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的午后+番外————于睫
于睫  发于:2010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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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掌碰触到我的皮肤时,我抖了一下,感到双颊如着火般热呼呼的。真是莫名其妙。

“别动!”他低声呵斥。

我掩饰地骂:“你他妈轻点儿!”

 

 

开学第二周的星期四,马潇潇收到学校的催费通知。学校规定,第一周不能交学费的要以书面形式请求延至第二周,逾第二周不缴费的将被注销学籍。

我们寝室的三个人当晚和马潇潇谈了一次。强行逼问下得知他父母早逝,姐姐正在亲戚处筹款,目前还差两千元。齐歌建议我们陪他等到星期五,到时候如果她姐姐来电话说不行,我们三个人可以帮他垫上。

齐歌不容拒绝地对马潇潇说:“打欠条、加利息,你自己决定。”

星期五,马潇潇下了早课就直奔寝室,一直坐在电话机前苦等,连午饭都是孙琛从食堂打包带回来的。

下午孙琛有课,我和齐歌陪着马潇潇等电话。隔壁寝室作曲指挥系的肖小卫来串门,坐在书桌前翻孙琛的《汽车时代》,我躺在上铺听老师布置的指定曲目,齐歌钻到床底下寻找失踪的袜子。

马潇潇进洗手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离话机最近的肖小卫顺手接了起来:“你好,这里是叮咚叮咚服务中心。异性按摩请按1,特殊服务请……”

“哎哟!”肖小卫在笑声中突然大叫一声,手里的电话摔在地上。

原来,齐歌等不及爬出来,从床底下伸腿踢了他一脚。

马潇潇提着裤子跑出来:“是找我的吗?”

肖小卫揉着膝盖笑着说:“不知道。我没说完他就挂断了。”

齐歌又飞起一脚踢在他另一条腿上,肖小卫变了脸……

我从上铺跳下来,伸臂站在两人中间对肖小卫说:“别……”刚说了一个字,眼前一暗,颧骨上已重重的挨了一拳。

我保持着原来的站姿面对肖小卫,以一副冷静的主和派嘴脸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别动手。公寓管理员正在这层检查卫生。”校规里对打架的处罚是开除,这曾引起每个一年级男生的震惊。

“没劲!这人真他妈没劲。”肖小卫摔门而去。

马潇潇冲过去把电话挂好。齐歌微皱着眉紧盯着我的脸。本来很疼的颧骨开始发痒,我忍不住用手去挠,碰到伤处没出息的吸了一口冷气。齐歌因为过于专注,条件反射也“嘶”了一声。我“噗哧”一声笑了。

“你挡我前面干什么,玩老鹰捉小鸡啊?”齐歌讪笑着抬手伸向我的脸,电话铃响了,我们一起看向马潇潇。

“我等下就去银行。你从哪里借来的?……嗯,我知道,我假期去……电话号码没错,是同学开玩笑……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看来马潇潇的姐姐已经把学费汇过来了,我爬到上铺闭上了眼睛,颧骨突突的跳着疼,肖小卫这一拳真够狠的。

稍后,一块冷毛巾敷在伤处。我没睁眼,嗅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懒洋洋的说:“跟小卫道歉去。怎么跟头驴似的,动不动就抬蹄子踢人。”

 

第二章

 

他对我说:自讨苦吃,何必呢?

我对他说:妈!你回来啦!

那年春节,我的身边,只有齐歌。

 

★★★★★

 

几个月的大学生活,使我逐渐地认识到,虽然大学生和高中生仅仅是一级之差,我们却在一瞬间成熟起来。也许应该说是圆滑。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意识到这个专业的残酷竞争,毕竟,能坚持到最后,能如愿以偿做一名专业小提琴手的人并不多。亲眼目睹或是亲耳所闻太多优秀的师哥师姐们被迫转行的无奈,为了将来能在狭窄的音乐界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演奏课上,我们在乐谱上记录下每个人演奏时的错误,却只会对当事人表示称赞,然后把那些错误的记录留给自己做参考。这是环境所迫的自私,也是形势所逼的本性体现。

因此,当齐歌把记录着我所犯错误的乐谱递给我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不解也有感激。作为回报,我也指出了他在演奏方面的一些不足。说起来好像很崇高,其实也很现实,我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批评的基础上的。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在一起练琴,如果琴房满员,我会带齐歌到我家。反正父母经常出差,家基本上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我当时用的是一把Anthony Pitt做的杂木弓,齐歌认为偏重偏硬。他建议我换一把较轻的苏木弓,他说若想讲究一点艺术表现,适宜用略轻略软的琴弓。

我拿着他的苏木弓把玩。弓的重心比较靠弓根一边,有利于掌握运弓,弓杆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在配马尾库和缠柄时只配了一般的乌木、银丝,没有配仿鲸须等高档配件,是那种朴素的精致。我试拉了一首短曲,感觉很顺手。

他看出我的喜爱,大方地说:“喜欢就送你了!”

