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暗行(第三、四部)————童格
童格  发于:2010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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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止一刀。他的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每一道都写着楼云生三个字。偏偏握刀之人是他,解药也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觉得你遥不可及呢?

为什么你就在我的身下,我却无法抑制地思念你呢?

云生,是不是只有等到你死了,我才能真正拥有你?

这个念头一闪过楼倾云的脑海,他的脸顿时就变了。

楼倾云浑身颤抖着离开楼云生,眼神惊惶,不住后退。

不是的,我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楼倾云忽然拂袖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茶杯碗碟碎落一地。

守在门外的木子黑吓了一跳,推门冲了进来,但一看到楼倾云的表情,说出口的话骤然缩回肚子。

楼倾云红着双眼急促喘息,摹地抬头,一股阴霾之气扑面而来。

“……去兰青殿,把青岚给我找出来。”声音沙哑,但迎面而来的压抑让木子黑不由头冒冷汗。

楼倾云不再看楼云生,推开门,急匆匆地离开,像是背后有只鬼在追赶。

楼云生保持被推倒在床的姿势,仰面盯着屋顶,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恢复平静。宁静的夜晚,虫鸣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像催眠曲,楼云生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挂了铁球,眼前的景象朦胧。

须臾,终于抵挡不住多日来的精神疲倦,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什么人在尖叫,夹杂着许多人跑来跑去的声音,以及泼水声。

“走水啦,快起来救火啊。”

楼云生顿时被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火,满眼全是火焰,龇牙咧嘴地冲他狞笑。

几大块房梁和桌椅烧断,挡在离开的路。

楼云生想要离开,却发现浑身无力。

“莫离,你在哪里?”

话出口才猛然想起,楼倾云今晚来的时候将屋里的一众人等悉数遣散。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被困在大火里出不去了。

烈焰熊熊,热浪吹得窗纸浮动不定,屋子里光与影交错。

楼云生镜般瞳孔火光摇曳,苍白的脸被火焰染上了一层绯红,唇红齿白,显得格外动人。

歪着脑袋,楼云生的表情就像稚童般,好奇地看着这场源于一盏小油灯的大火。

所有的人都忙着去救别的建筑,以及别的更重要的人物。

没有人记得他在这里。

没有人。

楼云生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大火怪叫着又吞噬了桌子,楼云生的笑声也越来越大。

他像是觉得有趣至极,不由仰头放声肆意笑了起来。

神态狂妄,带着三分邪气。

他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火海中,随时有丧命的可能性。相反,不但没有一丝恐惧,他笑得像个终于解脱的人。

楼云生张开双臂,火光映着惨白的脸:“来吧,带我离开这个疯狂的世界吧。火焰啊,我愿意和你一起下地狱去。”

“啪。”地一声巨响,突如其来一个巴掌,将楼云生打得偏过脸去。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楼云生面朝墙壁,却没有别过脸来。

泼墨长发遮住了的大半张脸,眼神空洞,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他像是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对打了自己之人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啪。”

又是一个巴掌,力气甚大,毫不留情地将楼云生打得转向另一边。

楼云生猛地回头,狠狠地瞪着眼前之人。

本该空无一人的寝宫,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肩膀宽厚,身材高大的人。烈焰中,火红的披风在他身后虎虎地飘动。

由于逆着光,楼云生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此人说不出的熟悉,像在那里见过。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那人猛地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楼云生,力气大得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男人特有的汗味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淡雅花香扑鼻而来,楼云生觉得自己纷乱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楼云生吃痛,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已经烧到眼前的火焰,二话不说,抱起楼云生就朝外走去。

火红的披风在他身后飘扬。

烈焰之中,他像神话故事里的火神,所到之处,火焰自动地分作两边,现出一条路来。

两个人的脸颊被烧得火热,楼云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男人的脸像刀刻出来一般冷硬,但坚定,充满力量。下巴的胡子杂乱丛生,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形象,相反,使得他更汉子了。

他大踏步朝外走去,到门口时,一条被烧断的横梁骤然掉下,眼看就要砸中楼云生,男人一挥袖,凭空卷起一股劲风,将横梁击得粉碎。

门外一片混乱,人影憧憧,男人神祗一样地完好无缺地从火焰中走出来。

后脚刚出,只听“啪啦”一声,身后的宫殿竟然整个塌落,激起一片热浪。

男人的长发随之飘起,现出一张坚定的脸,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

楼云生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既不问他是谁,也不问要到哪里去,只是直觉上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黑暗中,一匹雪白的马骤然朝他们奔来。

男人也不看楼云生,换了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抢过白马身上的缰绳,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驾。”

