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时————颜卿
颜卿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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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后的乍然相遇出现在五月的日子里,顾亦晨和傅宛清坐在一家以秦汉风命名菜品的中餐厅里,比较偏的角落,只两个人的位置。
傅宛清看着顾亦晨的饭碗,用自己的筷子头敲敲他的碗边说:作为一个男士,你的饭量可真是远远不够,需要努力。
顾亦晨笑着应对她的提醒,伸手夹了一筷子孜然牛肉放在碗里说:我还没吃完,别那么早下定论。
那好,傅宛清抿着唇乐起来,我呢就瞪大了眼睛看你表现。
在这段日子里,傅宛清已经跟顾亦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斐然的姐姐,虽然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血脉相连,两人从眉目和气质上都有那么些相似的之处,这让本就对她很有好感的顾亦晨很快和她熟络起来。而傅宛清对自己死去的弟弟一直心怀未尽责任的遗憾,顾亦晨和斐然年纪相当,又曾是最好的朋友,怜惜照顾的情怀自然地投射在他身上。
顾亦晨和何明飞分手的事情傅宛清也知道了,惋惜之余特意抽出很多时间时不时地找顾亦晨出来聊天散心,帮他排解。尤其看他最近清瘦不少,想是他独自一人不在意饮食,才特意拉他出来吃饭。
两个人边吃边聊着,待饭吃完了,桌上上了个精致的果盘。顾亦晨刚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升高的视线里看到通二楼包厢的楼梯口走下的几个人。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连衣裙的谢瑶娜,她今天打扮的很精心,本就漂亮的外表越发显得出众。正笑容满面地揽着一个银发知识分子模样的老人。两人容貌有些相似,看谢瑶娜微带撒娇的表情,多半是她的长辈。
接着是何母和几个年长的男女,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融融,说着笑着,连给他内敛印象的何母都是掩饰不住的容光焕发。
顾亦晨的心骤地收紧,惶然的跳动中似乎预感了一个人的出现。果然,最后走下来的是何明飞,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袖T恤,似乎也在笑着,淡了很多,隔着纱网般。
顾亦晨只来得及把蔓延心脏的失血感压下,何明飞已经看到了他,隔着两、三张桌子,杯盘轻碰,细语聊天的人们,他们俩都愣在自己所站的地方,一动不动。
嗨,好久不见。这似乎是应该说的,可何明飞却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脑子里空空的,象镜子一样映出远处与之对望的人。
他瘦了。
鼻腔里涌上微微的酸,麻痹了整个鼻梁。何明飞突然觉得这餐厅里是如此的窒息,让人天旋地转,无法呼吸,几乎是在混乱中努力地拉了下嘴角,启步离去。
出了餐厅的门,其他人大半坐到了出租车里,谢瑶娜站在车旁正在和她的二姑说着:订婚在这边办,结婚到明飞家办,二姑,您可得帮我多张罗啊。
何明飞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很久很久,才把它缓慢地吐出,这一刻他才明明白白地正视到自己的角色,准新郎。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却除了他自己的准新郎。

第二十八章 追寻 上
又到了深夜,黑乎乎的空间,窗帘上透过恍惚的光,是从什么时候起,夜变地这么漫长?这么冰冷地心悸?又是如此拥有挥之不去的惆怅?
