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二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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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随口问道,有来有往。

他沉默下去,怅然若失的表情,又像是陷入悠长的回忆中,良久说道:“那年高考,我是全校第一。”

“哦,恭喜。”迟来的道贺,于他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讽刺般印证了我当初的抉择英明。

回到宿舍区,他似乎有意放缓脚步,我随手指着旁边的宿舍楼说:“这幢是体育大学的。跟你们Z大挨着,落差好比尼瓜拉瓜大瀑布。”

他站定原地,将楼从上往下一点点扫过。不外乎是挂在阳台上的衣服裤子和乱放的杂物,他却看得那么仔细,让我不禁在想他是不是在找我所在那一间宿舍的蛛丝马迹。

我转身上了Z大的那一幢,他愣了一下。我说:“找朋友去……”

他“哦”了一声,随着我的脚步上楼,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感觉,一直上了二楼他才开口:“……什么朋友?”犹豫不定的语气,有期待有不安……或者是我的错觉。

“你的学弟,借车给我的那个……”一语带过。无关紧要的人物,没必要说得那么详细……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或者说不自在,试探道:“在医务室里的那个……在楼上喊着‘老婆’冲下来的?”——说到“老婆”两字时,他明显脸色不善。

我不疑有他,点点头。然后告别。

他站在原地目送我远去。脊背微微发热的感觉,直到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目光,我才快步上楼。重重呼出一口大气,心中盈满了什么东西,又好像空荡荡陷落了一大块。

强迫自己暂时将康韦辰的事儿收到心底……老天的玩笑,善恶不明。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可我也不能怎样,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敲了敲门,听到吼过来的“进来”我才小心翼翼开门,看到艾杨在阳台上一边吹风散热一边对着电话吼。

话筒被以承受极限的力道砸回窗台上。艾杨携带着未消的火气压迫过来。“你由着那只死耗子跟一女的一起,自个儿跑回来了是不?”色厉声茬的责问,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还是很有勇气地承认了。

“你猪脑子啊,我将你打扮得这么拉风干吗的,就是抢他的妞啊!你倒好,做好人成全他……气死我了!”艾杨越骂越上火,几乎抓狂,也不晓得方才跟老鼠通话都听了什么,被刺激成这样。

他目光一凛,走过来扯扯我的衣服,“给你穿得这么好,屁用都没有,还来——”

我忙不迭地脱衣服,反正我也是过来换衣服的。衣服的设计较为独特,穿时容易脱下却难,他嫌我脱不够快,“快给我脱了!笨蛋,快脱!”

我把人家的车子撞了——提醒自己有错在先不能揍过去,没想衣服刚脱下的时候有人路过——原来还没有关门——

衣服还举在头顶,冷不丁看见康韦辰站在门口,瞪大眼睛呆若木鸡般愣在那儿——

第二章:我心惘然(下)

错愕过后,发现目前的情况会给他什么印象,头皮一炸,乱七八糟的念头急哄哄地一起挤进脑袋,解释?掩饰……最后却是脑袋一热,一步上前将门板用力甩上,把康韦辰由呆愣至惊愕、震动的表情屏蔽在门外。

……我这是干吗?此地无银三百两……

手还放在门把上,差一点又把门打开,可心中又有什么东西横亘着,阻止我重新面对难以置信的康韦辰。开了门了又算什么……解释吗?如此尴尬的场面,什么解释都像掩饰吧。何况在此之前……

……缓缓放开门把,脑袋抵在门板上,仿佛能感受到康韦辰就在门那一边的气息,我问自己为何要去解释?非解释不可吗?用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解释?康韦辰也非要得到我的解释不可么?

艾杨不耐烦,把挂在我胳膊上的衣服拽走,又指着裤子说:“裤子脱了,赶紧!”

我白他一眼,一阵火气。心想我都叫康韦辰误会跟你那什么了,你无动于衷不止还在关心你的破裤子。愤愤脱下,砸到他身上。他也不气,反而故意气我一般,登徒浪子般吹个响亮的口哨,“你身材真不错,练体育的就是不一样,骨肉匀称,皮肤光滑,毫无赘肉……啧啧……”他当自己在买猪肉呢。

忽然“咚”的一声,门板被狠狠砸了一下,还有什么东西跟着破裂似的声音。我打开门,空荡荡的楼道,只有康韦辰的背影极快消失在楼梯转角。艾杨摸摸门上的海报图,底下凹陷进去了,他咋咋嘴,自言自语道:“看不出来啊劲儿这么大……干嘛不冲进来直接抢人呢……还真能忍……”

“哎,这样好么?你真不要解释?”艾杨忽然阴阳怪气地瞅着我。

我一窘,忙道:“什么解释?”这么一会儿他能看出什么来。

他冷笑,“你当我傻子啊?”腰一扭,回宿舍里把我的衣服扔出来,一贯冷淡又带着嘲讽的语气也随着幽幽飘出来:“玩笑大了,小心掰不回来!你真想准了才好。”

