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焱说话晚,快三岁了还死不开口,用一双大眼睛盯的人发毛,弄得家里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个白痴儿。他第一次开口,叫的不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而是一个字:"不。"
闫焱家世显赫,爷爷是政坛高官。父亲沾爷爷的光成了成功的商人,身价亿万,送给每位情人的礼物都是一台高档车,前前后后共送出去九辆。至于送没送房子,闫焱他妈没查出来,所以没人知道。
闫焱一根独苗--他爸曾在外面给他种下几个兄弟姊妹,迫于爷爷和母亲的双重压力都被打掉了--自然百千宠爱集于一身。再加上他小时候不爱吵闹,相貌伶俐可爱,人见人疼,全家人恨不得把金银山搬来堆在他脚下。就这样,他要风的风,要雨得雨,幸福茁壮的成长起来。
闫焱从小安静,最爱看书,10岁以前就把各国童话翻的滚瓜烂熟。后来开始翻爷爷收藏的大部头,当然翻不懂,觉得无聊就丢开了,开始迷恋漫画,电动,模型一类。他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我们已经说过了,于是接下来的2年中他玩的昏天黑地,学业彻底荒废。小学毕业,他父母想送他进一所私立贵族初中,可爷爷坚持让他上普通学校,说不想惯出他的公子哥脾气。家里爷爷说了算,于是12岁的闫焱背起明牌书包,正式入读于本市一所赫赫有名的重点初中。
初中生活开始很单调,他仍沉迷于自我世界中,玩电动,看漫画,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勉强顾一顾学习,才没落到次次吊榜尾的地步。后来同学发现他口袋阔绰,一掷千金,都上来巴结他,他的"应酬"生活从此开始,吃饭,溜冰,跳舞,电动游艺厅......全部都是他掏钱。那时候他几乎天天和一大群人跑来跑去,可无论同伴怎么
high,他都是静静的,冷冷的,到处跟着走,什么都试试,却从来不怎么热衷,仿若置身事外。起初同伴以为他不高兴,后来发现他随叫随到,每次都自觉的掏钱,也就不管他了。
他不在乎钱,钱他有的是。他只是觉得缺了什么,所以一直找,想把那个"什么"找到,用钱买下来,买好多存起来。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买下多少东西,那个"什么"却一直没有出现。
据说书里什么都有,他便开始疯狂读书,规规矩矩上课,做作业,还让家人给他请家教。初三时他名登榜首,乐坏了他的家人,他却仍是冷冷的。
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
回过头说他的感情生活。初中毕业前,他从未交过女朋友,只是和3,4个女生上过床而已。他的第一次是在初二时,一大帮他认都认不全的人拉着他去打电动,从下午打到晚上,然后又直奔酒吧,就在酒吧的洗手间里,一个高中女生和他做了。那个女生经验丰富,对他很照顾,可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她长什么样。有了那一次后,他对女生来者不拒--当然必须是看的顺眼的。女生自封为他的女朋友,他不否认,也不承认,谁叫他他都去,谁跟他干他都干。混来混去,女生们为他打起来好几次,他不表态,让她们闹。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相处方式,像他父母一样。他爸管给钱,他妈管生儿子,两相情愿。他爸钱多,女人就多,他妈靠他爸养,就没权管三管四,睁一眼闭一眼皆大欢喜。广义而言,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谁有钱谁是爷爷。