母亲早已睡去,城市里的静夜隐隐波动着未知的声音,不易察觉,也难入心扉。只洗漱间里水滴砸着陶瓷面,滴答,滴答,揪住人的心,丝丝缠绕了全身。
何明飞走到书桌前,点亮台灯,莹白色的光芒立刻照亮深棕木桌面,闪闪的一片亮。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抽屉里取出那份精美的请柬。
何明飞先生、谢瑶娜小姐谨订于5月28日中午12时18分假座银海饭店流光飞舞厅举行订婚宴,谨请 先生/小姐光临
被展开的请柬外壳,两面合闭就是四个大大的金色古体字——天作之合。
何明飞默默的看着,拿出笔在空着的位置上填上一个名字,顾,亦,晨。手心里泛着酥痒的麻意,指头因为攥地紧血被拥挤到回溯。他写完呆呆地望着桌面上暗格子花纹的请柬,怎么觉得那个名字写在上面是如此的刺眼。
是该请他的又或许不该
烫金的字在灯光下有不可捉摸的光流动,何明飞淡淡的呼吸,拿起请柬,又放下它。最终一点点掐弯,揉卷,丢到字纸篓中。
好喜气的红和金色字体呼应的一团,形状却象他的心。
5月21日,或许比之4月1日,是更让顾亦晨和傅宛清愿意去公墓看望斐然的,因为这天是他的生日,比起死祭,这个日子只代表着他在人世间的快乐,并无痛苦和悲伤。
斐然的墓地在城郊西区的半山上,顾亦晨4月1日时曾经来过一趟,那次就看到墓地前的花束,现在才知道是傅宛清探望时留下的。
两人捧着一把白菊,慢慢顺着墓碑间的石阶梯攀爬。墓地都是很冷清肃穆的地方,灰白偶绿的色调,墓碑前或干枯或散失水分的花朵,他们俩也是穿着黑色的衣服穿梭在其中。
第三十二排中间靠左的那座,他们快要到达,然而两人的目光在看清墓碑前方的空地后都是一顿。
那里,有花,不是一束,也不是人们常用的白菊亦或其它祭奠亡人用的花品。而是紫玫瑰,淡淡的紫,迷朦的色彩。它们也不是合成一束的,是一枝挨着一枝,被平摆在墓碑前,摆的很仔细,很整齐,甚至有些挑剔。让人很难想象出摆的人是以什么样的耐心,什么样的神情来完成这一切。
傅宛清冲着光站住,眼光闪了闪,涌上一层薄色,她轻声说:我想是他来了。
是的。顾亦晨低头看着微风中花瓣轻动的紫玫瑰,那是斐然最喜欢的花,除了自己和枫,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而枫,他已经记不清枫的模样,最后驻留的只是和斐然一起走出门的那个模糊背影。斐然死前枫就早已离开这里,待斐然出事,顾亦晨一直有很多想知道的,枫为什么要结婚,他们为什么要分手,枫又离开去了哪里?斐然的日记空缺了那么大一片,只有当事人才能填补的一片空白。然而到了如今,他却丧失了捕捉这个机会找枫问明白的心思。
也许,他终于明白那些都不重要了,看到这满地的紫玫瑰,一枝枝精心的放置。他知道,无论枫去了哪里,也无论他生活地幸福还是不幸福,他的爱都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
这样无奈而不完美,无解的迷雾,却也许已足够给他们的爱划上一个句号。
5月28日,无云晴朗,蔚蓝透底的天色笼罩城市的每个角落,薄的很轻透,也很飘忽。
顾亦晨坐在办公桌前,看资料,签报告,这一天与别天并无不同。
上午11点多,助理Lily从外间敲门进来,她抱着一叠文件夹,手里还拿着一个不大的盒子,笑眯眯地说:经理,有你的邮包。
顾亦晨接过,谢了她后又交代了几点工作方面的事务,Lily一一明了便点着头退了出去。
顾亦晨这才拿起盒子,纸质的盒面上注明了寄出地址是本市,却没有填写详细,但那熟悉的字体,再过多久他都不可能忘记。
隐隐开始的心脏抽动下,顾亦晨快速地拆开封口,把箱子里的东西洒落在桌面上。
一个紫红绸面的小首饰盒,一个厚实的信封。顾亦晨犹豫了一下,先拿起信封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五张照片和一张卡片。
照片上照的是层云,夕阳下的城市,沙漠中的泉水,还有散落一地的白骨和一个拣骨的年轻人。
顾亦晨不解,随即拿起卡片阅读,上面呈现着何明飞写下的一段话:
亦晨,其实从敦煌回来,我就想送你这些照片和紫盒子里的东西,但之后我想起了一个更有意义的日子,我们的相识纪念日——四月一日。
