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二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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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是在女人的战斗中获得胜利的得意。脂粉未施的阿母,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见面的瞬间已将涂脂抹粉的她击败。扫了一眼杨志仁,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选择的就这货色?

康妈妈眯起眼睛,看了我再看阿母,从我们的容貌上猜出了关系。脸色一变再变,指着我尖声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东西,竟然勾引起男人了,真有够变态!”

杨叔叔低喝:“你闭嘴!少在这丢人现眼!”

显然康妈妈不是贤妻良母的料儿,立马转向杨叔叔,声音更拔高一个调,“我丢人现眼?现在这个小杂种勾引你儿子,你竟然还向他们说话?杨志平,你有毛病啊?”

阿母偏过头去,掩嘴暗笑。杨志平脸色更难看,站起来指着门口低吼:“韦辰是姓杨的,他的事儿由我管!”

康妈妈眼睛几乎瞪出来,张大鼻孔喷气,“好!杨志平,让我滚是吧!现在当局长了,长本事了。你别忘记你有今日是怎么来的,当初不是我爸爸……”

“滚!”一声暴喝,把康韦辰弟弟吓得躲到了康韦辰怀里,康韦辰忙安抚他爸爸。杨志平喘着粗气,把头扭向窗外。康妈妈的脸色难看得一脸脂粉也掩不住黑沉,一咬牙,愤然走掉。走了几步,又回头暴喝,“康磊杰,给我过来!”康弟弟看了哥哥一下,犹豫一下,还是跑向他妈妈。

杨志平回过头来,低声说:“让你见笑了。”阿母的确一直在偷笑。

“那么说回正题吧。”杨叔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正色道。

我和康韦辰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惴惴不安。

第十一章:遥望星辰(下)

“我永远不会祝福你们……”沉声,坚定而缓慢。

我和康韦辰苍白了脸,苦涩从心间蔓延至喉咙,难言之苦。

却听他继续说道:“……但是我能做的都做了,却改变不了韦辰的决心——”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神与康韦辰的极为相似,却包含了练历与沧桑,还有渐趋苍老的疲惫。

我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一个望子成龙的严父,而我,摧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永远不会被他所原谅!

……我和康韦辰……注定,永远不会被某些人所原谅……那些爱着我们又被我们所伤害的人……

“……你们,我不会再管。但是现在是韦辰的重要时期,至少在大学毕业之前,你们不能再出什么事儿,最好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见面!”商量的口吻,却是命令的语气。

阿母接着搭腔:“遥子会跟我回老家,在那儿疗养好些。康子该干嘛干嘛去。”

……我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吗?

凝望着彼此,心里充斥着担忧与不安……这会不会,是分开我们的一种手段?

康韦辰轻轻扬起了唇角,安抚的笑容。不安的心情顷刻间被抚平,我在担忧什么呢,我这笨蛋!

“毕业之前,我不会跟遥子见面。”他说。

我跟着点头,说:“我也不会打扰韦辰的。”

两年……如果这是他们必须要我们经历的考验的话。说不再管我们,实际上仍是抱着阻挠的想法,设立一个期限,也是他们……最后的、唯一的条件了吧。

我和康韦辰,已经错过了两年,还需要两年的煎熬……不,不再是煎熬,我们心中有着彼此,纵使等待的时间再长,只要有一个伸手可触的未来,我们都甘之如饴!

两年算什么,也许,在未知未可渡的前生,在三生石旁,我们等待了百年!

一切仿佛就此尘埃落定。挣扎得死去活来,最大的难关,却平静迈过,太过顺利,反而让人措手不及。好像走得太久的旅程,习惯了痛苦与疲惫,等终于走到终点的时候,却对走过的一路艰辛依依不舍。

真是受虐的命呢。

临走之前,杨叔叔叫住了我。顶层的落地玻璃前,窗外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仿佛灵性的召唤,让人生出一丝希冀。

点燃一根烟,烟幕弥漫中,杨叔叔更显疲态。寥寥的几句话,还有杨叔叔或许不曾为人所见的另一面,如同那滕起的轻烟,燃起,散去,无形。

“遥子,走啦。”阿母不耐烦地叫唤,很不乐意看见我和杨志平说悄悄话。

我应了一声,却是走向康韦辰,微微仰头看进他深邃的眼里。分离在即,此别两年,凝望,无语哽咽。

我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脑子闪过什么,略一邪笑,跑到阿母那儿问:“你那水果刀呢?”

