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讪笑了一下，不敢再多说话。

“跟我过来吧。”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带我到了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给我。

“这是你的部分，其他的都按楚太太的遗嘱分给其他亲戚了。”

“谢谢你了，沃特律师。”我拿过档案袋，向他表示感谢。

“先别急，还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呢。”他看了我一眼，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封用蜡封好的信交给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信。之前并没有听说除了遗嘱还有遗言啊？莉娜也好奇地在一边打量着这封信。

“这是什么？”她问。

“是楚太太跟遗嘱一起交给我的。是她在医院里写好让我在她去世后交给你的。内容我当然也不知道。”沃特律师耸了耸肩。

“谢谢你，我知道了。”我收好信，跟他握手告别。

“天，我今天开车来的，我送你回去吧。”莉娜象只小花鹊般在一旁唤叫。也难怪，我从妈妈的葬礼过后就一直躲在画室里，她有好多天没看到我了。

“好吧。那我请你吃晚饭。”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很绅士地弓起手臂让她挽上。

坐在副驾驶位上，我一边听着莉娜唧唧喳喳地讲着这几天的事情，一边抽出了那封信。

雪白的信封上，除了蜡印什么字迹也没有，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打开信封，妈妈那娟秀的字体立刻展现在眼前。

“小天：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抱歉，我只有在死后才有勇气让你看到这封信。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上天让我们夫妇遇到了你。你就象我们想象中一样可爱，聪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里就在想，要是我能有孩子的话，一定跟你一样。

所以我跟俊文下定决心要收养你。我们认为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让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因该在社会上漂泊。我们也知道，你跟你哥哥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可是，自私和渴望让我无暇顾及这些。

那天下午，我独自去找了你哥哥，我对他说了很多。我看得出来他非常爱你，不愿意跟你分开。可是在我的几番恳求下，他答应让我们收养你，并且帮忙劝你。我真的非常感谢他！

可是，也许是虚荣心作祟，我并没有全盘接受你的过去，特别是你们曾经流浪乞讨这一点。我担心你会忘不了过去，无法接受新的生活。而且，如果你继续跟你哥哥联系的话，永远也不能摆脱过去的阴影。所以，我进一步恳求他能离开你，让你彻底断绝过去的联系。

我知道，我这样很残忍。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可是，小天，我是真的很爱你，真心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的。也许，真的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

不过，我一直对你哥哥怀着愧疚。当时看着他眼里隐忍的泪水，我才发现，其实他并比你大不了多少，也还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而我却对他作出如此残酷的要求。真的，我的内心一直很不安。特别是当你知道他离开而晕倒后，我甚至一瞬间想要告诉你真相。可是最终还是自私占了上风。

我以为只要我们离开中国，让你换个新的环境，你会慢慢淡忘这些。然而，我却发现你自从来了英国以后，你一直都没有真正笑过。虽然你一直很听话，很努力。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个完美的儿子来。可是，我知道你的灵魂深处一直是孤寂的，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你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悲痛欲绝。因为有你在一边安慰，我才能挺过来。可是，你对我越孝顺我就越觉得对你愧疚。也许，我的病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小天，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是否愿意原谅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如果你想找你哥哥的话，回中国吧。我当年其实有暗中叫人查访，他现在因该还在A市的。如果你找到他，请代我象他道歉。我祝愿你们能够兄弟团聚，一起过完幸福快乐的人生……”

信纸从我手中落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各种回忆在我脑中飞转，一时间难以形容我的感受。我唯一清醒的意识便是哥哥原来在A市，原来他并没有不要我。哥哥，我终于可以见到哥哥了……

我反常的样子引起了一旁莉娜的注意。

“天，你怎么了？你抖得厉害！难道那信上写了什么吗？”

“哥哥……”

“啊？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我哥哥，快，现在，立刻去机场！”我抓住她握方向盘的手，激动得发抖。

“什么？哦！老天！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正堵车吗？”莉娜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受了什么刺激。

我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路上很久了，前面还聚集着一条车队长龙。我无法再等下去，内心的冲动让我根本无法平静地思考。

“我跑过去。”留下这句话，我便冲下了车，只留下莉娜一个人呆在车里。

迎面来的春风仿佛给我添加了动力，让我几乎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哥哥，你要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当我汗流浃背地从进机场时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刚才过于激动，以至于我就这样空着手跑来了，身上一共加起来也只有几十个英镑。顿时，一桶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天！天！我在这！”莉娜的声音如同救世主般响起。