我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以。

脑袋晕沉沉地下楼,走到楼梯才想起自己个还穿着裤衩,又机械般穿上衣服。

极缓慢地下楼,害怕着什么,小心翼翼地躲着什么。二三楼的过道满满当当地塞着各式用具……康韦辰也在吧……

这里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五楼我的宿舍阳台,我的裤衩还挂上头随风飘扬。如此接近的距离呵……好像当初高二,明明说了分手却能天天看到他在对面教室……

“借过,让让……”有些熟悉的细弱嗓音,娘娘腔又打眼前过,瞥我一眼,瞬间又露出鄙夷的神色,匆匆跑开。

看到玻璃窗户中的自己恢复那个猥琐模样。荒谬的感觉从镜中渗透出来,这是我么?摸摸自己的脸,被老鼠说过带着女气的秀丽,幸好浓眉大眼又添了一份阳刚——这已经不是康韦辰记忆中的脸了,我也不是过去那个为了康韦辰而乍喜乍悲的路遥……

看着娘娘腔消失的房间,猜测着是不是康韦辰的所在,却一丝前往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想准了吗……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相信命运,也不想将我和康韦辰的相遇拔高到这个境界,然而一而再的相遇和分离,总以为不再有下次,却偏偏彼此又在触目可及的地方,这又算什么?

如果真有所谓冥冥中安排这一切的所在,想要我们结合的话为何不让其中一个生为女身,要我们分离又何苦让彼此遇见得如此戏剧性?

好想好想找到他,跟他说我们和好吧——可谁知道这又是不是另一个快乐和痛苦的轮回……看不到未来的短暂结合,聚时欢乐转瞬即逝别后痛苦如影随行,这样的滋味我真的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我真的不想……

淅沥淅沥的秋雨,带来阵阵凉意。时令由夏转秋,好不惬意。Z大来的人都收拾干净了,集中在二、三楼。我趴在阳台上使尽了眼力只能看到那下面过道上那些同样穿着裤衩到处跑的家伙,倒是同样在五楼的老鼠宿舍尽收眼底。

昨夜老鼠很窝囊挤坐公交车回来,可怜兮兮地哀求要在我这儿过夜。兄弟有难,我想两肋插刀又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插死了。无奈拉开窗帘,艾杨站在楼对面盯着这边,双手叉腰,两眼喷火。老鼠打个激灵,四下逃窜,艾杨气势万钧地杀过来,活似捉奸的悍妻般将出墙老鼠扭送回去。

笑着欢送二人,然后心底一片空落,如同喧嚣后的寂寞,无处可依的目光不知道该追寻什么目标。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茫然四顾,空落的宿舍,还有雨中寂静的校园。

趴伏在露台,底下轮转的雨伞在雨里漫无目的行走,雨飘了进来,摊开手,它们落在我的掌心。大学城的空气里充满着植物清新的香气和雨水泛起的泥味。

二楼过道上闪过了熟悉的身影,正隔着并半透明的玻璃窗跟人说话。霎那悸动过后,心情缓缓淡定。不远不近的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看着才深觉,岁月在他的面容留下了成熟的痕迹,不复当年犹带青涩的模样。

正在我这般愁肠千结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伞影飘至楼下空地,毫不避忌地冲着楼上叫唤:“阮浩民,浩民——你在哪里——”嘹亮而婉转的女音,热切的呼唤,在雨中是划破孤寂的温柔一刀,将犹在潜伏中的许多色心都撩拨起来。不少男生都从窗口或阳台探出头来,一看雨中伞下半露的洁白裙摆,霎时间口哨与起哄在两楼间激荡。

我打了个激灵,检查自己身上掉了多少鸡皮疙瘩。她真是我认识的冷若冰霜苦大仇深的可儿吗?昨天造作的把戏还没玩腻,如今升级再来?或者根本……这才是她的本性?

对面宿舍的门猛然打开,老鼠乍惊乍喜地冲出来,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奋不顾身地招手。“这边——你怎么来了——”激动过后意识到自己刚睡醒的尊容有碍瞻观,赶紧交待一声“等我一下”便退回去改头换面。

林可小女人般乖巧等待,却是往我这边看过来,冷然而近乎挑剔的仰望。我下意识挺直脊梁,眼神漠然地居高临下对望过去。隔着蒙蒙雨帘,不知究竟有何意义的对视持续将近一分钟,直到老鼠收拾整齐并以光速下楼赶至她身边为止。

老鼠这家伙连伞都忘了带,直冲进雨里,乐呵呵地站在可儿跟前,痴呆儿一样的笑容牢牢挂在脸上。

林可体贴地把伞撑过去,雨伞轮转,伞下一对痴人的假象不知羡煞多少单身子弟。

对面的艾杨扶着脑袋出来,苍白脸色咬牙切齿的表情犹如恶鬼,一看便知睡眠不足加低血糖再加怒火攻心。

何苦为了一只老鼠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多大的恩怨啊?

艾杨探头往楼下望了望,随即发现对面的我在看戏,生气大喊:“路遥——”

心一惊,不知何处又得罪了他。往下一低头,掠过二楼,猛然被康韦辰炯炯发亮的深邃瞳眸捕获,再也移不开眼——

早知躲不开的……

我唇角弯起一道弧线……看吧看吧,我就在这里……你想怎样?

