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还是老样子......"在他面前,男孩们说话都气虚。这时那目光的主人开口了:"给我随便调一杯酒,烈一些。"
Darren望下去,对上那清淡的眼:"随便调哪杯?"
"嗯。"那眼又转开了,Darren咧嘴一笑:"好,稍等。"转身回去吧台。
"老板?"小李看见Darren卷着袖子从台板下钻进吧台,有种不好的感觉:"你要......"
"去给他们开一瓶黑Johnny。"Darren吩咐,同时拿下杯子和几个酒瓶,示意调酒师:"我来就行了。"
"开黑Johnny?!老板,他们都是学生,您下手别太黑了!"
"我还没往死里宰呢,他们要是不想要不会退回来啊,用的着你替着打抱不平?"Darren轻描淡写的应付他,手中不停将几种酒液混合,动作熟练,混法新颖,连调酒师都看住了:"老板,您这也太大手笔了吧......敢给人上吗?"
"你不想在这干了,敢挑我的刺?"Darren笑瞄他:"什么叫不敢给人上?你还别小看我,这杯酒的调法可是我生磨硬泡了好久才求得的,在国内这是头次亮相......你也别在这偷看!我配方保密,将来当传家宝传给我儿子......"
"谁稀罕,还传什么儿子,快三张了连女朋友都泡不上一个......"
"你小子活腻了就说话,哥哥我不介意成全你!"
"啊呀......啊呀呀,哥,哥,我知道错了!"
"老板,你确定要给他们?"小李捧着黑Johnny,一堆杯子和一盆冰,忧心忡忡的过来,视而不见Darren和调酒师正胡闹。
"啰唆什么,快去!"Darren打发道,突然又叫住他:"哎哎,等一下!"他放开调酒师,在牛仔裤上擦擦手,几下把酒调完:"把这个也带去。"
"噢。"小李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想好如果他们质问起来,就说新来的招待不懂事,给他们退掉就完事了。果然,刚刚走到桌边,有人眼尖看见了酒瓶子,叫起来:"怎么回事?我们没点黑约翰啊。"
"黑约翰?什么玩意儿?"一个不上道的傻B问。
"不是我们的,搞错了吧。"傻B的问话没人理会,被自动跳过。另一个人也接上说。
"呦,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新来的招待不熟,可能给弄错了......"
"没事,放下吧。"闫焱说话了,从皮夹中拿出卡放在桌上。立刻,所有人求之不得。小李如获大赦,放下酒和杯子,问:"还一杯调酒是哪位的?"
闫焱抬下手指,看着酒杯放到自己的眼前。没见过这调酒,低矮的杯子,不大,上宽下窄,杯中酒色淡金透极微一丝蓝,冰块间两小片柠檬,几片叶子,看着像薄荷叶。以闫焱的了解,杯子越小,越低矮,说明酒精度越高。这杯子又小又矮,烈度可想而知。
他小酌一口,冰在嘴里,火焰却顺着咽喉烧下去。是列酒,然而口感不可思义的爽洌,纯粹的酒甜味,火辣辣的甜味包在清冷里。他能尝出有白兰地,有苏打,白葡萄酒,薄荷......剩下的实在难分辨,他又饮一口,两口酒,身体就炽热了。
"口感还行么?"Darren拿着刷完卡后的单条过来,随口问。
闫焱点点头,边签字边问:"什么名?"
