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桌面上的白金薄片上,我轻轻拈起闪动着高贵神秘光芒的薄片,指尖小心地在纹路上划过,比白金还要冷的蓝水晶如冰一样刺激着手指,在沉重而神秘的美感中传输着氤氲似水的寒意。如果不考虑是由谁送来的,倒算得上是件别致的礼物。
不要再想了!我强硬地命令自己,挥手将薄片扫进抽屉。要做的事还多得很,明天与王子的会面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为了确保"阿拉伯贵宾"的安全,我下午去了王子下榻的酒店。酒店中的管理、服务人员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他们接待过许多国家的政府要人,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反倒是从警局抽调出来的警员们紧张地不停来回巡视检查。
"没有办法!"负责这里安全的费尔少校向我苦笑:"阿里王子已被阿拉伯反政府极端分子列入黑名单,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四十八支枪想要瞄准他的头!"
我也笑了,这是实情,就在我离开总部大楼时,国际刑警对外公开的电子邮箱中收到一封署名阿拉伯正义联盟的邮件,警告我方不要插手他们的行动,否则"一切后果由贵方负责"。
协助费尔少校安排好一切返回总部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在桌前坐下,漫不经心地翻阅莎罗特小姐送来的资料。"黄金乡",多么诱人的名词,想必是遍地黄金,宝石成山,难怪为了这个传说中的地方,千百年来人们会周而复始地不懈寻找。
放下资料,我向后靠在椅背上,"黄金乡"同达斯狄埃尔会有关系吗?心中自然而然地升起这个自己听了都会觉得无稽的疑问。就在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摇头时,放置在办公桌上的原本已经关闭的电脑突然自动开机了!
有人正在进入,我立刻挺直身体。显示器上渐渐出现了图案,却不是我所熟悉的桌面,而是一朵待放的红玫瑰花蕾。
"达斯狄埃尔--"我低声叫出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用力将身体靠回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玫瑰花蕾优雅地绽放,我在心底无意识地数着,一共是三十六枚花瓣!当花蕾完全展开,露出花蕊后,所有的花瓣一起飞散开来,布满整个屏幕,然后再迅速聚合,最后形成一个圆盘。
我在画面静止的同时惊跳起来,迅速凑近显示器--艳红色的圆盘上有两处极不协调的冰蓝色斑块,形状和上面绘着的纹路同我收到的那两枚薄片一模一样!而其他部位则是完整的一块,画面静止了半分钟,艳红色上开始出现裂纹,圆盘渐渐被分割成三十六块,最后碎裂开来,化作满屏闪烁的星光,然后又慢慢沉淀到屏幕底部,汇集成一行潇洒的中文草书--完成地图拼图,就可以找到你要找的人。
我一面注意显示器,一面在键盘上操作,可是任我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无法锁定对方。文字在屏幕上停留了大约一分钟后,突然消失,电脑也随之自动关机。
我瞪着显示器呆了许久,才慢慢坐回椅上。从抽屉中取出那两枚白金拼块时,我明白了规则,只要我赢他一次,就能得到一枚拼块--在绿洲时,他承认自己输了那一局,在皇后岛时我完成了"双子行动",拿到了"紫色的微笑",所以现在我得到了两枚拼块!
"............"我无声地笑起来,要想拚和好地图,还要赢他三十四次,而要赢得三十四次胜利,至少要进行两倍于胜利次数的较量,胜利的那一天会到什么时候才来临?五年、十年、十五年后?难道达斯狄埃尔真的想同我耗一生?他导演的这场游戏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现在只不过换了种玩法,换句话说,达斯狄埃尔在正式向我下战书。
"第三块拼块在什么地方?"发出疑问的同时,我也已经清楚地知道,它可能随时出现在我身边。
度过一个无眠的夜晚,我提前半小时到达机场,机场方面一切就绪,如临大敌,几乎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七点五十分,阿里王子的座机出现在机场上空;五十五分安全着陆,我随同法国政府官员一起到达铺着红毡的舷梯前;八点整,舷梯门打开,一身民族服装的阿里王子出现在舱门边,他自然而优雅地向人群挥手致意,含满笑意的目光在滑过我的脸时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微微欠身,向他点点头。
当王子走下舷梯,我上前一步越过前来献花的小女孩站到王子左后方。
王子接过花束,借助嗅花香的动作微侧过头,低声对我说:"这笔帐我们等会儿再算!"
"随时奉陪,殿下。"我似笑非笑地回应。
王子瞪我一眼,脸上的不悦一闪即逝,迅速换上一副最完美的表情,以毫无破绽的仪态、文雅而又不失幽默的言谈和优雅大方的举止轻松周旋于欢迎的人群。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不仅是保护,还是监视。
繁琐但必须的各种仪式直到晚上八点十五分才宣告结束,我随王子一起回到酒店。屏退所有随从后,偌大的套房中就只剩下我和王子两个人。
"水银,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随从一离开,王子就一下扯掉头巾,将一张折叠起的纸摔到我身上。
我低头看看落在脚边的纸,淡然回答:"事情很明白,殿下要我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王子恨恨地直视我的眼睛,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就解释为什么‘紫色的微笑'会出现在贝尔凡德尔宫!"