穿透着雨帘的眼神蒙上一层不真实,宛若错觉一般的心痛纠结如同这雨,丝丝渗透到我的心上,渐渐泛起酸楚的涟漪。我看的好像不是那人,那眼,而是阔别多年的那份割舍不去的情,那份强自压抑的爱,如同一张柔软的网笼罩过来,让我陷在其中难以自拔。

——急忙掉头回避,难以控制的情愫反应在我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暗自低咒,怎么他就对我影响这么大?

适时的电话铃声给了我离开阳台的借口。艾杨在电话吼着问:“那女的是不是就昨天那个?”

我回应得有点虚弱:“是。”

挂断电话的声音让我耳朵生痛,立刻看见那个上一刻血糖不足的某人精神抖擞地冲出来,杀气直指楼下一对雨中鸳鸯。

我叹口气,拿了把伞下楼——朋友有难岂有看戏之理……好吧,毕竟林可这事儿呢……貌似也有我的原因在……

到楼下的时候,艾杨已经揪住老鼠。

本来老鼠挺忌惮艾杨的,现下美人在侧,猛然间燃起反抗的勇气一副泼皮耍赖状将艾杨推拒在一臂之外,底气十足道:“我爱干嘛干嘛?你以为你是谁啊少管我!”

可怜艾杨论起个头和力气都跟老鼠差个档次,老鼠把心一横凶起来了他还真没多少辙,一时间气急败坏,又给浇了一身的雨水,在那儿颤啊抖啊好像负伤的小兽。

我于心不忍,走过去顺道把伞撑到艾杨头上,也给老鼠递过去难以苟同的眼神。

越过老鼠的肩头,看见一直以胆怯姿态躲在老鼠背后的可儿佯装害怕却暗含嘲讽的眼神。她对上我的眼睛,仍是挑衅般的冷然,伸出手轻轻扒住老鼠的肩头,柔声说:“今天你好像不太方便……我还是改天再找你吧?”语气不无遗憾,老鼠听了,鼠胆一震,挺直胸膛道:“没的事儿,咱现在走!”

接过可儿撑着的伞,只是扭头给艾杨一个埋怨和记恨的眼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共撑一伞的浪漫身影在雨中越来越远,随着渐渐模糊的低声笑语而消失。

“可恶!死耗子你给我记住!”艾杨的威胁显得那么徒劳和煞风景。

重色轻友是人类本色,老鼠这等层次的物种如何能幸免。正要劝艾杨看开一点,他晃了一晃,我赶紧扶住他。他靠着我哆嗦着在口袋里摸出一包巧克,狠狠地咬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嘀咕:“死耗子,走着瞧,咱日子长着呢,定叫你晓得后悔两字怎么写!”

“你还是省点血糖用吧。”我说,明明脸色都刷白了。见他还死瞪着老鼠消失的方向,使了好些力气才将他拽回屋檐下。

正要上楼,赫然看见一截灰白休闲裤。抬头,康韦辰站在楼梯上,高大挺拔的身形如天神临世般盘踞在我的前方,俊朗儒雅的脸上着上一层阴霾,眉头紧蹙,眼中一抹痛苦,执着地望进我的眼中。

他一直都在看着吗……

艾杨看看康韦辰,又看看我,卡崩卡崩地咬着巧克力。察觉气氛不对,稍微贴近我耳边用我才能听的声量说:“你自个儿好好收拾……我先上去啦。”

我一把抓着他胳膊,挤出狰狞的笑容道:“你身体不舒服,我扶你上去。”死也拉个垫背的!

尽量忽略康韦辰难以回避的目光,艰难地抬脚,一步步上去,越是靠近他越是感到呼吸困难,把艾杨的手臂掐得死紧,听见他压抑在喉间咯咯作响的抗议声。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空间不容三人并排,我不得不出声:“借过。”

康韦辰猛然握住我的胳膊,低喝:“遥子!”压抑着痛苦的低沉嗓音和难以动摇的紧箍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放开我。”脱口而出。

“我有话跟你说。”手低的力气又加了一成。

眼下情况着实可笑,我抓着想跑掉的艾杨,康韦辰抓着想跑掉的我……不安地扭着手臂,我还在妄想挣脱,“有什么过会儿再说吧,我现在有事儿……”

“遥子!”负伤的野兽般的低喝,心一惊,艾杨抓紧我放松心神的机会蹬蹬往上跑掉,撂下一句“有事儿大声喊”聊表良心未泯。

第三章:心绪不定(上)

最不想面对的场面终究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假想中的相安无事、见面点个头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没实现就夭折了——究竟只是我的奢想而已。

“掐得我的手好痛。”我说。他缓缓放开手,眼神掠过内疚,“对不起。”

揉揉手上那一圈红痕。这家伙,论蛮力还是不输我的。“有话快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耐烦。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习惯性地想挽着我走,碰到时又触电般收回去,“跟我来好吗?”语气里竟有些哀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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