初中毕业,他自己要求上一所贵族高中,这次没人反对。他的成绩给家人挣足了面子,对他的宠溺便翻了几倍。他想去月球上高中,他家人都会造飞船送他上去。
他的高中三年啊......怎么说呢,比纸醉金迷负面,比穷奢极侈堕落,说是糜烂颓废,又形容的不够黑暗。如果硬要总结,那就是两个字:朋友。从这两个字引申到四样事物:烟,酒,女人,大麻。
他烦了,真他妈的烦了。这种生活了了望不到尽头,他什么都有,什么都有,可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于是他再不在乎吃,穿,玩,乐,什么都不在乎,别人想要什么都尽管拿去,如果有人想要他这条命,他也许也会说"好"。别人说什么他都同意,让他干什么他都干,幸好从没有人管他要过他的命,或对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倒是有一次有人让他尝海洛因,他差点吸了,千钧一发那一刻他妈打电话过来要他赶快回家,他说"好",就回家了。
如果说这三年他做了什么正常意义的好事,一是他又开始读书,中外名著,历史科学人文艺术他都看,看的懂的就往下看,看不懂就丢开;二是他成绩一向极好,这所学校重金聘下名师,只是学生都不争气,好容易碰上一个上进的,自然对他百般照顾。他高考的分数上全国哪所大学都绰绰有余,可他随便选了本市一所二类大本。反正他吃家里用家里,十辈子也饿不死,什么文凭,工作,别人头疼的生计问题永远到不了他头上。他只要活完这辈子就算完成任务了。
就这样,18岁的闫焱迈进了G大的校门。以上是他这18年的简史。
四,再遇
闫焱在G大扬名就是从被打成猪头那天开始的。那天上课,他迟到了。
当他惨兮兮却正经八百的走进教室时,近百人的大课堂顿时鸦雀无声。后面的座位已被占满,他便坐在第一排,导致老师讲课时忘词四五次。他上课上到一半终于撑不住晕了,即刻被早有准备的老师送进医务室,又从医务室被转到医院。他在医院睡了一天,爬起来付钱,跑回学校上课。
然后小三回到学校,大肆宣扬那晚闫焱的英勇和侠义,又瞎编乱造出闫焱如何打退六个人,如何扛他回去,如何照顾他--他根本不记得有个好心的雷峰叔叔出现过。顿时,闫焱成了英雄,风名远扬,不少人开始和他称兄道弟,叫他出去,找他借钱,让他干这个干那个,生活变的与他初中高中时如出一辄。
他不住宿舍,在新星小区租一间套房,父母把一切家具给他办齐,还送他一辆跑车,他懒的开,扔在家里。他每节课都规规矩矩的去上,作业认真做完,剩下的时间和朋友们到处乱转。十一月第一次考试他拿下各科榜首,只有英文差点不及格。他的名声在G大越叫越响,甚至还传到邻近的其它三所院校中去,走在路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和他打招呼,他点个头,继续走他的路。
他认了,他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像是吃包子,外表千奇万状,里面的馅儿都是一个样。不管他喜不喜欢,是不是吃腻了,想活就得吃。
1个月一转眼过去,12月的一天他晚上上课回来,小三和另外两个人正在他家打PS2,对他说:"晚上李明晓他们要去冬吧,让我叫上你一起去。"
"好。"
闫焱带着一身寒气,不脱大衣直接坐上沙发。他体温偏低,尤其怕冷,每年冬天都过的难熬。懒洋洋的坐着,看小三他们打电动,慢慢的他眯上了眼。啊,屋里真暖和,他把头仰在沙发背上,觉得被冻僵的耳朵暖起来了,血液开始循环,刺刺痛的,一种受虐的舒适。明天周末没课,可以不用起床了,想一想他就觉得困,对小三说:"三儿,你们去吧,我想睡觉。"
"这刚几点你就睡?!起来起来,我们这就走。十点之前放你回来就是了。"
"噢。"他应,起来到厨房接一杯热水,站在原地小口小口的喝。透过小小的窗子看的见外面暗夜中几步一盏街灯,照出光影交错的颓废。他出神的看,脑袋麻木着,和夜隔窗相对。
如果夜能开口,讲的会是怎样的语言?会不会一个字道破他心中的最深处的那颗核,让他从此无地自容?
