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二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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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那样飘忽的笑,方才的阴狠转眼消失。“是啊……挺可笑的是吧……无所谓,遥子,他是男人,我还有的是机会不是?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可以给你的,他却不可以!对不对?”自言自语着,她竟然开始脱衣服。

“你发什么神经!”这女人神经真出毛病了不成?我腾出一手来阻止她,她呵呵笑出来说:“行,我不脱。”然后伏到我身上,拉开我的裤链子。

忍无可忍!我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用力拽起来,气急吼着:“少给我乱来!不然别怪我手狠!”

“我真的就比不上一个男人吗?”她厉声叫着。过路的车子飞速掠过,灯光一道一道掠过,映照出她终于现形似的扭曲起来的脸。

“不可能!”我吼着!

“不可能的话——就一起死好了!”她猛然扑过来,抢过方向盘大力转动。车子失控,在路面蛇形起来,我猛踩刹车,车子横着在路面滑行,电光火石瞬间,看见后面来不及刹车的一辆黑色轿车撞过来。

一瞬间的轰然,支离破碎的碎裂声中一切都极速旋转,而后失去黑暗如同落幕的幕布,将所有意识屏蔽。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茫然一个人走在海堤上,涛声一重重,响彻耳边,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四周白雾蒙蒙,只能看清楚脚下的岩石,还有隔着雾的不知为何物的浅影。

机械地向前走着,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什么事情,想回头去做,但是不知为何还是一直一直往前走。透过雾色而来的影子似曾相识,一些晃动的人影,走马灯转换的景色。我努力从它们中寻找跟心中记挂之事契合的印迹,有些感觉依稀浮掠而过,却总也捕捉不到。

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海堤终于伸入海里,脚下冰冷的海水让我渐生恐惧。着急地跟自己说不可往前,脚步却不听使唤,海水渐渐漫过膝盖、腰、胸口,最终将呼吸淹没过去。

蔚蓝一片的水域,水面晃动着波纹状的光影,依稀是光明和温暖,水里却是透骨的寒冷,听到冻僵了的骨头在瑟瑟颤抖的呻吟。身体渐渐沉下去,黑暗的水底不知从何处涌出了许多银白的游丝,飘动着,荡漾着,渐渐向我游来。

我几乎尖叫出来,甚至真的害怕自己尖叫而紧紧捂住嘴巴,屏住呼吸,用力闭上眼睛。

我认识它们,比谁都知道它们,但是我不能流露一丝熟悉的痕迹,我甚至不能让它们知道我的存在,不然它们必然伸出丝绢一样的触角将我的手脚一圈圈缚住,拖到水底,拖到莫名其妙的好象外太空一样的地方。

一丝腻滑的触感从脚底掠过,我的神经绷到最紧,浑身要被肢解的无边恐惧,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不要”——就是这个时候我醒过来了,眼前一片亮白,以为又回到了雾茫茫的海堤上。怔了很久,发现汗液湿透了全身,置身冰窖一样通体冰凉,然后被肢解的痛苦切实蔓延全身。

好痛!我大声喊叫出来,却只听到低低的呜呼。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吃力地扭头过去,看见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家伙……

蓬松的头发,乱皱皱的衣服,憔悴的脸色,满布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就这么淌下来,吓了我一大跳。

“康……”我努力张嘴,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有空气。康韦辰摇晃着扑到我床边,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的声音,紧张地上下看着我,双手比量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颤抖着碰到我的脸,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眼泪滴落我的眼睑,沿着脸颊滚落。

“太好了……”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久久,他紧紧贴着我嘴唇,并不深入,却已经吹进了暖热的生的气息。

脑袋在钝痛中运作过来,最后看到的是直冲过来的车子,一瞬间的愕然,竟然连害怕都来不及就失去意识……这样死了的话……也就死了——我的一切,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就完结了,我的整个人生,我的爱、我的恨、我对未来的希望,一切就这样哑然而止。

生命竟是如此儿戏!

我和康韦辰才开始,就差一点点,我们就永远分隔,以一种如此飘忽的轻易的方式……差一点,我就再也看不见康韦辰了……

“遥子……不要哭,不要哭……”康韦辰手足无措起来,极尽轻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是不是哪里痛,我叫医生来——”

我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用尽全力也只能向他微抬起几根手指,康韦辰一愕,随即将我的手包裹在他温厚的大掌内,贴在颊边。

他知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第九章:无路可退(上)

在康韦辰举着的镜子中,我看到了惨不忍睹的自己。

颇为自傲的俊脸好像充了气一样膨胀起来肿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缝,脖子被颈箍牢牢固定着,几乎全身缠着绷带不得动弹,因为大面积骨折,肋骨还插到了器官里,严重内出血,一度失血过多造成短暂脑缺氧,目前尚未知道是否有后遗症……

