧。”美枝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书包，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的环。她拿出来看，是宋洋一开始送她的泰迪熊，熊穿着红格子的衣服，很可爱。但是它没有表情，没有人知道它是否快乐。

美枝愣了愣，把熊又塞了回去。

宋洋问她：“那么，下学期见咯？”

“你学理，我学文，我们未必又机会见。再说你如果成功了，也不需要再找我了。”美枝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然而这一回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

即使是事实，有些事情，说出来还是会让人吓一跳的。就像此刻，美枝突然觉得她有了一点点存在感，被一个人依赖着，跟在后面恳求她出谋划策，好象离开自己就不知道怎么活了一样。这种事情天天经历就会很烦，但假如从此不会再出现了，也不是没有失落的。

然而宋洋却说：“不会啊，见不到美枝你我大概会想你的吧，所以，不管以后我们距离多远，我都会去找你聊天的，到时候你别不理我啊。”

他的语气很认真，美枝转过头来看他。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完了，空气里只剩下试卷上的油墨味。美枝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着他问：“你敢亲我一下吗？”

宋洋的动作停住。

他重新打量美枝，她真的不好看，无论怎么看都不好看，甚至连顺眼都沾不上边。然而漂亮不漂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宋洋只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聪明的，又有一点小脾气的女孩。如果灵魂也有一个外表，美枝的灵魂也许是很漂亮的那一个，她实在不该介意自己的外貌。

宋洋思考的这个表情，被美枝看在眼里，她笑了起来：“哈，你当真啦？我开玩笑的，好了，我先走，下学期见。”

她抓起书包便走了。

初吻

宋洋送蓝波回家，路上他忍不住问：“你说，人到底是相貌重要呢？还是内心更重要？”

“当然是内心。”蓝波很惊讶：“你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当然，现在我们年纪都还很小，更喜欢事情的表象。但我们将来都会老去，失去洁白的面孔，健康的身体。我们的皮肤会松弛，脸上布满皱纹，那个时候，再漂亮的衣服也无法将我们变得美丽，而性格与内在却有机会表现出来。”

宋洋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么，你相信有很纯净的男女友情吗？”

“哈？你今天脑子进水？我为什么不信？”蓝波看着他，突然有些紧张：“你……”

“我喜欢你，蓝波。”宋洋停下来看着她：“遇到你的那一天我觉得整个大脑都被你占据，再也没有办法装下其他的东西。我一步步地接近你，是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喜欢我。现在我觉得我成功了，你也喜欢我吗？”

蓝波激动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你愿意等我十分钟吗？十分钟就好。”宋洋轻轻抱了她一下，接着转身跑开。

他持续三个月的晨跑没白费，此刻他步伐稳重，动作轻巧。他一路穿过逆流的人群来到学校，远远看着一个瘦小的身体从开着的窗户里翻了进去。那个身体真的不美，还故意穿鲜艳而怪异的衣服，大概她是用这种方式掩饰她的自卑吧？谁没有自卑呢？三个月以前宋洋还因为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而觉得自己不够好，但好不好这种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更何况努力的话，任何事都会成功。他加快了速度，跨上楼梯。

而美枝正在座位上找那只小熊，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没有价值，其实都是珍贵的。她想从此做个正常的人。不被围观，不那么乖张，也不再计较一切不公平的事情。

想穿了一件事情后，内心会充满力量。美枝终于找到了熊，她把熊挂在书包上，然后对自己笑了笑，打开门，走出去。这时有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他摁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她，然后闭上眼睛，一点点地凑近，吻住。

那是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只是两片嘴唇碰到一起，停留一秒，迅速分开。就像一只蜻蜓点一下水面，或者一只鸟飞过天空那样。美枝怔住。

“呐，不好意思，那件事情我当真了。”他笑着对她说。

美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久后捂住嘴巴，无声地哭泣起来。宋洋轻轻拍她的肩膀，说：“其实，你丑得很消魂。”

消魂这个词，又让美枝收回眼泪大笑起来。

从此

从此美枝再也没有消沉过，她剪了一个最流行的波波头，开始学一点化妆技巧，比如深色粉底能让脸蛋看起来小一些，再比如眉笔延伸了她失去的那些东西。她不需要眼线，也不需要唇彩，半途而废的妆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不漂亮，但稍微顺眼了些。

接着她把所有花花绿绿的衣服换成了浅色调，暑假过后美枝被分到新的班级，做自我介绍时说：“其实长得丑真的不是我的错，出来吓人也并非我自己情愿。生活毕竟充满无奈，所以请大家谅解我一下，将来我赚到了钱肯定会去整容，不再让你们饱受煎熬了。”

新的同学们全部被美枝的这番表白逗笑了，他们大声笑着，有人还吹了口哨：“丑也不是坏事啊，辨认率高，一眼千年！”

美枝也笑了起来，她预感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而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此她深信不疑。

【4】柠檬不知我爱你

立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初夏那天的样子，初夏穿着有点短的白裙子站在合欢树下，立秋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怦怦”乱跳了。

之前，在小城那个中学，立秋不是和女生说话的，山区闭塞，加上立秋又性格内向，所以，在上大学之前，立秋没有和女生打过交道。

初夏在他骑车过去后叫他一声，嗨，同学，你的裤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