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时————颜卿
颜卿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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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你好久没回这边住了,这是要搬回来吗?
我就说你那房子空着,又不出租太不合算了。
顾亦晨对这善意的探询和热心没有表现出厌烦,反而温文一笑,还说不准,总是会回来住一阵。
乘电梯连人带行李升高到七楼,顾亦晨打开房门,便见的一片白。
沙发,电器,家具,都用洁白的布遮盖住,冷冷清清地固守着寂寞。他走后有叫家政公司来清扫,一个月一次,不要太脏而已。
倒没想服务如此周到,把该养护的大件都包裹了起来。
只是这雪白,实在不是他喜欢的颜色。会有些刺,有点冷,让他瞬间回到过去了快一年的某天,苍白的脸孔被罩在惨白的被单下。流失了过多生命的人,始终带着清丽的洁净而去。
他怕看到,单薄的鼻翼不再呼吸,无血色的唇松懈地僵硬。于是也怕看到这白,他所知道的死亡不是黑的,是白,轻浮飘转,无落脚地的茫然的白。
神经痉挛地把所有的白布褪下,揉到垃圾袋里。顾亦晨第一时间倒走不该算垃圾的垃圾,才安心收拾起房间,回归到暂时的单身生活中。

第九章 微晴 下
何明飞刚到机场就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人,谢瑶娜,他这辈子唯一怕的女人。
而这怕源于,他始终对她有不杀伯仁,伯仁为之而死的愧疚。然她却从没有受伤的模样,攥着他的大把愧疚不动声色。
瑶娜,你这是来?
你说呢?身为空姐,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的美女谢瑶娜今天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淡雅别致的连衣裙,长发也是难得地披在肩头。
这一路,谋杀了不知多少目光,不然何明飞也不至于一眼就瞄到她的存在。
不会是我妈她何明飞从谢大美女从容不迫的迷人笑容中猜测到自己是条被人卖了的鱼,暗自诅咒却也不敢当面表露。
伯母前几天就告诉我了,机票还是我帮订的。
乖乖,居然比他这个儿子消息还灵通,看来不但被人卖了,肚子上还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顺便扒开来展览!
只不知道老妈是知情而要继续乱搅,还是不甚了解地掺合?不论是哪样,他的日子都不好过。
何明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美女聊着天,他们俩其实在一起并不缺话题,毕竟从大学四年都是同校,关系一直不错。要说谢瑶娜作为不败的校花级人物,追者众多,然而她独独钟情一人,此人便是不觉自己有此魅力的何明飞。
那时候,何明飞,贺广江,童今三人加上谢瑶娜都很烂熟,何明飞从未确立什么女友关系,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谢瑶娜没有任何一点让人忍心放弃的地方,这就已经足够人们看到未来的康庄大道。
直到顾亦晨的出现,才让这一切打破,让何明飞欠下了谢瑶娜等待的青春。
但到达康庄,却未必不行。至少谢瑶娜是这么想的。
瑶娜你先来坐,别管行李,都交给明飞。何母一路亲热还不够,一进门就拉着瑶娜的手坐到沙发上。
何明飞苦笑,怎会不知母亲的意思?她完全是把瑶娜当成儿媳最佳人选在培养。然而瑶娜也够格承受她的期望。
只是自己这里不行。
妈你累了吧,要去洗澡不?把行李搬进来,何明飞问。
何母拒不合作,才四个多小时的飞机,哪就累了?我还要和瑶娜聊天呢,你也过来,好好招呼一下瑶娜。
何明飞到厨房把果盘端出来,又返回去沏茶。折腾着杯子,很自然注视到洁净的流理台上单独摆着的那两只瓷杯,那是他和顾亦晨偶然于一家小店买到,一只写的明,一只写的晨,是店主自己DIY的,只有数十只,都是店主自己喜欢的字,无一重复。
当时觉得机缘巧合,很是珍惜,又是两人刚在一起的最最甜蜜期,只记得顾亦晨眉梢下的眼睛充满柔光地弯曲,洋溢着一种他每次想起都会莫名感动的幸福光芒,而自己嘛,大概笑的跟向日葵似的。
不过,绝对是帅哥牌向日葵。
这么一想,连泡茶的动作都轻盈了许多。出的门来,何母正送给瑶娜礼物,是一条碎花的丝巾。
式样颜色都很不错,彰显了何母品位未曾降低。
明飞来看,这丝巾还配瑶娜吧?
