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暗行(第三、四部)————童格
童格  发于:2010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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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养过野鸟吗?野鸟如果锁在笼子里,无论是多么精致地笼子,不出一周,都会因绝食而亡。”炭盆的火光映在楼云生的眼底,仿佛生起了一团熊熊火焰。他蓦地冲楼倾云一笑,眼角的花形胎记清冷娇艳。

毫无预兆地,楼云生手一抖,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匕首同时朝楼倾云的头、胸、腹三个位置刺去。

楼倾云瞳孔猛缩,电光火石之间,竟然用肉手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

鲜血霍地流出,飞溅在素白的床单和衣襟上,渐渐晕开,宛若盛开在雪地上的梅。

楼云生却似乎早就料到他能顺利接下这一招,一招过后,便立马扭头破窗而逃。

楼倾云也不追赶,整个人好似傻掉了一样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血汩汩地流出,不出片刻便染红了他右半边的衣服。

素白的里衣,此刻却变作绛红轻衣。

一半惨白,一般嫣红。

楼倾云似乎一时间看痴了,对着自己的手上的血发呆。

“宫主,追,还是不追?”从暗处走出一个浑身漆黑的暗卫,一身夜行衣,肌肤均匀有力,正是沧云宫的第一影卫,木子黑。

楼倾云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木子黑不由有些担忧,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楼倾云有了反应。

他蓦地抬头看向木子黑,眼底潋滟似水柔媚。

一向桀骜不驯、喜怒无常的主人忽然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即使是木头人子黑也忍不住心猛地咯噔一跳。

楼倾云看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木子黑,忍不住邪魅一笑。

眼角金粉绘制的粉蝶,翩翩而翔。

他淡淡地笑,眼底的阴霾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这种事还要我教你?”

木子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朝楼云生逃离的方向追去。

同时,隐藏在黑暗中的无数影子闪过,也朝那个方向飞去。

楼倾云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仰望天空的那轮圆月,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的对守在一边的奴婢道:“把水牢里关着的那个人给我提出来,另外派所有宫内的青衣守在水牢入口处。”

奴婢忍不住疑问:“楼云生会去水牢?”

楼倾云不回答,只是唇际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容。

云生啊云生,如果将你的翅膀和天空都一并夺取的话,你可否为我停留?

第五章

知道打猎的基本原则是什么吗?

你可以设下陷阱,亦可用麻醉箭,甚至围攻也是能够的……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必须牢记在心:

绝对不能将你的猎物逼上绝路。

正所谓狗急跳墙,猫急上房,一旦你的猎物陷入绝境,那它必将孤注一掷、置生死于度外。如果真走到这个地步,你所付出的将难以估计。

在很多年后,那场午夜的围堵依旧是一场噩梦。

夜凝重,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重重地压在头顶让人无法呼吸。

漫长的路,除了冷风呼啸什么也听不到。

静。

让人心脏欲裂的静。

中间站着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急促地喘息着。

一双清亮的眸子渐渐染上了晦暗的颜色。

围着他的,是黑暗中无数双闪亮的冷眸,仿若残忍的狼眼,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水牢的入口就在身后,但楼云生却不敢动弹一寸。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最后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每一个可以离开的岔路口将他引来。

这场围捕漫长而又痛苦。

宫主有令,决不能放他离开他,但又不能伤害他,相互对峙的局面僵在水牢的入口。

木子黑瞟了眼疲倦的楼云生,知道他已是垂死的骆驼,就等着最后一根稻草来压倒。

木子黑冷冷道:“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束手就擒吧。”

谁知楼云生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楼云生何曾乖乖束手就擒过?这句话也太可笑了吧。

木子黑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砧板上的鱼肉:“沧云宫青衣三十二众,个顶个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前一次武林来了三百四十七人围剿沧云宫,不过七名青衣便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今天三十二众来了二十四人,难道会连你一个人也抓不住?更何况你一点内力也没有。”

楼云生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平息了内息,忽然听他这么说,冷笑:“你真逗。”

木子黑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

楼云生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明明长得很正常,怎么脑袋这么不好使呢?”

木子黑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楼云生拍掌一笑:“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们的宫主是疯子,所以手下都是一群傻子。”

木子黑顿时勃然大怒。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他对楼倾云忠诚至极,又怎能容忍他人如此调侃自己心中的神呢。

木子黑一个大鹏展翅,飞跃而起。手中一把七寸长的刀,薄而锋利。在冷月下滑过银色弧线。

一怒之下,木子黑欲砍楼云生右腿。

但没想到楼云生不但毫不防御,反而将左胸送上。

木子黑大惊,硬生生地止住去势,动作略有停顿。

楼云生眼中一亮,等的就是这个!