"Pistola de hielo。"Darren脱口说出西班牙文,马上改口:"Ice gun。"
"嘿!听见了吗,爱死干......"又一个傻B不长脸的咋呼。没人理会,一干人等的注意力都在对话的两个人身上。闫焱相貌出众,个子瘦高,穿著不凡,本来就引人注目,只是他气质低调偏冷,像盖着层屏障,降低了他的显眼度。Darren就不同了,光茫干脆直接从他体内迸射出来,往哪儿一站都是焦点。两个人在一起,按理说闫焱的相貌衣着更出众些,可是他的灰暗被Darren的光芒盖过了,顿时,Darren成了主宰一般。他瞄了那个傻B一眼,那人就嗫嚅不敢再说,低下头。
"爱死干?什么意思?"闫焱像察觉不到Darren施放的隐约压力,神色如常,抬头再问。
Darren左眉微微挑起,嘴边的笑扬深了些,讽刺的俯视下面这位G大学生:"冰手枪。"
"好名字。"闫焱下了最后评论,不再看他,明显逐客的信息。Darren很识趣:"好,各位玩开心点儿。"转身走开。
他一离开,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们就凑在一起议论上了:"这傻B还挺酷!"
"没见过他啊,从哪儿钻出来的?"
"你他妈的傻吧,没听见那人说他是新来的?"
闫焱再抿口酒,听着同伴们议论,不由自主又望向Darren一眼。正好Darren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相遇,Darren笑笑,闫焱则平平的转开视线。同伴们的话题已经转到女孩子们的身上,说哪桌女生辣,哪桌女生惨不忍睹,他也插几句嘴,笑容慢慢在嘴角散开,可是眼睛没向哪个人再转去过,好象一直专注自己那杯酒。
"我有些困,先走了。"熬到9点半多,他说。同伴们哄起来:"怎么这就要走?!再待会!"
"不行了,我真晕了,大哥们放过我吧。"他嘴里求饶,已经自顾自的站起来。小三这时候插嘴:"行了,闫焱听舞曲头疼,让他先走吧。"
"那有这样的,不够意思了吧,快坐下。"
"我真扛不住了,得,为了陪罪,我请大家喝一轮。"他又从皮夹里抽出2张红大头放在桌上,立刻反对声没了,刚刚那声音响起:"看你有诚意,这次就先放了你,下次再想溜别怪哥哥跟你不客气。"
"是,是。"他应,"那我走了,你们继续。"
大步出了门,他被外面的夜寒打一个机灵,清醒了些。料到刚刚那杯烈酒后劲大,他还不知死活的掺着威士忌一块喝,现在劲上来了,走路都摇摇晃晃。喝酒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好,可以御寒。现在他不觉得怎么冷,甩甩头,想到路边拦出租车。
"现在就要走?不等着跳舞了?"
又是谁追出来拦他?他不是放下钱了吗!他有些不耐烦的转头,没看见人。眯眼找一找,才看见被酒吧彩灯映的更黑暗的墙根处,一个明亮的火点,一屡清白上升的丝雾。
那人走出黑暗:"不喜欢跳舞?"
"啊。"是陌生人,他就懒的耗,忠实奉上自己的真性情,冷淡,傲慢,惰于寒喧。左右看着拥挤的街道,心里只希望赶快来辆车,带他回去睡觉。那人不懂看人脸色,走进了:"喝成这样,自己走不好吧,最近这一带不怎么安全。"
"我一个人,不自己走怎么走,难道你要送我?!"8,9分醉,口气也冲。他厌烦别人打扰,语气更尖锐几分。没想到那人全然不以为意:"好啊,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送你吧。"
"你丫他妈的有毛......"闫焱烦的开口想骂,突然一阵头晕,眼前发黑。他乏了,没了骂人的力气。酒精蒸縢在大脑,加剧了他的绝望厌世。他顿一下,突然改口,声音低沉下来:"行,"他说,"走吧。"
"我的车在后面。"那人说:"这边走。"
闫焱迷蒙着目光,跟着他涉过肮脏狭窄的小夹道,跟着那个背影,在黑暗中往前走。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的仿徨又回来了,希望黑暗永远笼罩,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若能让他在这静谧中走到毁灭的那刻,该是多么完美的结局。他在希冀,渴望一双手结束他,断送他,将他从无止境的自我折磨中拉走,从这种盲目乏味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他轻轻无声的笑一下,心中自嘲着,他一个富家公子哥,要什么有什么,竟还敢腆着脸天天觉得活的腻了。意识越发朦胧,他脑中忽的浮起不知从那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到那无人之处,随风化了,自此不再托生为人,也就是了。
"看着点路!"一只大手拉了他一把,将他的梦境惊醒。他抬头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皱起眉,想把那人推开,那只手却抓的紧,将他拉到灯光下面。
"上车吧。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孽缘,每次都看见你这付熊样子。"
"别说的好象你我多铁似的,我不认识你。"
"对,对,你不认识我,上车。"
闫焱被塞进车,软倒在座椅上,感觉那人搷过安全带缚住他。他低声问:"你谁啊?"
