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死心的收回左手,僵硬的手指将枪抓得好紧好紧,我不得不用右手掰开左手手指才拿到枪。不住颤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拆开枪膛--银色的撞针弯成三十度角,卡住了制动键!我急促喘息着,引来身上黑豹不耐的低吼。
难道,难道刚才撞到池底时......??!!
"唔......"无意识中咬破了下唇,血的腥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命运竟这样捉弄我!每一次目标都近在眼前,都触手可及,可是只要我伸出手,它就会像肥皂泡一样无情地破灭,三年前是这样,在巴格达是这样,现在我有绝对胜算却还是这样!委屈、不甘、无奈、绝望......万般滋味全都绞到一起,我,欲哭无泪,反而想大笑一场。
支撑身体的双肘突然失去力量,身体失控地向后倒去。在头部沉入水面之前,达斯狄埃尔的手托住了我的脖颈。
我虚无地看着他,没有仇恨,只是极度茫然。
"谁才是这一局的赢家,水银?"弧度优美的唇吐出温柔但无情而嘲讽的话语。
迷惘的思维顿时清澈起来,双眸中重新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我用力将手中的枪向达斯狄埃尔砸过去,明知道这是徒劳的反抗,我还是做了,如果不发泄一下,我一定会崩溃。达斯狄埃尔优雅地侧过头,枪在他脸颊旁擦过,落到水中,这一个动作耗尽了我体内的所有力量,意识迅速沉入黑暗,最后留在记忆中的只有枪在池中溅起的水花和一句模糊的话:"......你虽然没有杀掉我,但这一局确实是你赢了,作为奖励,送你回去吧......我们从头再来......水银......"温润而轻柔的吻缓缓落在唇上,在氤氲的暖意中,意识沉淀在一片浓浓的黑暗中......
"哈哈--"我埋在枕头中低低笑起来。这算什么?达斯狄埃尔要玩游戏,老天也帮他布局,我别无所求,只想完成唯一的心愿,可是连枪都同我作对!
"想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随着淡淡的灯光从打开的门中飘进来,隐形镜片已经取下,我只能看到一团被光包围的影子从门外走进房间,声音是那么熟悉,但精神仍处在混沌中的我一时竟记不起是谁。慢慢坐起,警戒的目光随他的身影移动到床前,台灯突然被扭亮,柔和的光线对我来说还是太刺眼了,我不由抬手挡住眼睛,迅速低下头。
"体温总算降下来了,你高烧四十度五,昏迷了两天,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微凉的手掌悄然贴上额头,凉丝丝的感觉沁入肌肤。接着,一只瓷杯塞到手中,氤氲的热气带来涩涩的味道。
是药,我蹙起眉,推开杯子。
"怎么,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好熟的句子!我猛地抬起头--若不是虚弱得无力起身,我一定会惊跳起来!
阿里王子!眼前的人竟是阿里王子!那么我现在是在阿拉伯?
"达斯狄埃尔呢?"
冲口而出的问题引来王子不悦地轻哼:"你心中只有他吗?我救了你,你连一声谢谢都还没说呢。"
"你......殿下救了我?我记得我是在沙漠里......"
"没错,你是在沙漠中心。两天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快被流沙掩埋住了。"王子再次将杯子塞给我。
被流沙埋住?沙漠中心?哈--,达斯狄埃尔说过不会再手下留情,没想到这次他还是放过我了!可是与其这样生活在屈辱和挫败中,我宁可被他杀掉!握紧的拳用力击在床上,反震力使指甲刺进手掌,我苦涩地品味着那种刺痛以及如潮水一样涌来足以使我溺毙的挫败感,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只差一步啊!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就悔恨得想要大叫。
"看来你并没有达到目的。"王子若有所思地开口:"他--达斯狄埃尔实在是深不可测,输给他并不是可耻的事。"他的语气意外的严肃,与平时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我缓缓摇头:"策略上我没输,那时我的枪口几乎抵在他的额头上了......"
"哦?是吗?那当时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一个。"王子兴奋地凑过来,随即叹了口气:"可惜我没看到。那么你是在哪里出错了呢?事到临头,突然不忍心下手?还是他的速度比子弹还快?"
"枪,是我用的枪。"我用右手掩住脸,苦笑着解释:"撞针......撞针弯曲了......"