“那怎么行?”我慌忙把弓往他手里送,“给我你用什么?”我知道,挑选一把合手的琴弓很不容易。

他没有接,大大咧咧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我当时觉得好用,就多配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把呢,就好弓赠知音了!”

“多少钱?”

“爱要不要,少他妈装蒜!”他瞪了我一眼,眼里有种受辱后的怒气。

“那就谢了!”我很怕他生气时的眼神,赶忙低头看弓。

“欠骂!”他小声嘀咕着,掷过一块松香,正中我的额头。

“你说什么?”我捂着脑门看他。

“贱!”他站起来,拍拍手说:“休息一会儿,听点什么吧!”

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Claude Debussy)根据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的诗歌写成的管弦乐序曲《牧神的午后》是我们共同的最爱。如果齐歌说听点什么,这个“什么”一定是《牧神的午后》。

当独奏长笛清越的声音在夕阳笼罩的客厅里静静地流转时,齐歌微笑着向我点头以示赞赏。我们静静地坐着,聆听着……

竖琴级进的滑音,双簧管以轻弱的吟唱起而应和,伴以弦乐组加弱音器的和弦……牧神遇到了水精灵……

小提琴声部力度逐渐增强,弦乐组以轻柔的切分和弦予以衬托……牧神追逐着水精灵……

在弦乐组的震音背景衬托下,仍由长笛主奏,音乐逐渐减轻……牧神的幻想在消失……

“起来了!”我站在齐歌面前,用鞋尖磕碰他的脚,“出去吃饭吧!”

他坐在地上,慢慢抬头,怔怔地望着我。

“傻了?”我用手掌推他的额头。

他的头被迫向后仰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地说:“天黑了。”

“是啊!”我伸手拉他起来,“该吃晚饭了,齐少爷!”

 

 

大一的寒假,我的父母又是天各一方。

上午十点多钟,我听着《格罗米欧小提琴作品精选集》,坐在茶几旁玩拼图。电话铃响起,我把电话夹在颈下“喂”了一声,继续摆弄那一堆色块。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电话里传出拿腔捏调的歌声。

“齐歌?”我碰翻了装拼图的盒子。

“他妈的!”我有些气恼:“混蛋,说话呀?是不是你?”

“脾气够大的,肚子里没装早饭尽装气了吧?”果然是那个家伙。

“正饿着呢,你请我?”我没好气地说着,把地上散落的色块往茶几上捡。

“开门!外卖到了!”他在电话里突然大喝一声。

我诧异地打开门,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个必胜客的大盒子诡异地笑。

“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我接过比萨饼的盒子往屋里走。盒子还是温热的。

“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就到你这里赈灾放粮了。”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两听可乐冲我努嘴,“快吃吧,还热着呢。”

我打开盒子,一张“东京的诱惑”一张“夏威夷风光”,都是我爱吃的。

吃完这顿“早午”餐,我们打着饱嗝一起拼图。

他相当没有耐心,不停地乱发牢骚:“不对,这块肯定是多余的,要不然怎么放哪都不对?”

我抢过他手里的色块,不满地说:“300块,每块都有用,你别胡说八道!”

“这两块怎么一模一样,一定是重复了!”他像个捣乱的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收起来吧。”我决定放弃。拼图是我一个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有他在根本玩不下去。

“去美术馆吧!我查过了,中厅有象征主义画展。”齐歌兴致勃勃地说。

欧洲印象主义的音乐作品有相当一部分取材于诗歌、绘画,把和声和配器看作是渲染色彩的有力工具,迷恋印象派音乐的我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我们冒雪到了美术馆,按照老习惯,自由活动,四点钟闭馆时大门口见。

四点,我走向门口。如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齐歌斜靠着大门,轻垂的额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绿沙龙……

这一幕在我脑中定格,想起他就想起这个画面。

我走到他身边,他抬头冲我轻笑,剑眉飞场,唇角上翘,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穿着一件短款的皮夹克,靛蓝的牛仔裤裹着两条长腿,身材挺拔。雪后的北京,寒风朔骨,他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我对着冰冷的双手呵着气问:“怎么提前出来挨冻?”

“让你站在风口等我,太不人道了。”他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外衣里。

“脑积屎啊你!”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美术馆正门,也许我会心安理得的把手放在他怀里取暖吧?

