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请相惜(出书版) BY 红河
  发于:2010年08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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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的跋涉做准备。
初入东凰,他们是完全的外来人,倒也没什么不能适应。至于,莫忆曾格外提醒的事,目前来看,也还不需特别留意。
用过晚膳,众人谈笑了一会儿,便早早回房睡下。所幸他们人数不多,每两人一间房,刚刚好占满了这家原本空落着的小客栈。
上了床,裴惜远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始终无法入睡,只能爬起来,到房外随处走走。
夜色已经很深。客栈内外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中。
记得二楼的拐角处有个小偏厅,有几副桌椅供人歇脚,裴惜远慢慢踱了过去。到了那里,却意外地看见另一个有觉不睡的人,坐在

桌边,出神地望着窗外,桌上摆着几盏酒壶。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那人转过头,看到裴惜远,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淡薄笑笑,也不言语。
裴惜远走到他对面坐下去,叹了口气,说:「你也睡不着吗?思家心切?」
「那倒不是。」莫忆摇头,「你呢?怎么还不睡?」
「我啊……」裴惜远相当郁闷地又叹了几声,摆摆手。
「别提了,我真是弄不懂,你们东凰人怎能睡那么软的床?唉,想来你们是睡惯了。我可不行,睡着睡着就像是要陷进床里面去,

实在不舒服,要是这样睡一夜,准会腰酸背疼。」
「是么?」莫忆拿起一壶酒,向裴惜远递过去,「喝点酒,或许能好睡些。」
「唔……我看很难吧。」
话虽这样说,裴惜远还是将那壶酒接过来,抿了几口,咂咂嘴:「先前吃饭的时候我就喝过这酒。说实在的,这算是酒么?根本尝

不出酒味,太淡了。」
「是么?我倒觉得这酒不算淡。大概只是与你口味不合吧。」莫忆端起酒壶浅尝了一口,问道,「歙嵋的酒呢,又是如何?」
「比这香多了。」
说到家乡的美酒,裴惜远抿了抿唇,有些回味似的:「那才是真的酒,不像这个,说是水还差不多。」
莫忆点点头,并不予置评。
裴惜远转口道:「对了,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你总不会睡不惯床。」
莫忆摇摇头,视线再次滑到窗外,像是在思索什么,表情隐隐深邃起来。
裴惜远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半晌不回应,便也追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瞅,想看看外头有什么好看的。
结果,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街上没有灯火,月亮也被云层遮盖,只留迷蒙夜氲。
「金乌流火萤,命随何其轻。时来秋风瑟,叶落只漠漠。」
不期然地听见这四句,裴惜远怔了怔,立即看回莫忆。莫忆也看向他,笑了一笑,却不说什么。
他不说话,裴惜远倒有些不自在,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是。他哈哈笑两声,挠头道:「好厉害,还会念这些,嗯,这些……」
「你懂得么?这些是什么。」莫忆问道,眉梢缓缓挑起来。
其实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看在裴惜远眼里,却总觉得意味深长,也越发地不自在起来。
「呃,我……」
他绞尽脑汁思索半天,最终还是认输地摊开手:「其实我不懂啦。这些诗啊句的,向来就不是我的专长。」
「哦……」莫忆应了声,脸上没有表情波动。
裴惜远顿时汗颜。方才他还夸人家厉害,夸得像真的似的,可实际上,他根本连对方念的是什么都不晓得。
这下好了,气到人了吧?
他抹了抹脸,抓起酒壶急急道:「唉,你别介意,是我错,我乱讲话,我自罚一壶酒。」也不待对方回话,仰头便将整壶酒干了下