车祸发生的瞬间,我就不省人事了。救护人员把我从报废了的车里拖出来的时候,血模糊了全身。紧急送院之后,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其间小护士在我脱下的血衣里找到了手机,拨打了上面唯一的号码——

说这些话的时候,康韦辰的声音在发抖。

他当时正跟论文小组的成员研究课题,看到我的号码,犹豫一下,还是中断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刚想跑出去跟我诉说一番相思之苦,结果电话里头传来一句着急的女声“请问你认识这电话的主人吗?他出车祸了,现在正在XX医院抢救,请你尽快过来……”

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身体一阵彻骨冰凉,扶着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匆匆借了一位导师的车子,一路冲红灯,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到的医院……

站在手术室外,看着亮着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全身虚脱,也不知道是什么还在支撑没有倒下。跟木头人一般在护士的引领下办理好我的入院手续,然后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全身无力地倚靠着墙壁,无能为力,只有睁着干枯的眼睛,一直等……

那五个小时,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折磨。

“你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脸就跟着床单一样白,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他哽住,难以成言。

以为我死了……这家伙,平常没事儿就能想到我死了,真见了一脸死灰的我……活该,谁让你老胡思乱想……

我转动着唯一能自由活动的眼球,很想气愤地瞪他一眼,视野却蒙上一层水雾。该死的,但凡身体不舒服,这该死的泪腺就特别不争气。

康韦辰赶紧抽了绵纸给我擦拭,小心哄道:“你别……我没事儿……”谁担心你来着——

“哐当”一声,门板撞到了墙壁,一阵风把一道人影刮到我面前,比人影更快是一把熟悉得让我痛哭流涕的声音——

“你好啊臭小子!有本事你睡死过去啊,累老娘伺候你下辈子——”

我的阿母,你可以没有为人母的自觉,我也不期待她跟别的妈妈一样抱着死里逃生的儿子痛哭流涕,只求你别这么用力地拧我的脸——已经不成人形了,别虐了行不?

大抵看到我热泪盈眶的哀求眼神,她停止蹂躏我的脸,脑袋略一偏,看到一旁自她进来后便沉默着的康韦辰,眼神一凛,“他已经醒了,你可以滚了。”

康韦辰低平了头,瘦削下去的脸颊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弱。良久抬起头来,冲我温柔一笑,“遥子,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好好听医生的话。”转向阿母,很有礼貌地点头道:“阿姨,再见。”

阿母看也没看一眼,当他一团空气似的。我眼巴巴看着他落寞地走出去,想喊又喊不出声音,拼命扭头看他还让阿母使劲掰回去。

“再看他,我把你脑袋扭下来——”阿母微笑着说。

康韦辰在门边给我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我顺着点阿母,然后掩门而去。阿母这时候冷冷出声:“你答应的事情希望你能遵守。医药费我会还给你。”康韦辰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脚步渐渐离去。

他们作了什么协议?反正不管商量什么,阿母总能占便宜,她一定欺负康韦辰了!我气鼓鼓地瞪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心虚起来,不敢跟她正视。阿母……知道什么了吧?

当年不惜逼我退学也要将我带离康韦辰身边,为的就是一个传言,如今,让她知道我们来真的……那她还不把康韦辰大卸八块,顺道将我活埋了?

我紧张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保养得不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却除了虚情假意的微笑之外看不见其它。

“怎么,没见你老娘一阵子,想我了。你看我是不是变年轻了?仔细瞅瞅——”她把脸贴到我眼前,狠狠恶心了我一把。

阿母坐到了一旁去,开始唠叨:“你这臭小子,看着你老娘我日子过得舒服不爽快是不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啊!医药费,修车费,你要我老命是不是?还有……”话锋一转,语气暧昧起来,“那跟你同车的女孩怎么回事儿?你们不是在车上情不自禁才出的事儿吧?”

我狠狠地递给她一个白眼。要不是林可乱来……话说回来,林可怎样了?

“那女孩运气不错,车子撞成那样,她只落个轻伤。”一语带过,语气里却有点不忿,活似人家该去掉半条命她才高兴。

没事儿……就好……说不气她是假的,但是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大抵因为愧疚吧,不是我,她也不至于寻死觅活的。差点把我小命搞没了,这下总该扯平了吧。

“在大学里头有没有看上的女孩?”阿母忽然话锋一转。我照例翻白眼。“那就是没有。这好,无牵无挂的,落得轻松。”她说,然后轻飘飘地投来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对于我却不亚于重磅炸弹,轰得我脑袋一阵发懵。

“我已经替你把学退了。过一段时日回家里休养,大学以后不用上了,你阿爸现在是镇书记,给你在小学里弄个体育老师当当就一句话的事儿。你老母我想得够周到吧?”末了还邀功一下,我只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起来……把她,把她……骂一顿……

以前是这一招,现在又来,你就没点新意吗?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傻小子,乖乖听你摆布吗?——喉咙里滚动着激烈的抗议,不顾身体的痛苦而苦苦挣扎,阿母冷眼看着我,一脸“你就折腾吧”的得意。

看着她继续冰冷下去,近乎阴沉的眼神,我的身体突生一股寒意。忽然有种感觉,她在压抑自己的怒气,而我正在挑战她的耐性底线。她对我所做的这些,或许只是一个温柔的开始。

她一定知道我和康韦辰的事情了,是林可说的还是……不管怎样,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我们拆开,我就知道!