这些照片是我在旅途中照的,一张是离开这里的飞机上,一张是敦煌市,一张是迷路的沙漠,还有两张是鸣沙山下的月牙泉和埋藏在沙漠里的一对白骨。我要给你讲到的是这对白骨的故事,当它们从沙土里挖出时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就象是一对生死不逾的恋人。因此感动了当地的年轻人要把它们单独合葬,可是我却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恋人,是两个男人的骨骼,生死不逾的同性。你能感受到我认识到这点时的震撼和复杂吗?我并不恰当的想到了你和我,想到我们的相遇,相识,那般亲密却从未言爱。我更无法不让自己去猜测他们经历过什么,也无法不去想我们会经历什么。社会,家庭,身边人的眼光,琐碎的生活,我知道我们的路会很艰辛,能给彼此的承诺更是微薄,但无论面对什么我始终想和你在一起。
亦晨,紫红盒子里的戒指是我从这对白骨中拾得的,我私心里猜测是他们的订情物,后来去仿制时,老板也说那应该是对戒中的一枚,于是更坚定了我配成对,把它送给你的念头。
因为,那些照片是为你而照,因为我生命中的每一片风景都希望和你分享,因为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因为我爱你
顾亦晨看着这段墨迹有些陈旧的文字,胸口中漫溢着不知是喜是悲,是顿挫是抑扬。爱,他爱他,他竟然在分手后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爱字这一刻无论是快乐还是伤感都成了未尽的形容。
他抑制着情绪继续向下看,卡片的最后还单列了几句话,墨迹尚新,显然是新添上去的。
对不起,亦晨,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们寄给你,这是我四月一日想给你的,却可惜并没有来得及。现在,我知道不该打扰你的生活,但这些东西我找不到第二个主人,所以冒昧希望你能把它当作我们之间的回忆保存,我们毕竟曾经拥有,不是吗?明飞上
顾亦晨再次升腾难起以言语的杂乱情绪,他手拿着卡片,把背向后靠在柔软的靠椅上,一直看着那字很久很久。脑海里他和何明飞走过的一路,依偎时,疏远时,想念时,诀别时的情景一幕幕地重演。何明飞始终并未做错过什么,他也曾经做出自己可付出的最大努力,但他们却象顺瀑布而下的鱼,怎么挣扎都始终跌落潭底。
或许真的是不可能长久吧,象斐然和枫,象童今和贺广江,象自己和何明飞,然而爱却不是说放就放的,这又是多么的可笑而悲哀。
阳光透过深蓝色的玻璃斜入室内,照耀在顾亦晨脸上,他静静地坐着,坐着,象是具沐浴在阳光里的雕塑,直到很久后电话铃响起。
喂,亦晨,你在哪里?电话的另一端是傅宛清的声音。
在上班。有事吗?
哦,亦晨,我是想快到周末了,等你休假到我工作的茶庄来玩吧,散散心,休息休息。
好的。我一定会去。
电话那头无声了半天,傅宛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亦晨,你没事吧?
顾亦晨隐隐觉察到了什么,有什么事件发生的感觉一下子占了主导,他没有直接问,却很简短的回答:我有事。
亦晨,傅宛清立刻透出些许担心,冰心一片的她没有表达,而是直接转换话题说,我下午正要回城里,顺便去你公司好吗?我们这儿新出了一种茶叶,味道很不错,想带给你尝尝。再说我们也好几天没见了,可以一起聊聊天。
顾亦晨却已经确定有有关自己的事情发生,他听完对着话筒很镇静的问:宛清,告诉我发生什么了?需要你担心我的状况。
对面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傅宛清低低的声音:我也是今天回到茶庄才看到寄来的请柬,何明飞和谢瑶娜今天订婚。
顾亦晨的手一抖,手机差点跌落桌面,他看着桌面上杂放着的卡片,照片,丝绒盒子,似乎一下子明白何明飞邮寄出它们的用意。告别了,从今天起,真的告别了。
何明飞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娶一个美丽般配的妻子,而自己应该给他祝福,象朋友一样期盼他获得幸福吗?可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话,这些东西让他看到?
因为,那些照片是为你而照,因为我生命中的每一片风景都希望和你分享,因为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因为我爱你
他是不是已经要流失掉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却消极的任它而去,毫无努力和挽留?
混乱的思维中,顾亦晨突然捏紧手机急促的问:宛清,他们几点订婚,地点?