火焰中,白的马,红的披风,耀耀发光。

男人身骑白马,速度飞快,仿佛飞上九天。

这匹马极具灵性,能在飞速奔跑过程中,不时避开路上的障碍以及惊慌失措的人。而无论有多颠簸,男人的手始终紧紧抱住楼云生,不让他有一丝的不适。

不出片刻,他们便轻松逃出戒备森严的沧云宫,朝山下跑去。

楼云生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宫殿群,午夜的火焰仿若盛开于地狱的红莲,恢宏壮丽,惊心动魄。

“你不喜欢这里。”男人第一次说话,嗓音低沉,带有男性特有的磁性。

“啊?”楼云生一脸癔症地看着他。

男人脸上忽的露出小孩子恶作剧的表情:“所以我一把火烧了它。”

映日火焰烧红了楼云生的脸。瞳孔里,熊熊火焰吞灭了这个困了他一年多的囚笼。

“嗯,我不喜欢它,烧得好。改天,我要再来烧他一次。”楼云生眼神灼灼。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又低吼一声:“驾”,雪白的马儿一阵风似的飞起来。

“怎么称呼你?”楼云生问。

但回答他的是长时间的沉默,男人的脸顿时阴郁下来。楼云生也没有再问,只是抓紧了他的衣服。

跑到山脚一个河边时,男人猛地收紧缰绳,停马跳了下来。抱着楼云生,男人大踏步走到河边,小心地将他放在草地上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想了想,又脱下披风,披在楼云生身上。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楼云生紧了紧披风,觉得格外地温暖。

男人走到河边,俯身将一块帕子沾湿,然后走回楼云生的身边,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脸擦干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伸手理顺他凌乱的头发,心疼地说:“楼倾云怎么把你弄得这么惨。”说完,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将他的头发散开来,仔细地为他梳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救我?”楼云生伸手阻止他的动作,一脸严肃地问。

男人抬眼看着楼云生,点漆黑眸深邃。

须臾,他才一字一字道:“殷夜行。”

楼云生笑着说:“夜行,谢谢你救了我。”

殷夜行眼睛一亮,神采大盛,仿佛载满了漫天星辰。

他似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猛地又紧紧抱住楼云生。

下巴的胡子扎地楼云生咯咯地笑了起来,继而,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受苦了,云生,我们回家去。”

楼云生抬头仰望苍穹,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像他的眼睛。

过了很久,楼云生才缓缓道:“我有家吗?对不起,我失忆了。”

第九章

“没关系,记不起来也不要紧,真的。”

楼云生觉得这个声音说不出的熟悉,猛地击掌道:“我记起来了,你是水牢里的那个人。你不是死了吗,我明明看到一只断臂,怎么……”

殷夜行:“说来话长,现在当务之急是……”

楼云生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不知何时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上好的锦绸,打开却是热气腾腾的包子。殷夜行将包子塞在他的手上。热乎乎的,在寒冷的冬夜格外珍贵。

楼云生脸绷紧,蹙眉,疑惑道:“这么贵的衣服拿来包包子,是不是太浪费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殷夜行不回答,却像抱小猫一样地抱起他,掂了掂重量,又将手伸进衣襟,在腰间捏了两下。楼云生猛地一缩,身子向后仰,一脸警惕防范地盯着殷夜行。殷夜行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眉头拧作一团:“养了半年好不容易胖一点,怎么又变瘦了。难道楼倾云不给饭你吃吗。”

“不喜欢吃。”楼云生咬了一口包子,大惊,“这是哪家的包子,怎会如此好吃。”

殷夜行不说话,楼云生疑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知道我的口味吧。”

殷夜行不说话,只是递给他一个水壶。

楼云生刚想说口渴,眼前就出现一个水壶,看着殷夜行的眼神不由变得更加奇怪了。

“吃吧,吃完还要赶路。不过赶路的时候,你可以抱着我睡一小觉,到了我会叫你。”殷夜行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你也吃一点吧。”楼云生吃了一会,发现殷夜行从头到尾都围着自己忙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包裹里找了一个大的递过去。

殷夜行却盯着他的朱唇,反问:“真的让我吃?”

“吃吧,反正是你买的。”

殷夜行眼睛顿时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便欺身而上,一口咬住楼云生的唇,舌头长驱而入,席卷唇齿间的温香。

楼云生目眩神迷,空气被吸走,脸涨得通红。一双温热的手伸进衣襟,上下游走,所到之处,瞬间着火。

这个吻长达半世纪之久,待到殷夜行的唇离开,楼云生才发现自己现在已是半裸状态,衣服穿了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殷夜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味道还不错。”

楼云生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自己被吃豆腐了?而且还一点反抗力都没有?