瑶娜衬在脖子上比了比,笑的是高贵清丽,典雅大方,伯母的眼光那还有错,真是太漂亮了。
挺不错。何明飞突然想如果顾亦晨在,母亲会给他带礼物吗?这个世界男女相爱便是圆满,男男却是太挑战世俗,不但不会获得祝福,也许身边的亲情,朋友,固有的生活都会失去。
不可逆转的不公平,然而却是世间最恒久维持的公平体系。
明飞,你傻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妈也给你带了不少东西。
在何母的呼唤中,何明飞奉命加入三人聊天及何母展示行李的阵营,他微笑着倾听,却在想,顾亦晨此时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去接机的两个多钟头里,昨天还和自己同床而眠,亲密无间的人就撤地仿佛从不曾在这个房间里存在过,那种感觉真是有些恐慌。
就好象从来只是一个梦,既不真实,也不曾拥有,连回忆起最贴近的亲吻,温存都那么的恍惚。
喂,亦晨。到了晚上,何明飞终于忍不住接通顾亦晨的电话。
那时候的顾亦晨正站在梯子上换坏掉的灯泡,电话铃声响起,他摸索着掏出贴在耳旁。
明飞。
亦晨,在做什么呢?
顾亦晨居高临下地环视整个房间,颇觉自己的位置非常有趣,便心情大好地打趣道:你猜猜吧。
吃饭?
上网?
加班?
难道是洗澡?
顾亦晨一概否定后索性坐在梯子上,悠闲地呼吸最上层的新鲜空气。
我离开可爱的地面有2米多的距离,手里拿了只名叫灯泡的东西。嗯,灯罩居然是星星状的,我很想打赌猜一下,当初是不是我买的它?
何明飞笑个不停,亦晨,我可不可以赌那是你买的?赌中有奖励吗?
有,顾亦晨本人。不过,那真的不是我买的。顾亦晨的声音到了最后慢慢没了戏意,不是他买的那似乎是实话。
那我可以申请你赌大点,赌赌我在干什么吗?
三个字,陪你妈。
错了,我妈洗澡去了,我在观察我妈买给我的睡衣。怎么看都觉得很适合你。
顾亦晨轻轻一笑,想替你妈送我礼物?
何明飞听到那个一针见血的清透声音就认命了,亦晨,我发觉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顾亦晨把手机用肩膀夹在耳边,一点点旋下旧灯泡,在我离地两米的时候说这个,说不定我真的掉下去,摔坏了脑袋,聪明不再。
呼,我怎么想起今晚我妈看的肥皂剧了,看来真如此我该遵循剧情发展,养你一辈子。
换灯泡的手停顿下来,顾亦晨眼前一阵迷离,他仿佛看见星星形的灯罩里有什么光在流动,聚拢变幻成了一撇戏蔑的弧度。
啪嗒一声,一个失神,手中的灯泡摔在地面上,发出惊悚的破裂声。肩膀间夹的手机也滑到腰际,险险被转神的他用手接住。
亦晨!怎么了!何明飞的声音顿时吼了起来。
顾亦晨自然不想吓唬他,立刻把手机归位道:没事,不小心手里的灯泡掉了。
何明飞深出口气,亦晨,你还是下来再说话吧。
顾亦晨无声地笑笑,把新灯泡旋上,又装稳了灯罩。这回完全是专心一意地接手机。
我换完了,不过还没下去。突然觉得上面的风景不错。
哦?
因为完全是平时一样的景色,可换个角度,换个位置,却完全不同。
就象换个两人对话的场合,你还会轻松的说出一辈子这个禁忌般的词语吗?
不会,承诺是我们给不起的东西,用不能达到的甜言蜜语诱惑对方,只会觉得空虚,不负责的残忍。不如什么都不给,到曲终人散,或可少暗淡一分,少痛一分。

第十章 霓虹 上
4月6日 晴 城市的另一个星空就在人世间
手机响了很久以后我才接起它,枫的声音在话筒背后竟有些暴怒。
然!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转头就看不到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为什么不找我?