美术馆离北海公园很近,齐歌提议去滑冰。我坚决反对。

“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去吃晚饭,”他央求着。

“不去!”我简短地拒绝。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怕摔跤?”

“不是。是怕摔倒了,匍匐在地没等站起来就有人穿着冰鞋滑过去,等我爬起来,手上就只剩两个大拇指了!”我伸出拇指比划着。

他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冲他吼。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恐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看来我对冰刀切手指的描述吓着他了,他没再坚持去北海。

美术馆附近就是隆福寺,我们决定走着去隆福寺小吃一条街吃晚饭。地上的积雪很厚,车子开得像蜗牛爬,走路反而要快些。

我在雪地上一滑一滑走得飞快。我知道,我不会摔倒,我的每一次趔趄,都会有一只手有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帮我保持身体平衡。

“你他妈慢点儿,怎么跟上紧发条的玩具狗似的?不管你了啊!”他不满地吓唬我,却不敢真的松手。

我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在隆福寺小吃街大展拳脚,见什么吃什么。油炸冰激淋,烤肉串,年糕,茶汤……全往嘴里招呼。

当我嚼着烤肠向“老高太太糖葫芦”进军时,齐歌一把拉住了我:“你饿死鬼投胎啊,还吃?!”

我甩着手想挣脱他,最终放弃。他的力气比我大,手像铁钳一样紧扣我的手腕。

“放手!不放我可喊了。”我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吞了一口口水。嗯,豆沙馅的糖葫芦。

“喊什么?非礼?”他坏笑,知道我绝对喊不出那个词。

“社会主义饿死人啦!”我拉下面子大叫。无数张诧异的脸转向我们,每张嘴都泛着油光。

齐歌一下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冲我瞪眼。

我嚼着又酸又甜、裹着豆馅的红果得意地笑。

“怎么不撑死你?”他恶毒地说,伸手拈下沾在我嘴角的冰糖屑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当我吞下最后一口艾窝窝时,齐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拖走了。

我们一同乘地铁到军事博物馆。我走几步就能到家,他还要再转52路公车。我们走上地面时刚好看到一辆52路离站,看表是10点45分。那是当天最后一辆末班车。

齐歌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追在车后面喊叫着:“司机师傅!等一等!师傅!师傅……”

突然,他脚下一滑,“扑嗵”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因为这一跤摔得猛,他来不及收嘴,躺在地上又情深意切地叫了一声“师傅”。

大概是雪地上不容易刹车,或者是司机师傅真的没看到他,车子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我忍着笑走到他身边,背着手俯视着他,软语安慰道:“八戒,别追了,师傅已经不要你了。”

“啊……”他躺在地上大叫,“玉帝如来观世音啊!拜托你们睁眼看一看被贬人间的天篷元帅吧!”

他的叫喊声在空旷的长安街上回荡着,我们一同大笑起来。

我把手伸给他,忍住笑说:“起来吧,差不多行了,再闹警察要来了。”

他拉住我的手用力往下一扯,我重心前倾扑倒在他身上。我扑腾着想爬起来,被他用手臂一挡,和他并排躺在雪地上。

齐歌偏过头咯咯笑着对我说:“猴哥,我想在雪地里撒点儿野。”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低沉的歌声已经响起: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雪……

YiYe--YiYe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YiYe--Yi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什么呀?怎么唱这种东西。”我皱着眉拉他起来,“走吧,今晚我收留你。”

拖着他转身离开时,我无意间看到身后雪地里印下的两个人型。那场雪,真的很大。

 

 

洗漱完毕,我们并排躺在床上。齐歌捏了捏我的肋骨,忿忿地说:“你这只猪,吃那么多还这么瘦?”

“妒嫉啊?”我裹紧被子得意地笑。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那晚的饭量反常。

睡到半夜,我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折腾得醒过来,狼狈地趴卧在床上,一手抵着胃部,一手揪着枕头角,额上渗出了冷汗。

齐歌被我的呻吟声唤醒了,他拧亮台灯,坐起来扳着我的脸看。

我面部扭曲,带着哭腔说:“胃难受。”

“撑死算了!”他咒骂着跳下床换衣服,“去看急诊!”

我欠起身,捧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想吐。”

他过来拖着我的手臂想扶我起来,又放下我,骂了一句“Shit”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打了半盆水放在床边,按着我的头说:“吐吧!”

我吐得畅快淋漓,浑身虚汗。嘴巴不够用,鼻子也帮着往外喷。

狂吐的间歇,我噙着两泡泪对齐歌说:“我不想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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