康韦辰竟然没有再出现。

一连三天,我都能说话和勉强进食了,但是一心想见的他却跟消失了一样。想着他可能打电话来,手机却不知给谁藏到了何处。心里跟什么挠着、烧着,惴惴不安,偏偏无能为力,几欲抓狂。

阿母在病房里的空床住下,实行全天候陪护。难得的母子情深,但是我苦不堪言。她这是时时刻刻的监视。

第四天,艾杨和老鼠这两儿带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玫瑰和巨型水果篮来看我笑话。阿母笑咪咪接过礼物,并仔细数了玫瑰花的数量,然后认真看了他两一眼。

“阿姨真年轻,还这么漂亮,难怪遥子长都那么帅气。”老鼠恭维让阿母转而眉开眼笑。

“你们先坐,我去把花插好。”阿母笑容可掬地拿了花和桌上的瓶子出去。

艾杨和老鼠这才正眼看我,一同死没良心地笑了出来。我气结。笑吧,趁老子没能把你们怎么样的时候尽管笑够,等老子好了……哼哼!

艾杨很快收敛了笑容,凑到我跟前,老鼠还跑到门边去瞅瞅,神秘兮兮的。

“杨韦辰来找过我们。”艾杨说。

心头一震,忍痛撑起来。艾杨将我压下去,“看着点身子行不?杨韦辰要我告诉你,他暂时不方便过来,让你不要胡思乱想。那花儿,是他买的,十一朵。”

“来了来了。”老鼠叫着,跑回床边装作跟我瞎聊。阿母捧着花瓶回来,顿时一室清香。娇艳无比的嫣红点缀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令苍白的世界生色。我满心感动,满怀深情地清点花朵,一朵,两朵……十朵……

“还有一朵呢?”我生气地叫起来。阿母理理花束,满不在乎地说:“方才有个小男生说花儿真好看,我送他一朵。”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儿没喘上来。这个……这个……可恶的老女人!

“怎么,这花儿……对你很重要?”阿母斜眼瞅着我,别有深意。我和艾杨和老鼠都忙摇头。阿母低笑一个,“你们都坐啊,遥子人缘特差,好不容易来了两朋友,你们给多多说说话,这几天闷坏了。”她坐下来,开始给我削水果。

艾杨和老鼠面面相觑一下,不自在地坐下,然后东拉西扯,说些不痒不痛的,气氛略有点诡异。

说着,艾杨的表情有些为难起来,“……我这次来还有一个事儿,那车子的事儿。那个,阿姨您还是监护人吧,这事儿我得跟您谈谈,到外头去好吗?”

阿母考虑了一下,瞪我一眼,放下刀子跟艾杨出去了。

“真是滴水不漏啊!”老鼠看着阿母的背影心有戚戚地说。而我看着门口一阵恐慌,那车都报废了,这笔费用……搞不好阿母一回来就将我从窗口扔出去。

“那车子上了保险,没事儿。”老鼠一语打消我的忧心。

那艾杨他……“不那样你妈怎么肯出去。”老鼠一挑眉,然后在外套里掏出一手机炫耀地晃晃,笑着说:“杨韦辰让我们交给你的,新的,你藏好了。他不会主动打电话来,你找到机会就打给他。明白不?哦,他还交代不用时关机,辐射对身体不好。”

我怎不明白,高兴的嘴巴都裂到耳边去。“塞我枕头里,快!”

老鼠手忙脚乱塞好,阿母刚推门进来,他拍拍枕头,哈哈笑着:“这医院的枕头还真硬。”

欢送老鼠二人之后,我跟阿母进入侦查与反侦查的对抗中。可是等了好几天,还没能找到机会给康韦辰打上电话。脑袋时刻枕着可以将我们相接的手机,天各一方又近在咫尺的滋味让我又气又急,恨不得跳下床去跑到康韦辰那儿,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眼下能做的就是努力恢复身子,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这苦何时是个头。阿爸来看我的几次,我们父子俩见面的场面,执手相哽咽,那叫一个催人泪下。但是他贵为一镇书记,公务繁忙,总是匆匆来匆匆去,令我扼腕不已——如果呆久一点的话能绊住阿母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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