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温柔如水的眼,聂星河伸手握住墨非的双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墨非,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从见面到现在不过几天的功夫儿,墨非整颗心牵挂的墨语,聂星河只能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尽量安抚他的情绪,根本没有机会详谈,分别了十九年,有太多的话需要说。
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墨语挑了挑眉毛,微微笑了笑,看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以后有人替他照顾爹地,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的缠着阳阳。
凌骏进门,就听见墨语说,“你们去谈吧,有骏舅舅在这里照顾我。”
瞄了眼聂星河,凌骏的表情谈不上友好。他们当年的事情,他看的最多也最清楚,虽然无法判断究竟谁对谁错,但在心里是讨厌聂星河的,他害墨非痛到心碎,害他失去生存的勇气。
墨非心里清楚,凌骏讨厌星河,为了星河不太尴尬,也为了防止凌骏冲动说出往事,墨非看向星河,“我们出去说吧。”对聂星河说完,抬眼看向凌骏,“骏,墨语交给你了。”
凌骏漠漠的点了点头,眼神却有着不赞同,阴郁的看向聂星河,“不要再让非伤心。”
“我会的。”聂星河誓言般的郑重语气和那坚定的眼神,终于让凌骏的脸色缓和下来,语气也有所好转,“非不能太劳累,要注意休息。”
目送两人离开,凌骏转身对上一直没有出声,此刻满眼含笑的墨语,“你就那么放心?”
尽管事隔多年,凌骏依然忘不了聂星河对墨非的伤害,如果没有聂星河的绝情,墨非就不会选择放弃生命,不会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也许我们该给他一次机会,也给爹地一个机会。”
凌骏重重的哼了哼,满脸的不以为然,“他爱的不是非,是那个换了心脏的陆予寒。”
“陆予寒去世很多年了,这么多年,聂星河的身边都没有出现过长期的伴侣,显然他对别人都不会动心,这次看见爹地,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想爹地还是大有希望的。”
“陆予寒死了?”凌骏瞪大细长的眼睛,他怎么不知道?
凌骏惊讶的表情好好笑,墨语不由得笑出声来,“他五年前过逝的,爹地没有了威胁,更不用觉得内疚,可以光明正大的跟聂星河在一起,度过余下的时光,不是很好?”
“好什么好!”凌骏气恼又赌气的说,“说得好象非是第三者一样,等了这么多年,正妻死了,妾氏终于可以扶正。”
墨语不由得失笑,语气却格外的认真,“其实…最重要的是,不管过了多久,爹地的心都没有变,爹地是爱他的。”
能留在聂星河身边,爹地应该很高兴,只要爹地觉得快乐,何必在意那么许多?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凌骏突然明了墨语的真正意图,千方百计的来这里,就是为了撮合墨非和聂星河。
而自己居然成了帮凶,这要是被瑞士那个人知道……十八年来,那人可是极力反对墨非再见聂星河的,甚至封锁了一切关于这里的消息,凯悦和聂家根本就是一个禁忌,是不能提、不能问的,而自己居然帮墨语欺瞒了那人。
想到这儿,凌骏心底一阵发寒,觉得自己被骗得很彻底。
“骏舅舅,你也希望爹地快乐吧,虽然言舅舅很疼爹地,也很保护他,但是言舅舅的做法并不会让爹地真正快乐起来,只有我们这样做,才能帮爹地找回他的幸福。”
凌骏虽然同意墨语的说法,却并不乐观。
“你最好有办法说服瑞士那个家伙,不然麻烦还在后面呢。”想到那人发火,凌骏一阵寒战儿。
“骏舅舅,我只有靠你了。”墨语希冀的看着凌骏,瑞士那个家伙,只有眼前人能搞定。
“我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还指望我什么?”凌骏瞪着墨语,“你说来这里只是看看聂星河究竟长什么样,结果那根本不是你真正的打算,我居然被你骗了,被你害惨了。”
墨语愉快的勾起嘴角,并不理会凌骏的埋怨,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从凌骏的话里,墨语已经听出来他是站在自己这边,这样,言舅舅发火也有了能够替他抵挡的人。
“骏舅舅,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如果不是为了爹地的事情,我不会来到这里,就不会遇见阳阳。”墨语说的理所当然,凌骏却不那么想。
“你呀,最好想好以后要怎么办?言虽然能帮你,但也是杯水车薪,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你该知道其实最大的阻力不是言那里…”
“骏舅舅,你放心,我懂的。”见凌骏愁眉不展,墨语知道他想起了过去的艰难经历。
墨语神色倦殆,凌骏为他掖了掖被子,“你啊,今天才能说话,居然就能说这么多,你的恢复力还真是不一般。”
“我不喜欢住医院,我想快点儿离开这里。”合着眼,墨语轻声咕哝。
“我在市区买了套房子,等你出院了就搬去住。”听到房子,精神不济的墨语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凌骏一跳,“怎么了?”
“阳阳,知道吗?”
