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时————颜卿
颜卿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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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亦晨被这一字一句潜到心里,微微的发颤,那一个消磨不是没有影响的,可他还是咬牙说:伯母,我们俩都是成年人,自己的选择不会悔。为什么不肯给我们机会?
因为人生只有一次,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何母拣起银色的小勺在咖啡中搅拌着,轻声说:坦白讲,如果你们没有爱上,这一切都不可怕,但是有爱就必然有期盼,有执念,会希望永远,一般的夫妻尚且会因为种种琐事争吵,如你们这样本就不平衡的组成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真要等到彼此怨念,由爱人成了冤家才抽身吗?你真的忍心也能够承受那样的结果?
不,我不知道顾亦晨抿起嘴,牙齿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没有痛觉,却有温热而腥涩的液体顺着舌尖蔓延。
何母把脸朝向玻璃,望着对街说:亦晨,你看。
顾亦晨扭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在对街快餐店的门口,一个穿蓝色长袖外衣的男子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站在一起,他们正说着什么。虽然天色有些灰,看不分明,但从姿态里也能感觉出两个人都在很开心地笑。
顾亦晨的手指尖隐隐有血脉跳着,他回过头盯着何母,目光中渐渐染上了倔强和敌意。因为那两个人他都认识,尤其是一个再认识不过,明飞,何明飞和谢瑶娜。
何母还在看着窗外,想来他的表情也是想象中的,只对他说: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他们相爱,你我都知道明飞他爱的是你。可是你看,他们在一起多么和谐,是一种能被所有人接受,很轻松很自然的和谐。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们符合世间一般规律,不用背负包袱,不必迎接痛苦。
她说到这里,何谢两人迎来了第三个人,一身清爽爽的纱裙,长发顺服地披在肩头,是茶庄里的泡茶师傅宛清。三个人一见面,也是聊起什么,气氛融洽。
何母看着,继续说:即使不是瑶娜,换成宛清,或者是别的女孩也一样,男女在一起才是一种长期稳定的和谐体,而男男只是激情和刺激下膨胀的欲望,经不起生活和日积月累的考验。它不可能长久的。
灰蒙蒙的天色终于按捺不住地降下了雨滴,是那种靡靡的,细如针,淡如烟雾的小雨。
快餐店门口的三个人正回顾着相认的经历。何明飞笑着说:所以我和傅小姐早就认识了,而且还真是缘分促使。
谢瑶娜却不给他面子的说:我倒觉得宛清和顾亦晨的缘分还大些,不然怎么会在一个公园里,还拣到他的手机?
傅宛清看着谢瑶娜那不饶人的明媚模样,轻轻一笑说:是我和他们注定相识,都有缘。她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两个精致的竹筒罐递给两人说:这是伯母让我带的茶,密制的,外面买不到。怎么,伯母不在吗?
谢瑶娜点点头,解释说:伯母说她约了你来送茶,但是临时有事,所以让我和明飞来。
居然下雨了,何明飞抬手看了看表说,我到时间去取东西,你们俩要不要进去吃点东西,聊聊天,等我返回来送你们?
谢瑶娜拉住傅宛清的胳膊,鄙夷了他的照顾,聊天当然要,送就不必了,我们俩又不会迷路,我呢,还要好好讨教宛清泡茶的问题,你就放心去取你的东西吧。
那好,再见了。何明飞冲两人挥手告别,叫了一辆的士开往别的街道。
雨点是轻的,被风一刮,一丝丝粘上了玻璃,模糊了人的视线。
顾亦晨看着眼前的颜色,人影慢慢随着雨的笼罩变做了一片搅乱的颜料,好象他的心在缠绕的种种束缚中越勒越紧。
他很艰难地,一字字的问:伯母,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永远。
二个字而已,咖啡也凉透了,顾亦晨低下头凝视放在盘子边的银色小匙,精雕的把手,明亮的一弯勺形。干净、锃亮的东西其实很刺眼,让他的眼睛发干发涩。而杯子里未尝一口的液体,曾经滚热也终于凉了,时间而已。
何明飞乘坐的出租开远了去,谢瑶娜笑着说:明飞比以前婆妈了不少,嗯,说的好听点是细心了不少。
傅宛清了解似地点点头说:这样应该比较招女孩子喜欢才对,细心就比较能包容另一方。
谢瑶娜转着眼睛一笑,似真似假地说:他啊,是总使着劲去替一个人设想锻炼的。不说这个了,我是真想学茶道,傅老师,就收了我这个开门弟子吧。
当然没问题,不过要请我喝杯饮料。傅宛清推着谢瑶娜转过身去,笑呵呵地准备进门。在她也要转身的刹那间,突然看到对面的艾维咖啡厅门口站了一个高瘦穿黑衬衫的男子,他抬头看着雨,只觉得眼睛墨黑的,深远地让人心头一颤。
顾亦晨?她疑惑地向前一步,准备看地仔细些,却被谢瑶娜玩笑的催促打断。
怎么,弟子的资质就这么差,把老师吓的要落跑了?
傅宛清顿住脚步说:我刚才好象看到一个熟人。
哦?谁啊?谢瑶娜伸长脖子四处搜索着,门口的顾亦晨却又不见了,傅宛清只看见远处修长的身影被公交车一阻,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但分明,走在雨中,未曾打伞。
她一思量,恢复不在意的拉着谢瑶娜说: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进去吧。
锦绣商厦后穿一条旧街小巷,里面多是带着古味儿的店铺,什么布鞋店,礼帽店,老式钟表修理,其中有一家专门制作修补金银器的店开了三十多年,颇为老字号。
何明飞走进只有大约十五平米的店面内,老板正在柜台旁的工作台上细心地侍弄一枚古银镯子,看到他来,放下手里的活儿,从柜台里拿出只紫红色的丝绒盒子。
何明飞打开它,里面躺着两枚戒指,都是同样大小,同样的式样。其中一枚是他在鸣沙山拣到的,另一枚便是店主仿制而成。
做的果然是很象,原来的那枚因为被店主重新修整了一下,去掉附着的氧化物什么的,也是焕然一新。
很好,真的很好,谢谢你!何明飞拿起两枚戒指看着,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那枚戒指从敦煌回来他本想送给顾亦晨,因为觉得非常之有意义。但后来觉得一枚太孤单,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家老店,没想到仿制出来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还好。
不谢,你原本那枚戒指大概是三、四十年代的东西,式样虽然简单,但做工很精致,现在都未必有这么好的样子了。
何明飞冲老板点点头,他用手指抚摩着原本那枚戒指里的三个字,愿如君。那已经圆滑淡薄的棱角在他手指尖上却别有一番滋味和感动蔓延。
后天就是四月一日了,他和顾亦晨相识的日子。何明飞笑了,这将是自己送他的礼物。