机会稍纵即逝,获得千万分之一秒的破绽,便能打开一条生路。

楼云生抓住了。

没有人看到他究竟是怎样出手的。

上一刻他还站在原地,眼看就要被击中。

下一秒他却猛然蹲下,瞅中木子黑一瞬间的停滞,由下而上,将冰冷的匕首刺入木子黑的腹部。

木子黑一愣。

胸口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楼云生又是一个上踢腿,将露在外面的匕首整个插入他的身体。

木子黑顿时像一根死木头般倒了下去。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

趁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楼云生像一溜烟一般,迅速转身用钥匙打开水牢的门,毫不犹豫地攀着梯子,半跳半爬地消失在黑暗中。

夜风呼呼地吹着,月华如水,照在身上,却犹若九天寒水。

夜晚的水牢比白天更冷,让人连动也不想动一下。

楼云生站在那两块巨石前,忽然犹豫了一下。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具体说不出是什么。

为什么要来呢?楼云生忍不住问自己,明明不认识里面的人。

但一想到那个被吊起,浑身伤痕的男子,不知为何,心中就猛地一揪,似乎有谁用尖锐的指甲紧紧地掐着心房。

他忽然想起了里面那个人的眼睛。

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忧伤,而又那样的美丽。

楼云生不相信宿命。

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人的眼睛,也许他就是我的命定之人这种想法就摹地出现在脑海。

楼云生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那个额心开着一朵遗情花的人竟然不在。

漆黑水边,站着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楼倾云衣衫略显凌乱,显然是匆忙间披上的。

他懒洋洋地斜靠在水牢壁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刀。

刀片上血迹斑斑,刀柄上却刻着一只傻乎乎的小鸟。

很显然,这是楼云生的匕首。楼云生一共有三把匕首,一把留在身上,一把刚刚留在木子黑身上,另一把,则在逃跑时“送”给了楼倾云。

楼倾云虽然手里把玩着匕首,但明显思绪已经飞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眼神空白地望着对面的石壁发呆,竟然透着一股说不出地寂寞。

天地悠悠,为何君孑然一人。

楼云生心中猛地戈登一声,只觉这样的楼倾云,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喜怒无常,我行我素,言笑间取人性命的沧云宫宫主。

但很快,楼倾云就回过神,潋滟水眸重新染上邪魅,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你来了。”

楼云生警惕地看着他:“这里关着的那两个人呢?”

楼倾云没有回答,反问:“知道我怎么驯马的吗?”

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回答,楼倾云自顾自的说下去:

“第一天,我会很有耐心地喂它食物逗它嬉戏;如果没有驯服,第二天我会给它最好的马鞍,最华丽的马厩,最高档的草料。但如果这样也不能驯服它,那么第三天我会折断它的腿,让它哪里也去不了。”

楼倾云唇角微微上翘,却透着几分讥讽和阴霾:“既然我得不到,那别人也不能得到,我宁愿毁了这匹千里马,也不要别的人骑在它的身上。”

他缓慢的转过头来,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楼云生,你最好不要再给我理由折断你的腿。”

说完便一步一步,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朝楼云生走来。

祸国殃民的清俊脸上,虽然笑得犹如蜜糖般甜蜜,但眼底却冰寒刺骨:“我已经整整等了你五年,时间无情,我们都已经渐渐老去,不可能又再一个五年,痴痴地发傻。”

他的手抚上楼云生的脸颊,琼脂玉一般的手却是尽是冰凉。

楼云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扭头想要躲开。

但楼倾云右手如火电般,迅速地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云生,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捡到我的那个雨夜?你在大雨中对我说,要不要跟你去一个有屋檐能挡雨的地方。我还记得那雨是怎样的冰冷,而你向我伸出的手又是那样的温暖。在那一瞬间,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

楼云生恨恨地瞪着他,却不敢挣脱。

楼倾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样可比前些天好多了。前些天,你就好像一个只会呼吸的木偶,连眼睛都是死的。”

楼云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自己是那样的吗?

“呵呵,你难道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吗。”

“你都不知道你以前有多耀眼。你就像挂在夜晚的太阳,那样地灿烂,那样的温暖,而又那样地炙热。”

楼倾云脉脉地眼睛楼云生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楼云生高出了半个脑袋,不再是最初的那个矮矮小小,跟在楼云生背后哭鼻子的孩子了。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温情。

楼倾云看着看着,摹地鼻子一酸。

为了掩饰湿润的眼睛,他猛地将头埋进楼云生的肩膀,声音有些激动:“云生,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这段时间我都快发疯了,你怎么可以一面拒绝我,一面堂而皇之地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嫉妒得都快控制不了自己了。好不容易你失忆了,却连逃跑也不忘要带上他。这样陌生的你,叫我如何是好?”