"我是雷峰叔叔,明天醒了记得给我烧柱香。"
"我想回家。"
"啊,我知道你家在哪儿,睡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连我他妈的都不知道......"他冷笑起来。
"只要你不在旁边吵吵,你雷峰叔叔肯定记得起来,闭嘴。"
闫焱真的闭上嘴,扭头看向窗外。在他身边,Darren系上安全带,好笑的瞅他。这小子突然听话了,还真让人不大习惯。
"要 吐就说话。"他说,扭钥匙发动汽车。音响自动开启,放的是今天下午放进去的"THE VERVE"的"A NORTHERN
SOUL"。音量不大,吉他声隐约弥漫在车内小小的空间,纯粹,冷利,一波一波连绵不绝。这张CD是他最满意的收集之一,主唱Richard
Ashcroft在每首作品中不断重复人类命定了的孤独,不可逃避,无法解脱的孤独。不,有一个方法可以从孤独中解脱--死亡;毁灭,黑暗,战栗的解脱方式。人啊,谁不怕死呢,他也是不想死的。可是他却尊敬死亡,仰慕死亡,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是平等的,是庄严神圣的,是永恒的--人总爱说什么什么永恒,都是屁话,事实是,除了死亡,没有东西能真正持久,更谈不上永恒了。人的一生,就是自己创造文化欺骗自身及同类,用所谓的人文麻醉后世,也有的人干脆放弃思考,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至于他就是比较辛苦的一种,又没什么大志向,要过碌碌无为的生活,又不愿放弃思考,随波逐流,结果演变成自我谴责批判,在心中激烈矛盾。好在他已活了快三十年,积累下足够的经验忽略掉心中时不时升起的厌世,总在表面上披上开朗的画皮,藏下真正消极的性情。或者这么解释,他之所以外表能开朗,是因为他已经厌倦到了极点,竟转成"混不懔",什么都不在乎,自暴自弃了。所以,他总是扬着抹笑,所以,他总是笑的带着讽刺。
"Tell me what you've seen, was it a dream? Was I in
it......"他不自觉的跟着唱,一遍一遍在心里体会歌手所咀嚼的人生的滋味。在那双眼中,这世界到底是多么的灰,才让他唱的如此冷漠平淡?
"这是谁的歌?"
闫焱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才让他又意识到身边还坐着个人。
"气体乐队。"
"听着挺舒服,哪买的?"
Darren心中一动,有种天涯得知音的感觉。他结交这么多朋友,没多少人听说过这乐队,更多人对这种迷幻曲风不屑一顾。现在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跟他说这歌听着舒服,不是好听,是舒服。
"国外买的。你喜欢改天给你刻一张。"
闫焱又不说话了。一首歌已完,另一首歌响起:
"here we go, you come in this life on your own and you know you
leave on you own...."
五,初夜?
第二次到闫焱家,第二次留下来过夜。
他的车虽破,这一年多来一直任劳任怨,鞠躬尽瘁,终于在今天晚上坚持到闫焱家楼下后光荣殉职。Darren倒放的开,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厚着脸皮赖下来了。闫焱本来就困,加上醉意,没心思反对他。反正平时有的是朋友在他家过夜,他什么都不在乎。到家后他洗澡,换上睡衣上了床。
卧室的门被打开,客厅的灯光闯入黑暗的空间,映在他脸上。他眉眼皱在一起,听见有人敲敲门,问:"有备用的被子吗?"