对面停顿了几秒钟后回答:12点18分,银海饭店流光飞舞厅。
谢谢。顾亦晨说完这句话,把电话挂断,一手抓了桌面上的丝绒盒子迅速出了门,在走过外间办公室时他看到墙上挂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五十三分。

第二十九章 追寻 中
出租车拦的很快,顾亦晨报出地名后便催促司机快些开。
一路上气氛沉默,司机没有饶舌,只车上一直播放着电台的节目,里面是两个男主持人对口说着笑话。
第一天,兔子跑到面包店里问老板。
‘请问有一百个烤面包吗?’
‘没有。’
‘那太遗憾了!’
第二天,兔子又来到面包店问老板。
‘请问有一百个烤面包吗?’
‘没有。’
‘那太遗憾了!’
接连过了五天都是如此,直到第六天兔子又来到面包店问。
‘请问有一百个烤面包吗?’
老板早做好了一百个烤面包等着它,于是兴奋的回答说‘有。’
兔子咧咧嘴:‘哦,那给我来一个吧。’

顾亦晨刚想说能不能关掉兔子和烤面包,司机突然一踩刹车,把车停在马路中央。他往前一看,一个大大小小的车辆组成的长龙正拥挤地排列起来,每辆车都烦躁地贴近着,有的还在吞吐着烟雾,然而除了等待却无计可施。
前座的司机伸手调了个台,带着架子鼓猛烈击打的音乐响起。他转过头遗憾地对顾亦晨说:先生,堵车了。主要干道上一时半会儿通不了。
这时,正是十二点十八分。
当顾亦晨到达银海大酒店的流光飞舞厅时,这里已经没有了宾客,只有服务员在每张桌子前收拾着。
收拢盘子的推车哗啦啦的响,大厅正中的台子上方贴着的金字何明飞先生和谢瑶娜小姐订婚之喜已经被拆下一大半,围绕的鲜花也正由一个男服务员往下卸着,他们彼此对话着,说是下一对新人要的是纯玫瑰装饰。
顾亦晨看着厅内的人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一桌桌的红色花纹的桌布,红色花纹的椅罩,未喝完的红酒静止在棕色的酒瓶里。他突然觉得这个大厅里空荡荡的,空地他狠狠攥紧了手中的丝绒盒,却还是心慌难抑,蜇蜇地疼痛起来。
苦味种在胃里,蔓延开去。他有些疲惫地任由自己的脚步半退到门口,还没转身,却有一个女声叫他的名字。
顾亦晨?
慢慢转过头,面前是一个万万料想不到的人,淡施粉黛,依旧大方得体,美丽动人。她竟是谢瑶娜。
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谢瑶娜望着他,笑容浮动。
顾亦晨做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面带平静的说:我是来找何明飞的,不过现在不必了。
为什么不必了?因为我和他订婚了是不是?谢瑶娜说这话时带着一丝好笑,顾亦晨啊,顾亦晨,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你的怀疑和骄傲,以爱的名义强盗一把?他也不够霸道。你们俩个在一起步调总不一致,一个向前,一个就退后,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顾亦晨低下头,嘴角挑出似凄笑的一撇,因为我们是不被祝福的,抢了今日却抢不了明朝,很多东西,怕强求,也过重了。
我不这么认为,爱是没有理由的,也不该对险阻屈服。什么他幸福你就幸福的牺牲论都是自以为高深其实愚蠢的人发明的。爱了就要去争取,就要在一起,哪怕获得后发觉不适合自己再放弃。象你们这样爱着却怕前怕后,想这想那的简直是爱的懦夫。
顾亦晨木然的听着她的话,脸色是淡淡的白,谢瑶娜说的是另一个极端,虽然有点偏激,但其中的道理却是对的,他们俩的爱确实不够坚强,不够霸道,才会走到今日的境况。
也许你说的对,但你不是我们,对不起,我要离开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早疲惫地再无精力,说完就迈步向厅门外走去。
谢瑶娜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又摇头,再笑,再摇头,她玩味的看着他走出厅门很远才大声喊道:顾亦晨,何明飞不见了。
顾亦晨猛地回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似乎在询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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