太丢脸了吧。

楼云生报复地倾身而上,抱住他的头吻了起来。

殷夜行先是一愣,继而更加猛烈地回应。楼云生也毫不示弱地反攻回去,但毕竟技术生疏,不一会便面红耳赤,被压在身下。

殷夜行笑着撕开他的衣服,一口咬在蜜色肌肤上。楼云生怪叫一声,接着又被他的舌头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被捉弄得毫无抵抗之力。

“别,别,我投降。”

殷夜行笑着合拢他的衣服,又拿起一个包子,塞到他口中。须臾,又张开衣襟,将楼云生冻成冰块的手放进胸膛取热,动作自然没有一点做作,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楼云生一愣,眼神复杂地看向殷夜行。殷夜行拿了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得大大的,看是去格外滑稽。楼云生不由笑了起来,然后发现冷得失去知觉的手已经暖和了起来。

殷夜行将没吃完的包子重新打包放回,飞身上马,大手一揽,将楼云生抱在胸前,纵马朝前飞奔而去。

虽说是逃亡,但事实上,一路风平浪静。

离沧云宫越远,楼云生面上的笑容也越多。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人还是那个人,但天空已经不是那片天空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楼云生乖乖地缩在殷夜行的胸脯里,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不停向后闪去的风景。

虽是寒冬腊月,却一点也不见得有多冷。马蹄声响,少年执剑江湖,快意恩仇,这一切的一切,光是想起来就让人心动神往。如果不是现在他的身子太弱了,只能由殷夜行抱着,否则按楼云生的性子,现在他早就跳下去蒙面当绿林好汉过过瘾了。

数日后,终于结束了马上的生活。终点是一个大峡谷,山脚,温泉氤氲,简陋的竹屋格外温馨。

“红流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殷夜行丢下一句话,就走进屋子,叮叮咚咚不知在忙什么。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楼云生已经充分意识到,殷夜行奉行“沉默是金”这条戒律有多么彻底。能一个字说明绝不用两个字,每一滴口水的浪费都是资源的流失。

更可气的是,此君不但话少,表情更是欠缺,偶尔见他眨一下眼睛,已是世界奇观。

照理来说,这种人相当不好相处,更何况二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偏偏楼云生就是毫无理由地对他感到亲切,只要他在身边,似乎连阴天大雨也是阳光灿烂。

这么说来,那夜相间,殷夜行的举止真可谓百年难遇的大奇观了。楼云生揉了揉略约麻木的脚,这些天日赶夜赶,再怎么身强体壮之人也不由觉得腿脚难受。

四下张望,见门口摆着两张躺椅,楼云生心中一喜,径直走过去躺在上面。

但毕竟是腊月的天,虽然还没下雪,但竹椅冰凉,隔着棉袄依旧冰冷刺骨。楼云生打了个哆嗦,将两只手套进袖子里,哆哆嗦嗦地像风中残叶。

耳边传来走路的声音,像猫儿一般细微,但楼云生还是立马就辨别出了身后之人。说来也奇怪,无论在多吵闹的环境中,无论他的脚步声有多小,楼云生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出现。

“夜行,这里风景好漂亮啊,你也过来看看吧。”楼云生没有回头,只是痴痴地看着苍山群云。

忽然一双大手从腋下穿过,身子腾空而起,楼云生像小猫一样地被举起来。楼云生不由回首,一脸癔症:“怎么了?”

殷夜行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冷。”

语毕,殷夜行就这样拎着楼云生朝屋里走去,只是眉目间不经意闪过一丝担忧。手中之人骨头突出,轻轻如纸。那种囚禁的生活一定是让他受苦了。如果自己受的伤能够轻一点,如果自己更强一点……殷夜行两只手渐渐握紧,眼中似有火焰灼灼燃烧。直到楼云生吃痛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不过片刻工夫,屋内就焕然一新。角落四个大火盆灼灼烧着火炭,还没靠近,热气便扑面而来,温暖如春。楼云生惨白的脸顿时染上绯红的颜色,冻硬的衣服也倏地软和起来。

殷夜行将他放在床上,帮他脱下有些磨损的大袄,手一抖,展开一条雪白的狐裘。

“穿上。”

说完,又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端来一杯橙红色的姜茶,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煮好的。

这次连话也省了,只是将姜茶递到楼云生眼前,定定地看着他捏着鼻子悉数灌下,然后又掏出一块桂花糖,塞到他嘴里。

楼云生顿时面露喜色,三口两口吃完,吧唧两下嘴,长呼一口气,眉宇间尽是享受之意。

殷夜行眼中闪过笑意,似乎又要出去,楼云生连忙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食?”

殷夜行回眸,点漆墨瞳像这个男人一样地深邃:“我还知道你吃西瓜不吐籽是因为怕麻烦,晚上睡觉喜欢踢被子,唱歌永远走调,品茶从来都是一口喝干杯里的茶,然后一脸无辜地说抱歉啊我喝完了你们慢慢品啦我先走一步……”

楼云生怔怔地看着他,有些甚至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殷夜行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眉梢微调,眼神更加柔和,一张木讷的脸似乎隐隐有异光流转:“我还知道你任性,贪玩,做了错事一定逃得比谁都快。你不喜麻烦,躲避责任,从不承诺,厌恶约束……却又那样的害怕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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