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翎通敌卖国？”洛焕樱愕了一下，他不记得朝中还有第二个顾将军，但那般刚正不阿的人怎会卖国？何况现在非战时，哪来的什么“通敌”？

“碧凝也未听仔细，许是听错了。紫樱大人若是在意，碧凝可派一只灵使去仔细查查，只是术使能力低下，一来一回恐怕要去掉不少天。”

洛焕樱颔首，碧凝施展法术，很快变幻出一只通体翠绿的灵鸟。洛焕樱知道契界有这样的法术，却是第一次见到，不禁惊异了瞧了一会儿。

碧凝笑道，“等改日让冥魈大人给您看他的灵使，那才是威风。碧凝法术不精，只能唤出这样的鸟儿，等这鸟儿探到消息再追上我们时，恐怕我们已经到了南边，还请紫樱大人别心急。”

“嗯，我明白。”

46

两人在中途换了马，千里好马加上一路上用法术遮风挡雨，之前花了大半个月才到桐西，这回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碧凝看似个弱女子，却一点不逊色于兵营中的汉子，仿佛早已习惯如此奔波，打点起居餐宿以及各种琐碎之事娴熟不紊不说，驾起马来的姿势犹如常年征战四方的勇猛之士。洛焕樱先前便觉得她不是个普通的侍女，如今更加确信，但随意问起，她却只是自谦道她区区碧凝哪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在冥魈身边久了，这些事都做得熟练了罢了。

出了桐西两人向绥井出发，过了数日便到了绥井边上的小城镇。朱麟寻的宅子应该已经不远，但宅院附近设有迷障，先前去的时候也一波三折，洛焕樱完全不记得去那宅子的路。碧凝寻了一家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把马车换成了马匹，洛焕樱努力回忆那天晚上走过的路，但那宅子所处之地实在隐蔽，眼看天色渐暗，却依旧没有头绪，也未找到任何与朱麟寻去向有关的蛛丝马迹。

“紫樱大人，时候已不早，不如先找个地方投宿，明日再想想法子。”

碧凝提议道，洛焕樱“嗯”了一声调转了马头。但第二天，两人依旧没什么进展。到了第三天，朱麟寻没有找到，却被人找上了门。找上洛焕樱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洛焕樱所救的琉璃姐妹之一。

“殿下……”那女子从路边的林中冲出，洛焕樱早已有察觉，却不想她会如此莽撞挡道，立刻用力勒住缰绳。马扬起前蹄，几乎要把跪在前方的女子踢翻在地。

“紫樱大人，这是？”

碧凝把马匹靠近过来，警惕地看着平民打扮的女子。洛焕樱一时也辨别不出那究竟是孪生姐妹中的哪个，但愿意称呼自己殿下的恐怕不会是琉儿。

“……璃儿？”

女子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奴婢……是琉儿。”

洛焕樱一愣。

“殿下……求您救救璃儿！璃儿她……”

“璃儿怎么了？”

“璃儿体内的毒发，奴婢……奴婢知道这是上天惩罚奴婢，要夺走奴婢最后的一个亲人……可是，可是上天却奴婢却等到了殿下……求求您，殿下……”

琉儿泣不成声，连话语也有些颠三倒四，但马上的洛焕樱却没有动作，只是低头看着她。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璃儿跪在他面前为假死的琉儿痛苦，现在只是两人颠倒了一下，洛焕樱无法判断这回是不是又是一出戏，他记得这女子依旧是忌恨自己的，不似她的妹妹，更何况在这种荒郊野岭，璃儿怎会莫名地中毒，即便中毒又为何只是璃儿一人？

“奴婢知道殿下不信奴婢……可是这么下去璃儿就真的……奴婢不知道为何只有璃儿受苦，当初明明一同服下的毒，为何……只有璃儿……”琉儿伏下身，额贴到地面上，“求求您救救璃儿，只要您救了璃儿，您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只有这一个妹妹……”

“我不懂医术，即便想救也无能为力。”

洛焕樱平静地回了一句，琉儿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纤细的手指贴着粗糙的地面收紧成拳，血从指甲缝中渗出。

“……殿下见识广博灵力无边，定会有什么办法……奴婢现在只能求殿下了……您曾经救了我们姐妹，求您再行行好，再救一次璃儿！”

琉儿哭喊着，洛焕樱从马上俯视着，良久，声音带着轻嘲，“……即便我是非人的妖魔？”

琉儿咬了咬唇，抬起头，“……只要能救璃儿……奴婢……”

年轻的女子声音和身体都还在颤抖，洛焕樱眼睛里嘲讽的味道更重了一些，碧凝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担忧。洛焕樱在人界遭遇的事冥魈略有告知她，但洛焕樱真正是怎样的性情碧凝清楚，越是如此嘲讽着称他为妖魔的人，实质却是越伤害他自己。

“主子，”碧凝将马转过一些，“碧凝凑巧懂些医术，不如让碧凝先看看那位璃儿姑娘还有否救，主子再做决定可好？”

洛焕樱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琉儿欣喜若狂，连连对着两人磕了几个头，引着两人向林间一座破屋行去。