"是我送去的。"我的回答直接而坦率。返回巴黎前,我转道去了维也纳,并在到达的当天晚上潜入贝尔凡德尔宫,将"紫色的微笑"放置在珠宝展厅中 --二战时它就是在那里丢失的--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将"紫色的微笑"交给王子。脚边的纸一定就是第二天的维也纳早报,我记得报纸用两个版面大肆报道了 "维也纳的明珠"失而复得的事实,并在全球引起轩然大波。
王子长长吐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向我摇摇头:"我以为你是个讲信用的人!"
我退后一步,在他对面落座,好暇以整地为自己辩护:"我的一切行动并没有失信于殿下,我完全是按照殿下的话去做的,殿下这样指责我似乎太苛刻了吧?"
"什么?"王子眯起眼睛紧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殿下还记得当时我们之间的谈话吗?"
王子轻哼一声,没有回答,我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当时殿下说过两句话,一是,‘我的条件就是紫色的微笑',另一句是‘你要做的只是把它带出来'......"
王子突然挥挥手,似笑非笑地打断我的话:"水银,你在和我玩文字游戏?"聪明的王子已经知道自己失策在什么地方了。
我笑而不答。
"但是你也要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王子站起身子绕过茶几来到我面前。
我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含笑仰望着他:"难不成殿下还会杀了我?"
"那倒不会。"王子俯下身体,缓缓伸出右手握住我的脖颈:"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会慢慢让你后悔这样戏弄我。"
我不动,只是锁紧双眉静静看着王子淡黑色的眼睛。
"殿下喜欢玫瑰吗?"我突然问道。
我的问题太意外,王子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略一思考,我立刻甩开王子的手一跃而起,用力将他推向门边:"快离开这里!"
当我和王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时,背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我立刻扑向王子,用身体掩护住他。此后的一分钟内,大量玻璃碎片和混凝土碎块冰雹一样砸落下来,我和王子几乎被埋住了。
闻声赶来的侍卫和费尔少校吓得面无血色,见到我和王子安然无恙,才同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房间里有炸弹?"王子一边拂掉身上的混凝土碎屑,一边好奇地问,突如其来的危险竟无法使他稍显慌乱。
"房间里有玫瑰的香味......"我费了好大劲才撑起身体,刚才猛然扑倒在地上时,还未完全愈合的肋骨因受到撞击而重新裂开了。
默默看了王子好一会,我突然笑起来:"我找到第三枚拼块了!"
不会错的,一定就是王子!一小时前走进房间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因为要应付王子的质问,而暂时忽略了。直到刚才我才捉摸到那种感觉是什么,没错,就是玫瑰花香!在阿拉伯第一次见到王子时是在他的寝宫,宫中装饰着许多鲜花,唯独没有玫瑰,所以我才能轻松地同他交谈那么久;酒店房间里作为装饰的鲜花也很多,但以黄色蔷薇为主,同样没有玫瑰,可见王子厌恶,至少是不喜欢玫瑰,可是我却在房间的空气中嗅到了极淡薄的玫瑰香味,伴随这种香气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我无法形容,但可以断定那种感觉的来源--温柔如水的达斯狄埃尔!
我无法判断达斯狄埃尔是因为我的参与才暗杀王子还是他原本就有此打算,也无法判断房间中的玫瑰香气是他无意间留下还是有意留下的,但我坚信一点,只要我保护好王子,将他安全送回阿拉伯,我就是这一局的赢家,我就会更接近我要找的人!
看着一脸迷惑的王子,我想到一句中国成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十三、虚惊
没想到王子竟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来报复我对他的"戏弄"!我一边将口中微凉的咖啡用力吞咽下去,一边愤恨地瞪视着正在舞池中同一位金褐色头发、非常可爱的小姐跳舞的王子。
自从在巴黎发生了那次爆炸后,我就一步也不敢离开他,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王子的行程也已接近尾声,这里是最后一站--柏林,原本以为暗杀行动会不断发生,没想到这三十天竟出奇的平静,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但我并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对方--达斯狄埃尔--可是犯罪的无冕之王,绝不能用看待一般恐怖分子的眼光看待他,越是到了最后,我方人员就越松懈,对方就越容易乘虚而入,别人可以松一口气,我却必须加倍小心!