去。
他这么风风火火,莫忆来不及阻止,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而裴惜远看莫忆笑了,心想他应该是不在意自己的过失了,于是松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酒汁。
擦完了,看到莫忆仍是望着自己微笑,淡薄却柔和,彷佛在那笑容下,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也因此,什么都可以被包容。
不知怎的,裴惜远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问:「莫忆,你今年多大?」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莫忆顿了顿,才答:「二十七。」
「我二十二。这么说你比我年长几岁。」裴惜远点点头,一手抓起一壶酒,将其中一壶向莫忆递去。
「来。」他扬声道,脸上笑得明朗,「莫大哥……要是你不介意,今后我就称你大哥,你就视我为弟,如何?」
「我介意……」莫忆有意般地一顿,看面前的人瞬间表情一僵,这才悠然笑道,「我介意你是怎会想到称我为大哥。」
「其实也没什么。」裴惜远摸摸头,「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舒服。」
「舒服?」
「嗯。而且不瞒你说,我也挺佩服你。你又能武又能文,不像我,武可能还成,文就完全不象样子了。所以……」
「哦。」莫忆微微颔首,看来是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裴惜远拎起酒壶,撞了一下对方手里的:「来,我敬大哥。」说完,又是风风火火一壶酒下了肚。
莫忆不多言,缓缓啜着壶里的酒。
裴惜远盯着他看,越发觉得他实在比自己斯文得多,也越发认为这个大哥认得好。
刚才所言并无半点虚假。一直以来,裴惜远知道自己是永远也学不会什么温文尔雅,但也许是互补,他对这种个性的人,一直抱有

好感。
而这个文起来很文,武起来又异常能武的大哥,也就分外对了他的眼。
又过了一阵子,估摸着再这么坐下去恐怕就要坐到天亮,便有了回去睡觉之意。
「时候越来越晚了。」裴惜远站起来,「回房?」
「嗯,是该睡了。」莫忆也站起来,转身从桌边离开。
裴惜远跟在后头,走出几步,却不知怎的,脚下有些虚浮不稳。
其实这也难怪。他刚才喝的那两壶酒,虽然他尝在口里觉得清淡如水,但那始终是酒,何况他还是那种豪饮法。
过去不是没有过这种经验,他知道自己怕是有些醉了,但也不认为醉得有多厉害,硬是撑着继续走。忽然脚底一个踉跄,整个人往

前跌去,重重地撞在莫忆背上。
所幸莫忆身形甚稳,没有被他撞得跌倒,反倒迅即回转身来将他托住。
看他脸色有些恍惚,莫忆柔声道,「怎么,醉了?」
事已至此,裴惜远也只能老实承认:「好像有点……」
「我送你回房。」
「不,那倒不用。」
始终不信自己会被区区两壶「水」酒给放倒,裴惜远推了推莫忆,打算自己走回去。
见他这么坚持,莫忆便松开手,让他自个儿站着,看着他辛苦地想迈出一步,然后,又跌回了自己怀里头。
「呵。」莫忆顺势用两手环住他,拍拍他的背,「还是我送你吧,别逞强了。」
由于两人之间距离过近,说话的时候,口里吐出的热气,几乎是擦着人的耳朵过去。
原本是打算接受,自己已完败这个事实的裴惜远,猛然一个激灵,身体一僵。
他在莫忆胸前使劲一推,没推开对方,只把自己推得大退几步,腿撞到身后的桌角,便用手撑着桌子姑且站定。
他的行为来得突兀,莫忆愣了一下,很快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微微瞇起眼。
「惜远,你是不是想到了昨晚我说过的那事?」莫忆缓缓道,声音平稳,视线却深沉似一张网,捕牢了裴远惜那目光闪烁的眼。
「你是在忌惮我么?因为我是东凰人,而我告诉过你东凰男风盛行,所以你怕……」
裴惜远哑口无言。
明知这是不该的,对大哥……但,那也确是事实。
那一瞬间过度的亲密,虽然并未让他觉得不适,可是想到了那回事,难免觉得怪怪的。
「对不起,大哥,我……」
「不必多说。」莫忆没有让他说下去,走上前,灼灼的目光定在他眼中。
也不知是心底的歉疚太重,还是那目光力度太重,裴惜远竟感到有些抬不起头来。
直到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低下头了,莫忆才轻叹一口气:「其实,你的警觉心强一些,这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将这种警觉放在