"闫焱,干么呢?走了。"
"噢。"他走出去,小三他们已经穿好了大衣在等他。他把热水几口饮尽,放下杯子:"走。"
四人前前后后下了楼,那三人话多,吱喳的讲一些黄段子。他在小半步外跟着,听到兴起处也笑,插两句嘴,却不经心的画出一个界限。远一些看,那三个人扎堆,他,隔着间隙。走出小区正好开过一辆出租车,他伸手拦下,叫小三:"这么冷,别走了,咱们坐车去吧。"
自然没人反对。那三人坐后面,他上了前座,不再开口,静静的看车窗外倒退的景色。有人和他说话,他就"嗯","啊",或笑一下。他喜欢看夜,看那昏暗,看那霓虹,看那些与自己无干的人群。他总觉得比起别人,夜更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它一样:无论多少灯火也驱不散的漆黑,多少狂欢也盖不住的静默。不用开口,只一眨眼,一呼吸,它和他就同了心。
这四所院校带动了这一带的经济,现在他们要去的是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小三所谓的"冬吧"其实不叫这个名字,那家酒吧根本没有名字,然而Bar中极大的吧台后方装着大大的霓虹灯管,闪亮一个英文字"Doom"。忘了听谁说这个字是"毁灭"的意思,应该算是酒吧的名字吧,可为什么不挂在外面,反而挂在酒吧里面呢?酒吧不大不小,里面有吧台,有单桌,10点以后把周围单桌撤开,中间单桌并拢,便成了舞池,想在地上跳或上桌去跳悉听尊便。这里大学生多,个个血气方刚,爱的就是这个调调。10点之前喝酒把妹妹,10点以后和把上妹妹乱扭一阵,酒精加上剧烈运动,轻易就能扭到床上去。据学长们说这间Bar是把妞圣地,成功率比别间高3倍,于是慕名者滚滚而来,恨不得给它每日爆满,越满越让它风名远播。因为它没名字,叫它"毁灭"又拗口,不知从谁开始取了"Doom"的谐音,就叫起了冬吧。
闫焱酒能喝,舞却不跳。不少美眉见他长的帅,衣着讲究,缠上来请他跳舞,他从来不动,把机会推给同伴。后来他干脆嫌10点以后音乐太吵,闪灯太晃眼,人影扭来扭去招他烦,自己先回去。从开了学到现在,同伴们日日夸耀昨天和谁睡了,前天把谁干了,这几个月共做了几个,他则一直孤身寡人,清心寡欲。朋友们有时开他玩笑,当然,谁都不敢说的过分,他不在乎,让他们说。
他当然是正常的男人,也很正常的为女人兴奋,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对这档子事没了兴趣。学校中众人大多知道他高中生活颓废,可谁都想不到曾颓废到何种地步。三年高中,他干了百来个女人,处女,婊子,丰满的,苗条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A杯的F杯的,叫的不叫的,主动的被动的......他干过各种各样的花样,多人,性派对,SM,角色扮演,甚至和朋友一起轮暴过,除了没和男的搞,他一切都尝了。刚开始有感觉,身体的狂欢,刺激,高潮,性的妖魅,神秘,引诱,他是舒适的。可是如一切他试过的事一样,久了兴致便消退,他又开始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全都一样,全都一样,都是女人,都是那几种号码,几种动作,几种反应,他都见过。后来他的身体会被激活,心却温吞,不再激动兴奋,意志的消沉麻木掉身体的欢愉,他得不到什么。女人全变成了带个洞的模子,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换句话说,他性冷感了。
其实有一次他嗑了药后,几乎算是和男人做了。对方是一起混的"朋友",男女通吃。他当时药物入脑,迷迷登登,但是有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鸟被人含着玩。不知为什么他没反抗,当时他想着,有什么了不起的,玩男的玩女的不都是他妈的玩吗,不就是我的身子吗,给他玩!他切了剁了都由他!