我转头一看，她正提着一个旅行包在门口向我挥手。

“你简直就是疯了！”她一见到我就开口大骂。

“竟然就那样把一位女士扔在车里！而且还想什么都不带就出国吗？”

看着她瞪得老大的眼睛，我歉意地一笑。“抱歉，我太激动了。”

“我就知道，男人全都是冲动型的动物。”她白了我一眼，将包塞到我手上。

“给，你的钱包，衣服还有护照都在里面。我刚想载你过来的，结果你人影都没留下一个。我只好先去你家，帮你收拾了东西再过来。”

我感动于她的体贴，一把抱紧她。

“谢谢你，莉娜。你真是个天使！”

她害羞地笑着，给了我一个告别吻。

“到了那边，不管怎样都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的。”我点头。

“天……”在我快要进入口的时候，她叫住了我。

“记住，不管怎样，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很开心了！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回来找我的。”莉娜认真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也要多保重。”说完，我回过头，深吸一口气，向着分别十年的祖国前行。

二十三

“楚先生，抱歉，您提供的资料太少，所以我们无法提供线索。”

报社工作人员程序化的声音冰冷地敲击在我的耳膜上。我重重叹了口气，礼节性地向对方道谢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报社大楼。

室外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使得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烦躁。

我来到A市已经一周了。本来以为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寻找哥哥因该不会太难。可是到现在都一无所获。因为我能提供的资料太有限了，连哥哥现在用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我，只能告诉别人要找的人是个25岁左右的男子，名字里有个翔字，除此以外什么消息都没有了。就连样子都只能靠我自己想象中画出的画像来找。

“哎……”叹了口气，我打起精神准备先填包自己的肚子再说。

我在路上逛了一圈，选了一家不大的小炒馆。这家店，面积不大，不过收拾得挺干净。味道如何我倒是不太在的，被英国所谓的“美食”熏陶多年后，任何中国菜对我来说都是极品了。

随便点了几个家常小菜后，我一边喝着免费的茶水一边想着哥哥的去向发呆。不知不觉菜已经上齐了，我随便吃了几口发现味道竟然很不错，看不出来这家小店里的师傅还有这种水平。

正吃的时候，突然听到内间传来声音。一个助手摸样的人急急跑了出来，对着跑堂的小伙子大叫。

“小点，快去把老赵师傅请过来。翔哥有事，今天让他先来顶班。”

“啊？又出事啦？翔哥不会有事吧？”顶着板寸头的小点一脸惊讶。

“哎呀，你哪那么多话，翔哥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少问的好。快去叫人。不然就没人炒菜了。”助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我一听到“翔”字，整个人都坐直起来。虽然这反映很可笑，可是我不愿放过任何机会。

“先生，麻烦你一下……”我连忙起身追到里间里。

“什么？”助手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

“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翔的男生，25岁左右，个子因该不会太矮，皮肤有点黑……”我急切地想他描述哥哥的样子。

还没说完，那人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是什么人？要找他干嘛？”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表情很是谨慎。

“你们这有这个人对不对？”我激动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看到他一脸惊疑不定的神情，我这才想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放开他，陪笑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要找的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我一直在找他，如果你知道，请一定要告诉我！”

“你是他弟弟？”助手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怀疑。

我赶忙从包里拿出复印了好多份的那张画像，递给他看。

“你看，他是不是跟画像上长得差不多？”

“哇……画得好象！”他一接过画纸就立刻叫了起来。

“你真是翔哥的弟弟啊！”他把画像还给我。

“哥哥真的在你们这里？太好了。他在哪？在哪？”我忍不住身体激动的颤抖，差点喜极而泣。

“他刚刚才从后门出去……”

“喂！现在不能去啊！他现在……”

还没等他说完，我已经飞奔起来，完全忽视了他在身后叫唤声。

不顾众人的注目，我一把推开狭小的后门追了出去。门口是一条通往大道的小巷，很窄而且长。我已经看见巷子尽头的地方有几个人影，而中间那个最高的男子大概听到我推门而出的声音，稍微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我的心脏便停止了。那眼，那眉，那唇，分明就是哥哥，是我日思夜想了十年的哥哥……