“你要干嘛?”她奇怪地看着我,掏出那把经常无形恐吓我的小刀子。

站到康韦辰面前,在他和其他人的惊呼中举到他头上。

“你这是……”他狐疑道,乖乖站着,任我施为。

割下了他的一缕头发,然后割下自己的,两撮头发混到一起,再分成两撮。一撮给他,一撮我留着。

额头抵着额头,阴声说:“你的头发在我这里,如果这两年里,你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就找人下降头!跟女人跑了的话,我就诅咒你下面三代子孙!”

“好毒!”他低低笑着,笑容里渐渐揉进离愁,甜蜜的,酸楚的,苦涩的,百般滋味。

“我会一直在有路岛。”跟那时候一样,等待着,却是全然不同意义的等待。

“嗯。”鼻哼的声音,承诺,不需要太多语言。

有路岛的日子一成不变,简单得仿佛凝固了时光的流动。

养病的日子却没有想象的无聊。初回岛上的时候,看见那些孩童时候的玩伴,我这锻炼得发达起来的泪腺闪出几滴泪花。大伙儿感动于我的感动,看在我不良于行的份儿上,天天上门供我取乐。

而三水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当了未婚爸爸,老抱着那个跟他小时候一样喜欢流鼻涕的儿子到我这儿串门。想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不无遗憾,没事儿就掐他儿子解恨。

日子一晃就过去,腿脚灵便了,上山下海,一会儿功夫就恢复往日英姿,又是体育健将一名。

康韦辰是刻在心上的甜蜜烙印,每每想到他,思念的苦痛与甜蜜一并涌上心头。也曾刻意跟他断过一段时间音讯,到底还是忍不住又打了电话。看不见的两端,无形的声波化作绵长的丝,将我们紧紧缠绕。两地相思,天涯咫尺。

这段时间里,老莫出了院,回到镇子上。张寒柏是不是跟老莫住到一块儿我不晓得,偶尔打电话给老莫,依稀能听到姓张的声音在旁边。

有一段时间打电话给老莫,却没人接听。担忧之下跑到镇上。一推门,看见被轮椅压在身上的老莫,蓬头垢脸,不成人形。满室的灰尘和异味,不晓得多长时间无人打理。我气炸了肺,立马将老莫带回岛上。

姓张的数日之后才急忙跑来要人。这家伙是跑去跟老婆办离婚的。他跟老婆的离婚之战已经打响数年,一直因孩子的抚养权争持不下而未得解决。这回儿,孩子不要了,痛快离婚。却什么都不跟老莫说,一走十数日,仅留一个保姆照顾老莫。可老莫将保姆赶走,把自己困在屋子里钻牛角尖,险些身心崩溃。

啼笑皆非的因果,换得一个最终欢喜结局。想笑,却沉重得笑不起来。

分分合合,比我们更漫长的历程,比我们更痛苦的挣扎,到头来,以一身残缺、两心疲累之姿才走到一起。

或者,我该庆幸遇到的是康韦辰,还摊上阿母这般离奇的母亲,有他锲而不舍的坚持,有她肆意妄为的放任,才得以在背德之路上撑起我如履薄冰的幸福。

六月。

有路岛的夜晚,漫天星辰。

躺在房顶上,墨蓝色的夜空仿佛即将压下来,满天的璀璨星辉似是伸手可摘。未消的暑气从地里蒸腾出来,海风却又在汗液渗出之前飞快拂过去,留给身体一片通畅。

一年未剪的头发随风扬起,扑了几根到嘴里,一种异物感。有些讨厌,却不愿意剪去,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仅有这些渐长的头发而已。剪不断理还乱,象征着日日夜夜的思念和纠缠。

仅一年,康韦辰考取了研究生,美国福斯坦大学。

再过一个月,他要去美国了。

漂洋过海,相隔了世上最宽广、最深邃的大洋。最遥远的彼端。

此去,何时是归期?