破屋中散发着一股霉味，墙壁斑斑驳驳，角落里还有渗水后的印子，似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琉儿带着两人到里屋，昏暗的屋子里仅仅一张木板床和一张陈旧的木桌，躺在床上的璃儿面色灰白，呼吸时而急促，单薄的毯子上有零星的血迹。

“璃儿？璃儿……”琉儿走到床头，抹了一把泪痕，轻轻推推妹妹，“你看谁来了，上天待咱姐妹不薄，让姐姐遇到了殿下……你快睁眼看看，是你欢喜的焕樱殿下！”

床上的璃儿却一动不动，琉儿又推了几下，才止住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

“殿下，求求您……”

洛焕樱给碧凝递了个眼神，碧凝领会地点头，上前大致地查看了一番，把了会儿脉，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如何？”洛焕樱问。

“璃儿姑娘的情况不妙，毒已入脏腑，恐怕再晚几日便是神仙也无可奈何了。”碧凝回道，琉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握住璃儿的手，不过多久又忽然察觉到了碧凝话中的涵义。

“那是否说现在璃儿还有救？！”

碧凝看了看洛焕樱的神色才点了点头。“并非无药可救，只是……”

“只要能救璃儿，奴婢什么都肯做，只要能救活璃儿……”琉儿再次跪下，洛焕樱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到璃儿身上。

“碧凝，解这毒需要什么？”

“并不是很难取得的东西，只要主子应允，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制出解药。”

“那便先救人要紧吧。”洛焕樱淡淡道，说完便转身向房外走去。琉儿还在愕然之中，等洛焕樱走出了屋子才反应回来，急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口中不断道着感谢之辞。

“叩谢殿下，叩谢殿下，奴婢今生今世为殿下……”

“好了，起来吧。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你也不用再自称什么奴婢。”

“是！是，只要是殿下……只要是焕樱大人的意思，奴婢……琉儿都一定遵守……琉儿不会再背叛您了！”

屋里的碧凝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再转回头对上毒发中的璃儿，神情又严肃起来。

这毒对于她来说并不难解，只是这毒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47

毒的解药在半个多时辰后调配好，琉儿依照碧凝的指示让璃儿服下第一剂，璃儿虽然依旧沉睡着，但面容平和了许多。琉儿感激得对碧凝跪下，还未开口已被碧凝拉起。

“要谢便谢紫樱大人吧，碧凝不过是依紫樱大人的意思罢了。”

琉儿诺诺地点头，看着碧凝把桌上残留的草药收好，有点犹豫地开口，“您很早就认识殿下……焕樱大人了吗？”

“确实可以这么说。”碧凝微微侧目，手上没有停顿地将草药包好放回行囊之中，“若我说我和紫樱大人一样不是人类，你可害怕？”

琉儿颤了一下，碧凝的语调还是那么轻柔，但眼睛里带着些许冷意，并不明显却逼得琉儿觉得想逃离开去。那样的美貌，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越是细看越不似凡人，琉儿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跟在洛焕樱身边的女子的身份，但她却不曾想到这个温婉的女子竟会露出这般的目光，简直是……杀意。

琉儿不自主地把脚跟向后挪了一点，然而下一刻那种压迫感又突然消失了。

“你并没有在紫樱大人身边很久吧，所以根本不了解紫樱大人。即便你不那么恳求，紫樱大人也不会放着你妹妹不管。”碧凝看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琉儿，捧着包袱出了房间。

洛焕樱不在外屋，碧凝放置好行囊在破屋的后头找到了洛焕樱。洛焕樱背倚着树，手中拿着从契界带出的书，但视线的焦点却不似在书上。

“紫樱大人。”

洛焕樱抬头，仿佛才发现碧凝在不远处，“璃儿的情况怎样了？”

“已经服了药，应该不会有事了。”

“那便好，琉儿也该安心了。”

碧凝看着面前的少年，终于不由地叹了一声，“唉，碧凝听说那璃儿不过是替您说过几句话，您若不是这样心软，或许就能少受些伤害，冥魈大人也不必如此操心了。”

“连碧凝都会说教了。”洛焕樱笑了笑，转而望向天空，“但总不能和那些人一样恩将仇报，我若变成那样，魈也好碧凝也好都会不喜欢吧。”

碧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两人间一段沉默过后，碧凝换上了严肃的神情。

“紫樱大人，关于璃儿姑娘所中之毒之事……”

“怎样？”

“毒名为无梦，发作极慢，但一旦毒发便会渐渐神智溃散，即使外人看来陷入了沉睡，实则幻觉不断，最终使得身体承受不住压力刺激而亡。琉儿姑娘说这是用来控制她们的毒，自您前次离开后璃儿姑娘不愿再伤害您，自此便再没有了解药。琉儿姑娘并非没有中毒，只是毒未发作，碧凝让她也一同服药，紫樱大人不必担心。”

“嗯，多谢碧凝了。”洛焕樱致谢地笑了笑，“没想到碧凝对药术如此精通。”