安全送走王子是我最大的愿望,但王子却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他还记着"紫色的微笑"的旧账呢。中午,王子借患了感冒推掉所有原定计划,并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偷溜出了酒店,我劝不住他,又不能把他绑在房间里,无奈之下只得跟出来。
整个下午,王子玩得十分尽兴,他以其开朗、优雅而又不失幽默的言谈举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而跟随在他身边的我,神经和身体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碰一碰都会断。在王子随意而愉快地同陌生人交谈时,我必须万分小心注意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可靠,几个小时下来,竟比打一场战斗还要疲倦。
"若是不把你累垮,怎能解我心头之恨?"这是刚才这家夜总会的一位小姐前来邀舞时,王子在我耳边低声说的话,我这才明白,他有意到人多的地方去,有意同陌生人搭讪,都是对我的"报复"!若非还有两天王子就要离开欧洲回国,我一定在当时就拂袖而去了。
王子潇洒的舞姿在时明时暗的舞台灯光中闪现,我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着目光,右手始终轻轻按压在左肋下的配枪上,以便一有异动,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拔枪。
轻快的波尔卡舞曲终了,紧接着响起舒缓的华尔兹舞曲。王子和他的舞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贴得更近了,似乎还在轻声谈论着什么。王子也发现我在注意他,一边得意地微笑着,一边挥手向我作了个"V"形手势。我哼了一声,厌恶地扭转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地板。王子是个精明的人,虽然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他既然能取得军政大权就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相信他有能力应付身边的一切突发状况,所以,我将注意力转而集中到舞池周围。
以这种角度注视王子,使我不由想到一个月前同风相识的那一天,那个晚上,我也是这样坐在灯影中,静静凝视着在舞池中飞旋的风的身影......
"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寂寞吗?"一只手悄然搭上右肩,我的身体反射性地颤了一下,但没有动。
"这全部都是拜你所赐......"我淡淡的语气中不包含任何感情:"我已经习惯寂寞了。"不用回头,不用听声音,我也能判断出站立在身后的人就是达斯狄埃尔--他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然后又不留痕迹地消失,我已经习惯他突然就出现在身后的感觉了。
看不到达斯狄埃尔的表情,但我听到他拉过一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为什么不再找个搭档?"达斯狄埃尔的手从我的右肩移到耳际,动作轻柔地拂开我滑落在脸颊边的短发,没有遮蔽的眼角余光轻易就捕捉到他双眸中浮现的温柔光波。
我依然不正面看他,只是轻哼了一声:"找来好让你杀么?"
"你的刻薄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达斯狄埃尔的动作在眼角处停止,我微垂的睫毛竟能碰触到他的手指。沁入肌肤深处的凉意相当不舒服,我骤然挥臂挡开他的手,盯在王子身上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收回来。
"你为什么要杀王子?"良久之后,我才突然开口问道。
"因为你在保护他。"达斯狄埃尔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简洁而明确:"你是我的对手,你所保护的人自然也是我的对手。"
我呆了一下,侧头看看他,再转而看看舞池中的王子,冷冷笑道:"如果我保护风,你是不是也要杀掉他?"
"是。"他的双眸如同初春月夜下的湖水,平静、温柔而略带凉意,语气也一如往常般轻柔似水,但却使我从心底发冷。
我深深望进那两泓流动着异彩的幽黑深潭,许久无法开口。我知道,达斯狄埃尔是言出必行的人,他现在说"是",到时就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好不容易才将几乎融入那抹幽黑的目光移开,我垂下头,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喃着问了一个完全不经大脑考虑的问题:"我和风......究竟谁才是 ‘娃娃'?"这个问题在皇后岛时,风问过我(事后我也想了很久,同样没有答案),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问过达斯狄埃尔--不愿也不敢--没想到现在竟是由我向达斯狄埃尔提出这个同时困扰着我和他问题。
"你认为自己是娃娃吗?"达斯狄埃尔没有正面回答。
"............"沉默片刻,我眨眨眼睛突然笑起来:"我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绝对不是!"这实在是一个无聊的问题,我是娃娃会怎样,不是又怎样?风之所以沉溺于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是达斯狄埃尔的"唯一",我担这些无谓的心又有什么意义?
达斯狄埃尔也笑了,他显然也知道了我的想法。我们虽是敌对双方,但绝对称得上是"心有灵犀"。
"达斯狄埃尔--"我的目光在舞厅中扫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他身上:"你为什么现在才进行暗杀计划呢?在此之前,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利用的。"我再笨,也能猜到他在这里出现意味着什么。
"在此之前?"达斯狄埃尔的右手轻缓地叩击着玻璃桌面,发出轻微的敲击声:"你和王子始终形影不离,想杀掉他并不难,一枚榴弹就可以解决,只是......势必会使你也同归于尽,而那实非我所愿。"
"我现在也同王子在一起啊,你岂不是一样没有机会下手?"我的眼睛转了转,有意无意躲避着他的目光--我必须拖延时间,好想出办法回到王子身边去。
"水银......"达斯狄埃尔向后一靠,悠然将双臂交抱在胸前,双眸中又泛起我最害怕的那种嘲弄的光泽,每次他猜到我的心思时都会流露出这种目光,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