眼也不眨地看着这漫天星辰,如此接近,却不可企及的遥远。眼睛在夜风中干枯,然后冒出丝丝湿气,凝结,沿着眼眶滑落耳际,渗入发里。

“喀哒喀哒”的木屐声从楼梯而上。一盘子啤酒和零食放到我身边。

“受不了你了,迎风流泪,眼睛没毛病吧?”康韦辰没好气地调侃着,却拧了眉头,指腹沿着泪痕温柔拭过。

我哈哈一笑,抓过他的手指就放到嘴里,仔细地啃咬。这混蛋,竟然选了那么远的大学,什么福斯坦祸斯坦的,大老远的,回来看老莫一趟都不容易。

他将冰冻的啤酒贴到我的脖子上,打了个激灵,才得以挽救自己的五根手指。

“咱的签证都下来了,想反悔没门儿,死心塌地夫唱妇随吧。”他好不得意。

我阴狠道:“哪个是妇?嗯?”

他砸砸舌,赶紧更正:“夫唱夫随。”

“这还差不多!”

一起躺着看星星。我枕在他的臂弯,头发滑过他的肌肤,他弯过手来,无意识地抚摸着,发丝在他的指间纠缠。

遥远的天幕,亘古存在的星辰依然流转。海风刮过滩涂,溜进村子,围绕着我们轻轻低吟。比任何时候都要宁静,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温馨。一起走过十多年,等待的俨然就是这一刻。

“对了,临走的时候,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忽而翻过身来问我。

我眨眨眼,朝他吐舌头,“秘密!”

“说不说!”他骑到我的身上,一双大掌捧着我的脸蛋,背对着星光,把我的大好视野全数遮挡。

可是他眼里的光芒,足以抵过漫天星光。

我笑着,同样捧住了他的脸,拉下来,轻轻吻住。

“你相信命运吗?”那一天,窗外几缕阳光破开了寒冬阴霾。杨叔叔点起了一支烟,这样问我。

却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一直相信……并且等着……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来给我报应的……当韦辰说出他喜欢一个男孩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

狠狠吐出一口烟,朦胧了眉目,他咬牙低咒:“如果你是女孩,会有一段佳话,结果——真他妈够狠的,贼老天!”

这算是认命吧。我轻轻扬起唇角。“杨叔叔,韦辰永远是你的儿子,他永远爱你、尊敬你。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儿子,是啊,我儿子……”他低喃着,定定地看着我,沉如深渊的眼眸突有异光闪动。

“现在……你也算是我儿子吧,半个儿子……叫一声爸如何?”

我又乖又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乖!乖儿子……”他轻轻抚着我的头,低低喃道。眼睛许是被烟熏到,隐隐有泪光。

像叔叔这样的男人,可以为了前程而牺牲爱情,那般动情实在难得,那样的轻易妥协更是不可思议……有时候我在想,也许,阿母撒谎了,我真的是杨叔叔的孩子……成全我们,是阿母对我的爱,杨叔叔对康韦辰的爱以及对我的愧疚,加起来,压倒了一切伦常纲理……

“康韦辰,你说我要是生作你的亲兄弟,咋办?”大胆假设道。

“爱就爱了呗,能怎么办?咱又不生孩子,想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回答如此风轻云淡,任性,却是唯一答案。

我呵呵笑了。

若想知道真相,在这个我出生的地方,总能找到了解事实的人。可是,有这样的必要吗?

假象,真相,又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跟我相濡以沫的这个人。满天星辉,见证着我们的爱!矢志不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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