“药术不过是顺便通晓的，碧凝的兴趣并不在药术上，幸好此番带着您喜爱的清障才能制出解药。”

“清障？”洛焕樱惊讶了一下，随即悟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这毒的解药竟要用到清障，莫非……”

“碧凝的想法和您一样，而且其实还不光是这样……那无梦之毒，原先就是碧凝调出的，若非契界之人根本不会知道此毒的配方，便是知道也无法寻齐此毒中的各味配方。”

“那即是说，皇兄身边有契魔……？”洛焕樱低头琢磨起来，“但这说不通，朱麟皇族认为我是得天下的关键，洛丹却视我为鬼怪妖魔，若在两国的是同一个契魔，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把我赶出洛丹？但若非同一个契魔……人界不该有如此多契魔才对。”

“无论怎样，碧凝觉得这至少是一条线索，琉璃姐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嗯，先等璃儿好起来吧。说不定璃儿还记得如何去朱麟寻的宅院，我们毫无头绪地四处寻找倒不如等下这几日。”

“那碧凝去找个落脚处给您好好休息，这些天来赶路实在操劳，要是让冥魈大人知道碧凝让您住在这种破地方，回去后非扒了碧凝的皮不可。”

洛焕樱呵呵笑着。碧凝对那两姐妹还存着些戒心，觉得把洛焕樱留下与她们独处不妥，便又用法术变化了一只灵鸟。不消半个时辰，灵鸟回来报告在十来里外找到了一处空屋，洛焕樱把一匹马让给琉璃姐妹，自己与碧凝共乘一骑，到了空屋，两个女子手脚利索地打扫了一番后，小小的屋子倒也不比小镇上的客栈差劲。

到了晚上璃儿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再服下一剂后，第二天早上已经能从无梦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的璃儿眼神迷茫，视线在痛哭流涕的琉儿身上停留了会儿，模糊地喊了一声“姐姐”，再看到洛焕樱时，顿时身子颤起来，如同梦呓一样呢喃，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

“殿下……璃儿骗了您，是璃儿害了您，殿下您要怎样责罚璃儿璃儿都认，可是求您不要走……璃儿……璃儿好喜欢您……”

“怕是还以为见着了幻觉。”碧凝搭了搭她的脉，喂了她些宁神的药，“琉儿姑娘陪着她便是了，很快就会慢慢清醒的。”

琉儿感激地应了一声，洛焕樱见情况安好，正要和碧凝一同离开，才起身，床上的璃儿忽然着急起来，软弱无力的手颤巍巍地伸在空中想要去拉住洛焕樱，琉儿安抚着她告诉她洛焕樱只是到外屋去，但璃儿丝毫听不进去，身体挣扎着要起来。

“璃儿，听话，焕樱大人很快会再来看你的。”琉儿握住她的手，忽然感觉璃儿安静了下来，转头，洛焕樱竟是又在桌边坐了下来。

琉儿惶恐起来，“焕樱大人您不必介意，琉儿会看好妹妹的。”

洛焕樱也不回答，让碧凝取来茶水，便独自看起书来。璃儿侧着头目光一直痴迷地锁在那俊美的侧影上，脸上带着满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再一次开口。

“姐姐……真好，殿下不再扔下璃儿了……璃儿求了那么多次，无论神灵还是妖魔璃儿都求了，但每次殿下都还是不肯回头再看璃儿一眼，现在终于……一定是殿下原谅璃儿了，是不是，姐姐？”

琉儿注视着自己的孪生妹妹，视线的余光中，那个端坐着的少年正朝这边投来目光，俊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琉儿在明白过来那微笑正是给璃儿的半梦半醒的呓语的回答时，忽然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嗯……殿下他……从未恨过璃儿……所以璃儿放心，放心……”

48

又过两日，璃儿的情况大有好转，虽然一日仍有一半在昏睡之中，但其余时间已经几乎完全清醒，甚至可以自己下床了。从琉儿口中得知她昏睡中发生的一切，璃儿对洛焕樱的感激和仰慕更深一层，对救命恩人碧凝的话也言听计从，当知晓洛焕樱正在寻找朱麟寻和彩梅等人的下落时，立刻拿了纸笔把所记得的画成了地图。

“璃儿别的不敢自吹，但在记路上头主子大可放心。”

“但大皇子他们也料到您会回那里找安王的行踪，恐怕派了人一直监视着，琉儿璃儿她们认得，不如碧凝替您去一趟，看看有无什么线索。”碧凝提议道。自从璃儿醒来之后琉儿对洛焕樱的态度显有改变，似乎已经不再忌惮什么妖魔，碧凝也不再担心洛焕樱与她们两人独处。琉儿和璃儿听了也都赞同，碧凝为契魔，法术却不见得会逊于洛焕樱，洛焕樱便也点头同意。

碧凝带了些干粮，扮作一个游走四方的女侠出发。璃儿的地图果然画得清晰，碧凝不多时便找到了洛焕樱描述的宅子，进到其中查看了一番，却并未找到任何线索。碧凝又在附近转了一圈，也并未遇到任何朱麟寻留着转告洛焕樱的部下，便折了回去向洛焕樱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