叠声的问句让人眩晕,我张开干涩的嘴唇,发出自己都不认识的声音,居然很平静。
枫,我很好。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家,你跟同事去闹洞房吧,明天我就回去,就明天。
真的,就明天,让我能够呼吸过来,让我能够恢复正常,让我能够忘记自己在那一刻抽出了手。
他静了好久,时间漫长,不知怎样熬过。
终于,吐出一个字,然
接着很小心很小心地问,明天会回来吗?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我应了声嗯,就那样把电话挂掉了。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我缩到自己的臂弯里,心头闷地仿佛被封闭的狭小空间。
这里真冷啊,很冷。
三十二层的平台上,风总是很大的,因为可以拥有绝对的孤寂。
或许这里还能看到星光,城市不会有真正的星光,但是有霓虹,属于这个城市的彻夜的霓虹。
呆到晚上,霓虹的光果然替换了整片天地。色彩斑斓,冷红荧绿,把本该琼楼玉宇的夜变做了冷冷的繁华。
我抱膝吹着风,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男主角把拍摄的夜景照片倒置过来,他说:城市的另一个星空就在人世间。
是的,就在人世间。可它永远不能取代真正的夜空,真正的星光。
就像我不能取代未来将和枫走到神父面前,庄严发誓的那个新娘。
只因,我是男人,爱他即是罪。
不,说爱就已是罪。
这几天,何明飞都忙着带母亲四处转悠,什么庙,什么山,什么阁,什么街。
旅游休闲的地方他倒去过不少,毕竟是摄影师,喜欢到处晃荡着搜寻各种惹人灵感的景色。但如此集中,还是第一次。
这个城市,处处都是高高的写字楼,人头窜动的商业黄金带。把热闹繁华演绎的生动而狭窄。
因此,说大很大,说小其实也很小。
不外乎,人相对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人非常多的地方。
就这,何母跟他出门,还次次说嫌两个人不热闹,执意把谢瑶娜一起带上。
何明飞劝说不要麻烦人家,平时都有工作。可到了何母这里一概不管,谢瑶娜更是一脸笑意的说自己跑完国外线正休假,和伯母感情这么好当然要陪陪。
无奈下何明飞只能接受这尴尬的三人同行,不过真逛起来,有了各种话题,倒也勉强算是春风一路,融洽和煦。
只是,何明飞把个人时间都陪进去后,平日碍着何母也不好打电话给顾亦晨,两人的联系不免有些疏远。
心里空落落下,不禁盼望母亲游玩完毕,早日归程。
谢瑶娜在和何母逛遍了几个必去之处后,突发其想地推荐了一个名为绿宛的茶庄。说是就在城郊,清净雅致,庄里的茶也非常好喝。
何明飞自然没反对,三人张罗着过去,远远便见一泊干净见底的绿湖,而湖畔之上建起一排古色的木屋,两相映衬,真是湖映屋增色,屋令湖生辉。
心情大好地踏入茶庄内,见一溜都是临湖的窗,窗下摆着竹桌竹椅。茶庄内已有不少人安坐饮茶,稍一静心就可以听到轻声聊天的声音。
这里不错,清净的有品。何母一坐下便是赞不绝口。
谢瑶娜一边和过来招呼的泡茶师询问有什么适合喝的茶,一边和何母品评着周围桌的茶具。趁着空暇,何明飞离开两人,寻了个角度,准备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张相留影。
刚按下快门,忽听背后有人唤何先生,好巧啊。
何明飞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清丽苗条的女子,穿茶庄的淡绿色工作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面善极了。
愣了片刻,何明飞终于恍然,这不是上次捡到顾亦晨手机的女子吗?
好象叫——傅小姐。
女子低头笑笑,落落大方的道:看来还是该通个名讳,不然傅小姐傅小姐的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叫傅宛清,叫我宛清就好。
果然是配得起这一身温婉气质的名字,何明飞打量着她衣服问:你在这里工作?