我身上。不过……」
「不过?」裴惜远疑惑地盯着莫忆那半途不语的唇,良久久,看到在那唇边现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是他真的醉了,醉到这种地步了吗?为什么剎那间会觉得,那抹浅淡的笑容竟是异常闪耀,几乎令人眩目?
「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
那双噙着微笑的唇,如此说道:「若是我真对你有了那种心思,你无须暗自警觉,因为,我会给你明白看到,让你清楚感觉到。」
第二章
出了镇子之后的山路,的确就像莫忆曾说过的,不太好走。
其实路本身并不十分崎岖,又因为平日里也有人迹来往,地上的路线还算分明。只是山道两旁的大树枝繁叶茂,阳光很难挤进来,

就显得林子格外的深,四下里气氛幽暗。
有人打趣地说了一句:「这么深的林子,不会突然跑出猛兽来吧。」
其它人听见了,只是一笑置之。
骑马走在人群最前方的裴惜远,也没有在意。更确切一点讲,他是压根就没有听进耳朵里,脑子只顾想着其它事。
从小镇出发已有两天,然而,那晚在客栈当中的经历,却依然记忆犹新。
不知为什么,始终无法忘却当天莫忆讲过的那番话,还有那一抹印象深刻的,却又模糊得不似真的笑。
每次一想起,他就颇有些烦恼。那种事,不会真的发生吧?
觉得应该不会,可万一要是发生了,那他又该怎么对待才好?
他承认自己对莫忆有好感,但那种好感是以欣赏为前提,并未掺杂任何杂念。同样,他也不希望自己遭遇上什么不单纯的心思。
在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里,男人与男人之间,只有朋友、亲人、敌人、陌路人,这四种关系。
这样不就好了么?明明大家都是男子,何必要像男女相处似的矫揉造作,多不自在。
好在,就这两天的情形来看,莫忆的言行举止还是一如初邂逅时,稳稳静静,不愠不火。对他,也如对其他人一般,并无特殊。
他也仍是常常以笑待人,不过,像那天那样教人莫名为之屏息的笑容,倒是没再出现过了。
久而久之,裴惜远便将当时那奇异感觉的来由归咎为,是自己醉得实在不轻,一时眼花罢了。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男人的笑容而目眩?况且那人,也不是长得多么倾国倾城……
想着想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打了个拐,向旁边蹓跶过去。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喧哗。
「当心!」有人惊呼。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浑厚的吼啸。
裴惜远心下一凛,连忙回头,只见一只体型有人两倍大的黑熊,正向着他们的队伍张牙舞爪而来。
周遭的人立即分散开,但也有个别马匹反应慢的,挨了黑雄狠狠两掌,立即长嘶着撒蹄狂奔。
「不要妄动!」裴惜远制止了几个打算抽剑上去的部下。而后他挽起长弓,连续几箭出去,每一箭都深深刺入黑熊身上。
黑熊的攻势稍微迟缓下来,但牠并未倒下,而是怒吼一声,朝着刚才对自己放箭的人冲过去。
裴惜远用最短的时间又射了两箭出去,然后拉起马缰,策马往另一边闪避。
然而,马蹄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瞬,被黑熊追到近前。一掌过去,虽未掴在身上,马匹还是大为受惊,抬起前蹄,整个儿几乎站立起