看着墨语突然紧张的表情,凌骏无奈的笑笑,“已经跟他说了,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房子是简单的经济住房,八十平方,楼层为十五,全天有电梯。”
简略的介绍完,对上墨语含笑的眼,凌骏会心一笑,内心深处的担忧不减反增。
墨语真的那么在乎季敛阳,而季敛阳呢,他究竟有多少心思放在墨语的身上?
视线扫过全身绷带的墨语,凌骏眼神阴郁的微眯起,圣和、杨业,是我太低估了你。
敛阳天天陪在医院里,偶尔回家换洗一下,自从可以开口说话,墨语的嘴就不停闲的念叨着出院,敛阳刚开始还有耐心劝慰几句,安抚一下墨语的情绪,但当敛阳发现,自己的安慰只会助长墨语耍性子的时候,他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史前最不老实的病人,躺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椅子上削苹果的男子,嘴上嘀咕着,“阳阳,我身上已经没有绷带了?”
“是吗?”抬眼瞄了下号称没有绷带的人,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那你胸前的是束身衣吗?”
核桃眼里的黑眼仁儿转啊转的,粉嫩嫩的嘴唇微微抽搐,“是啊,是啊,阳阳,医生说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你的大脑是计算机吗?可以自动删除、拼接别人的话。”完全康复,敛阳抬眼定定的看着,面对他的目光,明显变的气弱的家伙。
瘦削的娃娃脸尽是哀怨,声音无限委屈,“人家没有啊。”
轻轻哼了哼,敛阳边削苹果边开口,“医生说,等你胸口的纱布完全拆掉后,再观察几天,很快就能康复出院了。”这些话还是寻房来的医生,被墨语烦得实在没辙,才很不情愿给出的论断。
医生背地儿曾嘱咐他,墨语肋骨和腿骨的伤愈合的很慢,需要小心看护,多加留意,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那我现在就让医生帮我拆纱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墨语伸手就要按墙上的呼叫按纽,却被另一只手一把拉住。
“你闹够了没有?”身上的绷带没拆的时候吵着出院,现在绷带刚拆一天,就更是一天到晚嚷着出院,也不看看自己的情况。
敛阳瞪着墨语,面容紧绷。
见敛阳生气的沉下脸,墨语瑟瑟的缩了缩脖子,小鹿般的眼神,纯净的让人心软。
将手里的苹果放进墨语的手里,敛阳转身。
“阳阳,你要去哪里?”身后的声音充满留恋和恐惧,似乎很怕被遗弃,“我不闹了,我会乖乖的住医院,你要我住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你不要走好不好?”
站在门口的身形,没有打开房门,缓缓的转过身,宽长的眸子,淡淡的投住在床上的人身上。
“把苹果吃了。”
“哦,好——”墨语拿起苹果大口大口的咬下去,塞的满嘴都是,含糊不清的说,“阳阳,不要走。”
浅浅的笑释放在脸上,敛阳侧身打开病房门后的厕所门。
被敛阳脸上愉快的笑容震慑,墨语忘记了咀嚼,愣愣的看着敛阳走进厕所。
刚刚发生了什么?墨语觉得自己被忽悠了,敛阳根本是在戏弄他。
不过能被敛阳小小的戏弄一下儿,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要赶快出院才好,这里的沙发很不好睡,他才不要敛阳天天睡沙发呢。
医生耐不过墨语的软磨硬泡,在胸前蹦带拆除的当天就同意了让他出院,面对欣喜的娃娃脸,医生不断叮嘱他身边的敛阳,“绷带虽然拆除了,但还是不能大意,要在家好好修养,切记不能劳累,他腿上的石膏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拆除,这段时间最好用轮椅,等石膏拆掉再换拐杖。”
敛阳还没有回答,位于两人中间、坐在轮椅上的墨语不耐烦的叫了出来,“我记住了,医生,你放心我才不要再看见你呢。”
医生笑瞅着墨语,“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鬼灵精怪、难应付的病人,我也不想看见你呢。”
“正好,相看两相厌,连说再见都省了。”墨语桀骜的仰起头,脑袋却被人给敲了下,“哇,阳阳,我会被你敲笨的。”
墨语转头抗议,换来敛阳淡淡一瞥,根本不将他的抗议放在眼里。
“医生,谢谢你,我们会定期来复查的。”敛阳和善的同医生道别,回头见司机老李正在打包行李,“老李,那些东西都不要了。”
“是——”听见敛阳的话,司机停了下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不要了?”墨语好奇的问,“那些东西还能用呢。”
心下却奇怪,敛阳从来都不是浪费的人,每次他把吃不了的剩菜倒掉,都要换来他的说教,今天是怎么了?
“出院就不要把医院的东西带回去了。”敛阳淡淡的说,推着墨语走出病房。
“阳阳是不想把晦气带回家,对吧?”墨语了然的看着敛阳,喜上眉梢,“阳阳,你这么关心我,我好高兴啊。”
毫不掩饰自己愉快的心情,墨语乐得整张娃娃脸都亮了起来,红润的嘴唇更是咧开夸张的弧度。
低头瞄了眼像中了头彩的家伙,敛阳收回视线,望着前方的路,漫不经心的问,“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们究竟是谁在包容谁?谁又再迁就谁?