不是快感。是自暴自弃。是厌倦。是任人宰割。是无所谓。
意识放任,本能却不愿意将就着算了。没一会儿他就恶心想吐,连带引发出暴怒。操你妈!本来想随你搞了,你他妈的不会技术好点!居然敢把他搞吐了?!他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无绳电话抡过去,骑上那傻B暴砸十几下,又觉得电话太轻不顺手,跳下去从小冰箱里抄一瓶冰镇啤酒回来接着砸,刚砸第二下就被人抢走了酒瓶子
--这就是他玻璃的全过程。
顺便提一下,从此再没人敢叫他嗑药。据说那以后他一high了就逮谁打谁,他的药物生涯便到此为止。别人都说戒药难,他却说停就停。就像别的事物一样,毒品在他生命中也没划下什么痕迹。
现在他再不认为自己会找到那个他一直渴望的"什么"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空虚无意义,就这么活。
他看着车窗外的夜,看着灯光炫烂,如同往常一样,希望着这辆车永远不要停,夜永远不明亮,带着他走尽时光,带着他在永恒中前进,在黑暗中的流浪。永远不停。
司机突兀宏亮的声音的插进他的沉默,撕碎了他的安宁:"是这吧?要在往里走点么?"
"就这儿。"闫焱开口,拿出皮夹付钱:"不用找了,谢谢。"
他下车,腊月的寒冷夹带夜晚的繁华迎面扑来。灯火通明,人生鼎沸,空气中是人肉味儿。一个声音大叫着:"你们怎么才来啊,呦!闫焱!"
灯光照亮他的脸,他在笑。
*********************************************
有大学,就有钱赚。
学生的钱好赚,大学生的钱尤其好赚。
Darren跟上这两条定律,也兴冲冲总结,明牌大学累断腿,三流大学淌油水。
他振振有词:"明牌大学里的学生要么刻苦拼读,不爱玩乐,要么家境贫寒,一心寄望于读书,有心玩也玩不起。当然也有会学会玩,或不学光玩的,比率太小,犯不着为了娱乐他们劳动他这种小本经纪人。
Darren
的酒吧地段让他非常满意,地处4所不怎么样的院校附近,一条繁华商业街中心。这条街刚开始起建时,由于离市中心太远,不被投资者看好,他慧眼独具,说服朋友合资低价购下这间店面。开业刚2个月朋友要抽资去干别的,他借钱将全部份子吞下。事实证明他有眼光,他那位撤走了的前合伙人不到一年就后悔不迭,嘿嘿,晚了。
店面白天租给一个朋友开冷饮餐吧,晚上7点后做酒吧,三四年下来,他不但有车有房,连另间酒吧都挣出来了。这两个月他准备第二家酒吧的开张,把他忙的晕头转向,好容易一切都大概有了谱,他才有时间喘口气,回这边看看。
"呦!研言!"
一声大叫,在酒吧门口抽烟的Darren反射性的回头,左右找找,没认识的人。他狐疑的锁定刚刚开口大叫的那个人,2秒钟后,确定叫的不是他,是站在那人对面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闫焱啊......不会那么巧吧。他望去,只看到穿黑色皮大衣的背影。那几个男生在门口打趣一阵,前后进了酒吧。他觉得有点意思,也跟着进去。看见他们到店中心的一个已坐了3人的单桌坐下,一帮子喧哗着,那个黑皮大衣仍是背对他,和同伴们戏谑,声音却不大,听不到。
"小李,"他叫住正要过去的侍者:"我去。"
"啊?老板你要去?"小李奇怪的重复。
"你听不懂中国话啊,去去。"挥手打发小李,他冲着那桌过去了。小李一把拉住他:"老板,那桌小费从来给的不少,您老腰缠万贯,不在乎那些小钱吧。"
"腰缠万贯?你不知道我是‘海龟'啊,跟我讲成语,不懂!"他甩开小李,大步走过去往桌前一站:"哎,"他冲着眼皮子下面这七八个男生一点头,算是招呼了:"各位想要点什么?"
一直那个个子不高的招待"刷"地换成英俊挺拔的这个,一桌子的男孩都楞一下。Darren1米83的个头,身材强健,宽肩长腿,站在那顿生一股压迫感,衬的一群嘴上没毛的小崽子们自惭形秽,越坐越低。他长的乍眼,多年的社会历练在他脸上涂一抹沧桑,眼神似乎总是在笑,气度随意,明明在服务别人,却自在的好象他才是客人。几个男生默契的沉默一秒,视线都聚在他身上。Darren带笑一一扫过,察觉到一道冷漠的目光只撇了他一眼,就垂向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