来。
马上的人始料未及,被摔落在地。根本来不及抽剑,一团黑影已袭至他的前方,硕大的巴掌高举起来。
「都殿!」众人急呼,想赶去解围,无奈距离实在不够近。
忽然,一道人影彷佛横空出现,眨眼便来到裴惜远身边,横臂一挡,硬生生接下了那凶狠拍下来的一巴掌。
裴惜远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还未自惊愕中回过神,倏地感到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腿上。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截人的断臂,顿时脸色惨白,连嘴唇都隐隐泛白起来。
彷佛被瞬间抽空了的身体,提不起丝毫气力,裴惜远就只能坐在远处,呆呆瞪着那截躺在自己腿上的断臂。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已不知该怎么思考,也没有心思去看,莫忆是如何一剑剑地砍杀黑熊,直到将他击倒,再也爬不起来。
一切结束,莫忆提着那柄还在淌血的剑,走到裴惜远面前。
「惜远。」
叫了一声,没得到响应,莫忆半蹲下去,拍拍裴惜远的脸,「惜远?」
裴惜远这才抬起视线,向面前的人看去:「大哥……」他嗫嚅着,脸上满是愧疚不安,「你的手……」
「嗯?」
莫忆看看他,又看了看他从刚才一直看着的东西——那截断臂,唇角微扬,现出一丝了然:「哦,你说这个?没什么,你过虑了。

」说着,莫忆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捋高衣袖。
大大出乎裴惜远意料的是,他看到的,并不是他原以为的鲜血淋漓。
在那只胳膊失去了前臂的断处,没有半点血丝,只有一圈米白色的物体,像是木头但又不是太像,牢牢固定在肘关节下方。
「这是……」
「如你所见。」
莫忆淡淡道:「我早已失去右臂,至于这个……」他拾起那截断臂,晃了晃,便甩到一旁,「只是假肢罢了,断了也不会痛。所以

惜远,你不必愧疚。」
「是这样……」
裴惜远这才明白过来,释然的同时也有些讶异。相处这几天,他竟丝毫没有看出莫忆的手有什么不对劲。
只有一次,他偶然注意到莫忆一只手戴了手套,另一只手没有戴,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习惯有点怪,至于其它的则完全没有想过。
毕竟平日里莫忆的行动,怎么看都正常得很,甚至还拥有一手好箭法,谁能想到,他的手竟有残缺。
固然这残缺并非因为自己,裴惜远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是假的,可如果没有了,也会很不方便吧。怎么办?那断臂……」
「那就当然是交给我啦。」忽然有人插话进来。
是叶盛,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两人附近。他笑咪咪道:「放心吧,他的假肢一直都是我给做的,而且为了防备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在这方面也早就准备了齐全。」
他指指自己的马匹,在马背上驮着一个大布袋。照他那番话的意思来看,那里面装的东西,多半是专门为莫忆准备的。
裴惜远总算放心,站起身,对叶盛道:「那么就有劳你了。实在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也不需你如此麻烦……」
「哪里,」叶盛摆摆手,「你知道,所谓意外总是格外多,教人防不胜防。至于这次意外,也不过是其中的区区一次罢啦,我早就

习惯了。」
「哦。」他如此漫不在意,裴惜远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莫忆,脸色隐约古怪了一瞬,随即问道,「那是不是现在就……


「不急。」莫忆侧过脸,斜瞥一眼后方地上的黑熊尸体,「这只畜生身上的血腥味,难保不会引来其它猛兽,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

吧。」
约莫两个时辰后,当夜幕渐渐降临时,一行人终于在密林间觅到一处空旷地,暂且安顿下来。
正值深秋,林子里夜露深重,他们便生起篝火,一方面可以取暖,一方面还能驱走野兽。
莫忆与叶盛两人并未围坐在篝火边,而是在稍远些的地方。毕竟他们正在做的事很精细,需要清静的环境。
其它人也不去打扰,有的在做着自己的事,有的在聊天,但都会不时悄悄向那两人瞅上几眼。
他们知道叶盛是在为莫忆,重装一只新的假肢,这是非常严肃的事,可是他们实在克制不了好奇,想看看那个听来新奇的过程究竟

是怎么进行的。
当然,他们作为外行,压根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裴惜远同样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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