在墨语昏迷的两天里,往事一幕幕回映在眼前,无理取闹、会发脾气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才有十九岁的墨语。
为什么墨语总是把他看得那么重要?而他对他真的那么重要吗?曾经,也有一个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是他的全部,曾经,也有人向他许诺过永远,只是誓言对于生命来说,生命太漫长,誓言太短暂,仅仅一句话,承诺了一生,而真正履行誓言的又有几个?
看得太多,伤得太深,他的心已不再相信人间有爱,而墨语的出现,搅乱了他的心,强行介入他的生活,迫使他跟着改变。他时而霸道,时而孩子气,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墨语始终把他看得很重,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墨语都仔细的留意着。
“当然重要啊,你是我老公啊。”大庭广众之下,墨语轻而易举的就说出两人的关系。
敛阳下意识的看向四周,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还来不及责怪,轮椅上的人已经率先开口认错,“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唯唯诺诺的娃娃脸,敛阳根本说不出责怪的话,他们的关系因为球球而牵系,因为墨语的执着而维系,已经相交的两条线,如何能够拉成平行?怎么可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走出医院大楼,看着停在门口的宾士房车,墨语一脸哀怨,“爹地居然都不来接我,真是有了爱人忘了儿!”
不知道那天两人谈了什么,不过,从目前情况看,墨语百分之百的肯定,老爹以后不会孤独了,而且聂星河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墨叔叔本来要来的。”将墨语抱起放进车里,敛阳轻声解释,“你们两个都坐轮椅,很不方便,他们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
“阳阳,你说球球会不会不记得我了?”倚靠在敛阳肩上,墨语嘟着红唇,“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看见他了。”
敛阳垂下眼,眼中含笑,“也许会吧。”
“啊——”墨语怪叫出声,一脸的紧张,“我儿子不会那么呆吧。”
敛阳转头看着窗外,不理会墨语的连连惊叫。
第二十三章 儿 子
凌骏买的房子位于市中心、一个普通的社区,十五层不是最高层,小区的环境不错,设施齐全,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都市生活节奏很快的工薪阶层。
“欢迎回家。”
看着堵在门口的几个人,墨语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回来了。”
张开双臂一一回抱凌骏、聂星河、墨非,最后视线停在桂嫂怀里的小人身上,“球球,快让爹地抱抱。”
球球一双跟墨语相似的溜溜圆眼,好奇的看着轮椅上迫不及待的娃娃脸,随即对轮椅后面的人张开肥嘟嘟的小手臂。
敛阳抱过儿子,在儿子胖胖的脸蛋儿印下一吻,球球有模有样的模仿敛阳的动作,抱着敛阳的脸一顿口水丰沛的乱吻,居然还带叭叭的响声,好不亲昵。
看得墨语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把屎一把尿,照顾来照顾去,儿子居然一点儿都不领情。
“有人心碎了。”凌骏幸灾乐祸的说,墨非啼笑皆非的看着儿子深受打击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敛阳勾起嘴角,将球球抱到墨语面前,“球球,他是谁啊?”
毛嘟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的,粉嫩嫩的笑脸上露出无齿的笑,“爹爹——”
仅仅一个单节音,让在场除了敛阳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的没了声音。
“哇,我儿子在叫我了,哈哈,球球好棒!”墨语欣喜若狂的大笑着,球球居然不害怕,反而跟着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从震惊中回过身,凌骏一把抢过球球,“球球,叫舅公。”
“先叫爷爷。”墨非驱动轮椅追赶着凌骏,吵着让球球叫爷爷,聂星河不放心的跟在墨非身后,三人围绕着客厅上演着追逐游戏,球球在凌骏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似乎很喜欢大家吵吵闹闹的样子,少了三人堵在门口,墨语终于能够进门。
“你都没有告诉我球球会叫人了。”看着客厅里你追我逃的三人,墨语笑看着身旁的敛阳,“真是好大的惊喜呢,阳阳,我好感动。”
球球第一个叫的人是爹爹,墨语无法形容自己听到那一句奶声奶气的叫唤时,心里是何种感觉。
那种激动和感动是不能言表的。
敛阳宽长的眉眼,望着追逐的三人,浅浅含笑,只字不语。
明媚的阳光分洒下温暖,温馨的气氛将客厅装满,墨语还在陶醉,轮椅却被推动,“啊,干什么?”
“去休息。”敛阳推动着轮椅走进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停在卧室门口,墨语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属于他们的房间,布置简单,米黄的窗纱,纯白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靠门的一边墙上立着崭新的衣橱。
“阳阳,我不想再到床上躺着。”看着朴素的双人床,墨语一脸的抗拒,“已经躺了一个月多,我身上的骨头都躺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