闫焱实在不想理他,可门不关,他就睡不安实。他沙哑着嗓子说:"没有,你也上床睡不就得了。"
这人真烦,以前小三他们都会自己上床找地儿睡,从来不问他。闫焱烦躁,如是想。
有人请他上床,他从来不拒绝。Darren挑眉,如是想。
他走回客厅,把大灯关上,进入闫焱的卧室,掀被子上床。他不喜欢头尾睡那一套--免得半夜有脚丫子踹在他脸上--便和闫焱并头躺下。闫焱的床大,被子也大,不过只一床被子,所以两个人自然离不了太远。周围安静了,闫焱的面孔放松下来,昏昏沉沉一会儿就如了梦。Darren则一时睡不着,他平时都5点多才睡,乍一11点上床,想睡都困难。没的干,就睁着眼琢磨闫焱的屋子。可说实话,房间里除了家俱齐全,一点个性化的东西都看不见,连烟缸都没有一个,像个商品房,没一丝人味儿。看不出是个18,9岁男孩的屋子。
闫焱忽翻个身,面冲着他。Darren的思绪被打断,回神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床伴"。
他又蜷缩着睡。穿著长袖T恤和长裤上床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要防备同床人的夜袭?想到这里Darren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笑了。马上又想到如果真要防他,干嘛还让他住下来,还让他上床睡?两次,这个孩子毫不防备的让陌生人进家门,自己一睡了事,根本就缺少最基本的自我防犯意识。Darren自是不会对他下手的,他是正常的男人,虽然不歧视Homosexuality,但也对这口儿没兴趣。他在国外时有一些朋友是Gay,有的对他表示过,都被他拒绝。想到男人坚硬的肢体,粗糙的皮肤,粗重的寒毛,他的鸟硬不起来。他喜欢的是女人的身体,丰满的胸部,沉甸甸的屁股,优美的腰,修长的腿,还有腹部--女人的腹部最美,柔软的,微微隆起些,肚脐下面一道隐隐的线,与更下方的左右两条滑痕,指向下体神秘的三角。他年少轻狂时曾执迷于性,在国外的夜总会里,女孩子们开放,大胆,丰乳肥臀,技巧娴熟,让他流连忘返。他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他相貌不丑,体格健壮,吸引不少女孩子接近他,一般水到渠成,一拍即合,他从没费过心思苦追过谁。可不知为何,从没有一个女孩给过他多深刻的感觉,像很多流行歌曲中唱的,刻骨铭心的爱的感觉,眷恋的感觉。那时的他,觉得女人是愚蠢的生物,只会撒娇,吃醋,生气,女人的生活就是逛街,八卦,追着自己的男朋友......他看不起女人,认为她们除了上床一无是处。后来他落魄了,女人便显露出势利的一面,离开他,躲着他,鄙视他。等到他成熟,也认识不少好女人,聪明的,善良的,纯洁的,大度的,可是这时的他已经对人性彻底绝望了。每个人都是个独立体,都有他自己的价值观,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彻底了解自己,就更不要说了解别的人。既然无法了解别人,就无法真正替别人想,无法真正满足别人的需要或要求。所以人和人在一起总是在互相伤害,而这种伤害是无心的,没有哪一方该受到责备。你为别人奉献牺牲,可也许那个人并不需要,于是你受到伤害,而那个人被你强加了你的牺牲,也受到了伤害;别人自以为是为你好而试图改变你,伤害了你,你不认同他的价值观而否定他,又伤害了他......这就是人和人之间不可逾越的代沟,所以人总是孤独的,既然如此,他宁可一个人,和谁都保持距离,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