傅宛清点点头,我负责泡茶,你有朋友一起来吗?我可以为你们服务。
何明飞指着何母和谢瑶娜那桌,已经有个泡茶师了,看来要下次才能品尝你的手艺。
傅宛清顺他所指静静看了几眼,眉目竟似有点暗暗的忧郁。她很快用一贯的温和微笑抹淡它,闲谈几句,便告别离去。
等何明飞回到座位,闲聊一阵,泡茶师就端着一盘茶具走了过来。他抬头一看,那娴静的音容笑貌,竟是傅宛清。
傅宛清冲他笑而点头,却没说别的,只是一边温言介绍,一边开始动手拿起一只竹制的器皿量了些茶叶放入一个形状奇怪的白色容器里。
我手里拿的是茶则,现在放置茶叶的叫茶荷,这一步是为了各位能够品评干茶的芬芳。
这茶叫铁观音,产自福建安溪,三位可以观察茶叶的形状,颜色。优质铁观音的茶条卷曲、沉重,象一只青蒂绿腹晴蜓的头。乍看色泽鲜润,仔细看叶表带着白霜。
傅宛清果然是泡茶的高手,一举一动优雅连贯,加之她本身的气质,不由地让人觉得看她动作就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其间她又不停介绍起泡茶的讲究、渊源和泡茶中使用的特殊器皿,三个人边听边问,直到她经过种种步骤,终于将茶分入杯中,一杯杯敬到面前,
如此泡出的茶果然是格外的香甜浓郁,引得何母也不断赞这茶的好味道。
何明飞却不知怎地总觉傅宛清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一旁的谢瑶娜,他正奇怪不已,忽听傅宛清笑着说:阿姨好福气,有这么一对碧人一般的后辈,我猜,谢小姐是何先生的女朋友吧?
何母听了这话,仿佛正触到心坎上,伸手抚上瑶娜的背,很是感触地说:若明飞有这福气,我就真是死也瞑目了。
气氛有点尴尬,谢瑶娜瞟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的何明飞,巧妙地打了个圆场,伯母,您再说这个瑶娜都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明飞的朋友啊,今后的事谁能说地清楚?
一场小小的插曲就这么在谢瑶娜的话中落幕,傅宛清依旧端着副波澜不惊的笑容照顾三人品茶,而何明飞从上次手机事件就觉得这个女子很是特别,现在更是疑惑满头,摸不清是云中还是雾里。
三人本来来的就晚,如此一坐,已近傍晚。离开茶庄时,瑶娜和何母先了一步,何明飞正思量要不要和傅宛清格外道一下别,就看到那抹绿影迎到自己面前。
我记得刚学茶艺的时候,师傅跟我说人喝茶时喝的不止是茶香,还是心情。当你愉快的时候会希望喝到微甜的茶,黯然的时候想喝微苦的茶,孤独的时候想尝带涩的茶。
傅宛清抬起一双明净水色的眼望着何明飞,轻轻地说:后来我看到一个人在三月里喝冰镇饮料,我就在想他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何明飞有些愕然,他没想到傅宛清会提到顾亦晨的事情,他似乎该去了解那心情,可他始终没有。
原因很多,顾亦晨的自尊,他的犹豫,他们的不约而同的推委。似乎总有些缺乏勇气,似乎总怕面对什么,似乎都太过清醒
来不及让他收拾被这些话牵扯出来的思绪,傅宛清身后已经有人唤她。
她回答了一声,又再次对向何明飞说,有时候人如果能坦白点,勇敢点,能不为难自己,反而会好。何先生,还拥有的时候记得把握,不要等到失去。

第十一章 霓虹 中
从茶庄回来,何明飞就一直在想傅宛清的话,他不知道这个敏锐的女子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显然她说的话正应了自己和顾亦晨之间的心结。
他们从一开始就相处地太过冷静,很少放纵自己,很少把自己依赖于对方,这固然是因为两个都是男人,都有强硬的自尊。
但另一方面,缺乏与现实交锋的勇气,怕坦露心声,不敢确定对方到底在乎地多深,才是他们越来越无法回避的问题。
整晚,何明飞都在一种恍恍惚惚中度过,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在沉沉的黑寂中插兜站在窗前,他看着手机上的指示灯一跳一跳地闪着光,他把烟从左手交换到右手。
顾亦晨从来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顾亦晨不喜欢说情侣间的话语。顾亦晨说若你有一天厌了,就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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