“哥！”我大喊一声，追了上去。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我的心情百感交集。十年了，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一大堆的问题在我脑海里聚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也许是我太过激动，竟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飞扑过去。我心道糟糕，这下丑大了！刚一见面就丢这么大的人。可是闭着眼睛准备迎接地面的我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睁开眼一看，我竟然跌进了哥哥怀里。我的脸刷地通红了，才刚见面我就这么冒失，哥哥会笑话我的。

“混小子！你没长眼睛啊！”

我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就被人从哥哥身上拖了下来，被一左一右的架住。我这才想起来哥哥的周围还有好几个人。刚才只顾注意哥哥了，没有在意他们，现在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看起来象小混混的家伙。难道……刚才他们说哥哥有事，是被这几个人找麻烦了？我想着，立刻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哥……”我努力想挣拖他们的控制，却惹恼了他们。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抽出一根铁棒就往我身上挥来。

“住手！”

一声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响起，我不用开都知道是谁在说话，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哥哥微微皱着眉，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他刚才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让人无法忽视。刚刚还凶神恶刹的那个家伙，立刻收了手，恭敬地站到一边。

“翔哥，这小子刚才故意撞你，还抓着你不放呢，指不定是有什么企图。”左边架住我的胖子冲着哥哥出声。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口里的“翔哥”原来是指的哥哥。而且他们看起来很听哥哥的话。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哥哥。

哥哥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冲抓住我的几个人点了点头，淡然道，“放了他吧，他认错人了。”

瞬间，刚才还用尽力气架住我的人一起松了手。我揉了揉被他们弄疼的手臂，然后才想起来哥哥刚才的话。

“哥，你刚才说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用极为平淡的口气又说了一遍，“你认错人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哥……你再说什么？我是小天啊！”我尽量挤出一丝笑脸来，向他走过去。“哥，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我的声音颤抖着，拼命帮他找借口。

“抱歉，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没有弟弟。”哥哥说完不再看我。

“快点，龙哥等着呢。”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领头走了出去。

我从震惊中醒来，发疯似地追上去。

“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的！哥，你等一下。我是小天啊！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想要冲上去拦住他，却被他的跟班拦住。大概是介于刚才哥哥的话，他们并没有象刚才那样动手，只是不让我靠近。一辆小车看到哥哥他们出来的，立刻停了过来。哥哥拉开车门，冲我们这边说了一声。

“别管他了，先办正事。上车吧。”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坐进了车里。

看着那辆车开远，我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力量，一下子软倒在路上。灼热的阳光晒在我身上，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五脏六腑仿佛入了冰窖般冷得我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会那样说？我不可能看错的，那确实是我苦念十年的哥哥。那是跟我一起长大，四处流浪，彼此依靠的哥哥啊……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一定是的！我嗖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定要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这样才行。而现在唯一能告诉我答案的，除了那家店里的人还有谁呢？我咬咬牙，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怎样，先回店里再说吧。

二十四

走回巷子，老远我就看到那个助手在门口张望。他一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

“我的老天啊，你怎么不把话听完。翔哥他急着办事呢，你怎么能拦他呢。”他一开口就教训我。

我懒得听他罗嗦，一把拖过还在絮絮叨叨的他走进店里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我哥哥怎么会不认我呢！”我摇晃着他的双肩质问。

“啊？你冷静点啊，先生！怎么了？”他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他。从谈话间我才知道他叫啊德，是这间店的管帐，顺便也兼做厨师的助手。而哥哥竟然是这家店的大厨，他每个礼拜会来上三天班。

“说实话，我们能在这里开店，多亏了翔哥。”他说着，陷入回忆中。“那时，我跟小点两个人来城里闯荡，可是一无熟人，二无钱，只能做些小工过活。后来攒了点钱我们就决定开间小炒馆。可是这里黑道势力很多，我们又不懂这些，就得罪了一个帮派的人。他们不但砸了我们的店还要把我们赶走。后来，是翔哥帮我们摆平了这件事。他不但帮我们从新开了店，还在店里厨师跑光的景况下帮我们担下了大厨的重任。不过没想到的是，翔哥的手艺真是好，而且有他在这，再也没有人敢来捣乱了。后来我们又请了新厨师，而且他帮里事情多，就来得少了，有时一个礼拜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