王子好一会没有反应,我不由抬起头--他正愣愣地看着我,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繁忙地眨动着,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真是出人意料的发展啊--哈哈哈--可以编写一份剧本了--哈哈哈--"
"很好笑么?"我神色一寒,怒道。
王子虽不再说什么,但还是不住大笑。
"殿下,请把我体内的追踪仪取出来吧。"我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才突兀地提出要求。
"呃--"笑容顿时僵在王子脸上,虽一闪即逝,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什么追踪仪?"阿里王子迅速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懒得同他解释,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橙汁。"
"哎呀,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王子好像恶作剧进行到一半就被拆穿的孩子,悻悻然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能瞒你一辈子。"
我不悦地轻哼一声,这是在这次行动中的第二次疏忽。王子能准确及时找到我,就说明我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中,如果派人跟踪,肯定躲不过我的眼睛,所以他一定是在我身上放了追踪仪,衣饰随时更换,绝对不在那上面,那就只有在体内,拜访王子那天,我曾喝过一杯带果肉的橙汁,任何一粒果肉中都可能带有微型追踪仪--新型追踪仪只有米粒那么大,加在果肉中确实很难发觉,当时我只注意饮料中是不是有毒,而忽略了这一点。若不是被王子所救,只怕真的会被瞒一辈子。
"殿下,你是想监视我,还是想通过我找到达斯狄埃尔?"我提出自己的假设,让王子选择。
"我担心你行不行?我害怕你在沙漠中迷路行不行?"阿里王子嬉笑着顾左右而言他,给我一个不伦不类的答案。
我怒极反笑:"担心我?达斯狄埃尔改动了地图,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在沙漠中挣扎求生的时候,我同达斯狄埃尔交手的时候,殿下又在什么地方呢?"
"地图嘛,我是知道不准确,但他究竟改了什么地方,我确实不知道。"王子连忙辩白,但随即皱起眉头,眼中迅速泛起困惑的微光:"说到追踪仪......从你离开王宫起,追踪仪就开始工作,一直到你进入阿尔及利亚都还正常,然后突然就失去了讯号,此后有大约四天完全没有消息,可是检查结果显示仪器、卫星一切正常,当讯号再次出现时,是在据你失踪处六百公里的摩洛哥境内......"他突然顿住了,我清楚地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那几天正是你找到他的时候!"王子陡然大叫。
我也忍不住呻吟起来,达斯狄埃尔想救我,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做了手脚!他竟连王子的行动也了如指掌!
"唉,他真是可怕!连那种只有特殊仪器才能接收到的讯号也可以发现。"王子由衷地赞叹:"如果有人说他不用支点就能把地球撬起,我也不会怀疑了。"
"和他作对,真是令人讨厌啊。"他接着感叹。
"和他作对?"
"不,不能说是作对。"王子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句:"只能说是一种探秘。"
我不再追问,等他说下去。
"只要是人,只要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就必然有来历,姓名、年龄、出生地、职业、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就算没有正式记载,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你--水银--的身份是绝对机密,但若用心,想查清楚并非难事,可是......"他犹豫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达斯狄埃尔,他......他......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我花了一年调查他的一切,谁知越查知道的反而越少,这次本想借助你找到他,没想到......唉--现在除了他的名字,依然是一无所知,就算名字,还是他告诉我的。"一番长篇大论引起王子的万分感慨。
"不过......"他突然眨眨眼睛,捉狭地笑起来:"现在总算知道他经常在撒哈拉出没,曾被一个叫水银的刑警用一支射不出子弹的枪指住过额头。"
我一时为之气结,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但是心中的压抑和绝望却因同他的谈话而逐渐缓解。如果王子不是上了国际刑警拟定的需特别注意的名单,到不失是位值得相交的人。
见我仍端着瓷杯不动,王子俯低身子,用中指轻轻把杯子托到我唇边:"为什么不喝,是不是要我喂你?"
"你敢!"我低声轻叱,挥臂推开他的手。
"哈哈--"王子的笑得很放肆,带着一种极明显的不怀好意,每次看到这种笑容,就使我想起一边向鸡大献殷勤,一边磨牙准备开杀戒的狐狸:"我当然不敢,水银虽美丽,但也有剧毒,在没有得到‘紫色的微笑'之前,我可不想死。"
他突然提到"紫色的微笑",不能不使我起疑:"殿下在提醒我不要忘记对你的承诺吗?"我不冷不热地反讽一句。
"没错。"阿里王子竟然直认不讳,他的直率反倒使我愣了一下。
紧接着,一张纸递到面前,那是一张红色婚礼请柬,绘着描金龙凤和双喜,极富中国特色,相当雅致。
接触到我询问的目光,王子开始解释:"梅菲特公爵要结婚了,新娘是中国人,‘紫色的微笑'就镶嵌在新娘的花冠上。"
"殿下想演出一场婚礼夺宝的闹剧吗?"我笑了,笑声中也带着浓厚的恶意。
"我还没有恶劣到那种地步。"王子瞪我一眼,突然来了句中文:"君子有成人之美。况且,参加婚礼的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黑道人物,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似笑非笑:"那殿下要我做些什么呢?"
"陪我去参加婚礼,如此而已。"
不等我开口拒绝,他又补充一句:"就当作你弄丢我两张地图的补偿好了。"
"............"除了苦笑,我还能说什么!王子像吹肥皂泡一样吹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套,美丽而招摇,虽一眼就可以识穿,但却遮蔽视线,不能*,在我专心挥开肥皂泡时,双脚已经不知不觉被隐藏的阴谋铁夹夹住了,而设置铁夹的人却还在一脸微笑地吹着泡泡!