楼云生死死地盯着楼倾云的后背。

此时他的脸埋在自己肩上,背后随之而空门大开。

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只要对准心脏,用匕首轻轻地插进去,那自己以后就自由了。

楼云生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后背,漆黑的眸底,各色光芒交叠。

楼倾云的鼻尖微凉,像一滴冬天的雪,融化在热气腾腾的楼云生身上。

“云生,我害怕啊。如果你恢复记忆,你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拿纲常礼教来做借口离开我的身边。”

楼云生长叹一声,终于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一个复杂关系啊?”楼云生问。

楼倾云想了想,笑了起来:“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说我不喜欢你,然后你就跑了,之后我又去追你。”

冷风过境,楼云生满脸黑线,失去言语表达的能力。

“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楼倾云一脸认真地说。

楼云生看着他,长叹一声。

不知为何,像孩子一般固执的楼倾云格外地让人觉得心酸。

楼云生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看上去格外滑稽。

楼倾云顿时毫不留情的大笑起来,楼云生微怒:“笑什么笑,我又不是完人,想笑就笑得出的吗。”

楼倾云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看了看楼云生的脸,噗嗤一声又爆笑起来:“好傻。”

“你不也笑得古里古怪、邪里邪气的”楼云生没好气地说。

“胡说,我那是一笑倾城欢,哪里古怪了。”楼倾云眯着眼睛,像一只发怒的小猫。

“明明就是古怪。”楼云生看着孩子气地鼓起两腮的楼倾云,唇际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容,温暖,宛若初夏的风,柔柔地似乎能包容天下所有的人。

楼倾云不笑了。他凝视着楼云生的笑,痴痴的,脉脉的,仿佛自己一辈子的孤独都融化在这个温柔的笑容里。

四目相对,眼神镜般反射着对方的样子。

楼倾云双手从楼云生的腰间穿过,将他扣在怀里。

楼云生没有反抗,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高而挺秀的鼻梁缓缓地凑近,粉嫩的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

楼倾云的呼吸带着一丝淡淡的青草气味,让人舒服。

恍惚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屋檐,两个圆嘟嘟苹果一般的小孩并肩躺在上面,阳光温柔地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一个眼睛乌亮,神气十足的小孩大声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跟他们说,你是我手下。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另一个男生女相,眼睛水汪汪的仿似春水的小孩,啜泣声渐渐变小。

“哎,你别哭了,你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欺负你。弱肉强食你知道吗,捡柿子还贱捡的捏呢,你比软柿子还软,他们当然欺负你了。”

谁知话音没落,那小孩哭得更大声了,豆大的泪滴啪啦啦地掉下,委屈十足:“我不是柿子,呜呜,我不要当柿子。”

“好好好,你不是柿子,你是苹果好不好。哎,为什么哭得更厉害了” 第一个小孩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睛,结果一不留神,越弄越脏,变作一个大花猫脸。

他看着小花猫,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大不了我以后当上这片区的老大,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他,小声说:“为什么这样就没人欺负我?”

“因为有我罩着你啊。我是他们的老大,我的话他们不敢不听的。”第一个小孩仰头笑了起来,颇有一番驰骋天下的傲气。

“那你准备用什么名字?总不能说你叫楼云生吧。如果让二师父知道,他会打烂你屁股的。”桃花眼小孩想了想,认真地说。

第一个小孩挠了挠后脑勺,沉思片刻,忽的拍掌一笑:“媚者夜行天下醉,却笑天下痴情人。不如就叫魅夜者!”

他双手叉腰,站在阳光下,指着眼前的一大片房屋,大声说:“以后,这里都是魅夜者的地盘,再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们也再不用饿肚子,因为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将属于我们。”

第六章

楼云生双眼迷茫,不由脱口而出:“媚者夜行天下醉,却笑天下痴情人。”

楼倾云猛地抬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云生,你刚刚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楼倾云双肩不停地颤抖,好像拼命忍住不想哭。

楼云生眼神迷茫,仿佛陷入回忆中:“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孩不停地在哭,另一个小孩在安慰他,还说自己以后要做老大保护他……”

过了片刻,楼云生只觉脸上一凉,猛地睁大眼睛。楼倾云眼中竟然含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啦啦地像断了线的珠子。

楼倾云抱着楼云生,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恸哭起来。

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记忆里的那个爱哭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楼云生先是一愣,继而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伸手理了理他凌乱的乌发,动作温柔。

手刚接触到头发,怀中人双肩顿时颤抖得更厉害了,泪水顷刻间将楼云生胸前的衣襟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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