送走兴奋不已的王子,我再次倒回床上,支配情绪的挫败感已经退去,我开始冷静反思这次失败,偶然?运气?......这些都无法成为失败的理由,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选错了途径呢?撒哈拉之行让我再次尝到了败北的苦涩,但也使我想通了一些事。欲速则不达,我积极寻找达斯狄埃尔,正掉进他的圈套,在整个事件中,我永远在明处,他永远在暗处,就算努力一生,也只是在"寻找"他罢了,找寻一个能随时出现、随时消失的人,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该放弃主动寻找达斯狄埃尔的办法了--那除了费时费力,没有一点好处。
我不敢说自己代表正义,但达斯狄埃尔无疑是黑暗的化身,我和他就如同光与影,相生相克,永不分离,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进行工作,这场游戏就不会结束,达斯狄埃尔就一定会出现,我找他不容易,他找我却不费吹灰之力,我不会再做他掌上跳舞的娃娃!既然设计这场游戏的是他,控制这场游戏的是他,随意更改游戏的也是他,那么以逸待劳是最好的方法,就让他主动来找我好了。
我已经"答应"陪王子去参加梅菲特公爵的婚礼,这件事正好可以放一放,我必须考虑怎样完成对王子的承诺--拿到"紫色的微笑",这比应付达斯狄埃尔轻松不到哪儿去。
"以前的努力一切归零,"我闭上眼睛,对自己,也对远在撒哈拉的他说:"达斯狄埃尔,我们确实要‘从头再来'了,对你来说,也许只是场游戏,但对我来说,却是一场战斗,一场你我都无法预料结果的危险战斗,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就让事实来证明吧。"
对抗游戏
冥王
七、冰与火
斜倚在船头的栏杆上,我小心翼翼地把抱在臂弯中的天堂鸟一朵一朵轻轻放在风中,让地中海温润的海风把它们送到海的怀抱,艳红的花朵随着雪白的浪头翻滚、隐现,仿佛千百只血色蝴蝶在云中狂舞。
今天是司各特、睿阳和我的生日。他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同年同月同日逝去,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姓名,也不知道出生日期,与司各特、睿阳的相识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一天是五月二十三日,他们十八岁的生日,从此我有了名字--冷寒冰,也有了生日--五月二十三日。每年的这一天,无论有多忙,我都会在海边静坐一天,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静静聆听海浪的声音,从中找寻朋友的心跳、呼吸和细语,从而度过漫长而幸福的一天。
"生日快乐,司各特,生日快乐,睿阳。"我默默祝福患难与共的搭档。
把最后一朵天堂鸟插进上衣口袋,我同样祝福自己:"生日快乐,冷寒冰。"
远远地,海平面上出现了一座岛屿,在略带腥咸的阳光中闪动着绿色的光芒。
"那是梅菲特公爵的私人岛屿--皇后岛,婚礼就在那儿举行。"阿里王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脸上现出责备的神情,叹了口气:"‘水银',难道你想就这样去参加婚礼吗?"
我不经意地看看自己,黑色高领衫,黑色长裤,黑色伞兵短靴,被船头溅起的浪花打湿的黑色风衣,再看看王子和身边其他人,不是华丽的阿拉伯长袍,就是笔挺的正式礼服,显得我更是格格不入。
礼服吗?口中泛起淡淡的苦涩,思绪又飘回数年前。十五岁时,我曾收到睿阳送的礼物--一套黑色西装,当时睿阳开玩笑说:"寒冰,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作伴郎,到时你可要穿上这套衣服噢。"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穿过西装,也没有买过,我一直在等睿阳婚礼那一天的到来,那套作为礼物送来的西装至今还挂在衣橱里。匆匆数年弹指即过,世间早已物是人非,睿阳和我的约定也已随风而逝,我曾真心企盼的"那一天"再也不会来临了。
原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为任何人穿上礼服,没想到今天却为了一个老对头而毁诺。匆匆忙忙套上王子准备的西装时,快艇已经靠岸,梅菲特公爵的家仆和部下早在码头恭候了,他们以正统的阿拉伯礼节欢迎、招待王子,可见梅菲特公爵是个细心的人,"若是他知道王子此行目的是‘紫色的微笑',大概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吧。"想到这些我不由扬起一丝恶意的微笑。
当梅菲特公爵的管家汉斯威廉姆来到我面前并伸出手时,我刚好抬头,他看到我的脸显然吃了一惊,动作立时僵住,而他身边的几个仆人也都是一幅古怪的表情。我平静地伸出右手同他的手相握。我并不担心他会认出我,在国际刑警档案中找我的资料并不难,担找我的照片却根本就不可能--两年警事生活,我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先生,您是不是姓风?"威廉姆踌躇许久,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不,我姓冷。"我边否定,边不动声色地抽回仍被握住的手。
"那就奇怪了......"威廉姆表情困惑,还想再说什么,但一艘快艇刚好靠岸,他只好先去迎接客人,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回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