第二十四章 抉择 下
这样的雨真是最恼人的,柔地似抚摸,却冷的象寒冰,究竟是温柔还是残忍,谁又能说得清楚?
顾亦晨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到了小区的楼层,看门的管理员老伯看到他的模样热心的吆喝:
顾先生,没带伞啊,你都浇湿了。
他似乎是笑了下,没力气答话地上了楼,把屋门打开,钥匙啪嗒一声掉落地板,他在门合闭的光线转换中呆呆地立着,才觉真的,全身都湿了,冷透了一般。
脱衣服,洗澡。一切都象梦游,顾亦晨换上睡衣出来,刚洗过的头发滴答着水珠儿,却不想去擦。
窗外的雨大了一些,开始铺盖着天地,弥散着无边雨雾。恍惚间玻璃窗上印着自己的影子,水波晃动过,又仿佛变了,是另一个人在对他微笑,淡淡地,迷蒙满身。 然?是然吗?顾亦晨记起然的笑,然的影子,他总是喜欢走在雨里的,总爱刻意截止自己的呼吸,总爱大口地喘气,总爱静静地叹息。
可等顾亦晨一步步地靠近,雨继续着,那影却散了,恍似他不经意游离的梦。
顾亦晨静静地看了很久,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那本久不见光明的日记本,冷冷地等待着,象某种召唤吸引着他的手指。
4月23日 晴阳光如果有味道,风也会有,你也会有

4月29日 晴 城市里看不见含笑花,含笑只在记忆里,还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香怡人

5月2日阴 我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曾经那么的快乐,曾经有过的明朗,渐渐消失在不知明的地点,就象遗失了梦的孩子

5月14日小雨不想出门,因雨要来,风满楼

6月5日大雨潮湿的裤脚,带花边的雨伞,不想停止的雨 很黑的天,仿佛没有尽头的雨。 我从雨中来,裤脚淋湿,潮气满身。 亦晨接过我的伞,递来毛巾和衣物说:都湿了,换换吧。 我木然地用柔软的毛巾揉搓着头发,却拒绝了他的衣服,趿着拖鞋来到窗边。 雨,铺天盖地,比我处在其中时更加暴烈,狠狠地砸着地面。我抱腿坐在宽大的窗台上,感觉着裤脚的湿润和开始渗透织物的淡淡体温。 即溶咖啡萦绕着热气被端到面前,亦晨喜欢简单的东西,也喜欢微苦的味道。 我接过,却把它放在窗台边,太热的东西,我不胜刺激。 你心情不好?他在一旁冷冷的问。 我没反对也没认可,只指着门口淡兰色杂物筒里的雨伞说:我今天没带伞,雨来时避在一家小店。我问店主有没有雨伞卖,他说有,就拿出这样一把米白色的雨伞,边沿有着繁复的宫廷花边。我问他有别的吗?我不喜欢那花边,莫名的不喜欢。可他看了所有,各种花纹各种颜色,独独都有一样的花边。所以我还是买了它,顶着米色的顶和重叠的花纹来到这里。 亦晨皱眉看着我,他显然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其实或许我自己都无法明了。 然,你不快乐。他说。 我笑了,是的,我不快乐,我孤独,我依赖潮湿的裤脚,我厌恶带花边的雨伞,我希望雨永远不停止。 还有,我有他这个朋友,可我原来不知道该怎么倾诉,不知道。
手指停在这一页没有翻下去,顾亦晨看着桌上半杯凉掉的即溶咖啡。然不能承受的咖啡的热度,他端起它,冰冷地端着,想起日记里最后一句话:我有他这个朋友,可我原来不知道该怎么倾诉,不知道。 那么自己呢,连这个朋友都没有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洗劫了整片世界,狠砸着,狠打着,光怪陆离,跌宕变幻。顾亦晨蜷缩在臂弯里,仿佛等待着世界末日一样,每一秒就是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猛地在裤兜里一震。顾亦晨转过神来,掏出它,屏幕上显示新进入了的一条短信。 雨的另一头会是什么?——E728。 他显然没有存过名叫E728的人名,但他的手机里却有。给自己取名E728的,能在他手机里存上通讯录的人?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在某天他在公园里喝着冰镇饮料,他和她拿错了手机,他们用同一个型号——E728。 沉默一阵,他回复:尽头。 手机平放在桌面上,闪着蓝色的小灯,凝固的咖啡随着震动在杯中旋转,带起杯边上附着的一圈褐白泡沫。顾亦晨没有说话,即使说又能给谁听?这是空荡荡的房间,是和何明飞在一起后自己都曾经几乎遗忘的居所。 简洁的四壁依旧,单调的色彩依旧,手机在脚下嗡嗡震动,如移动的小机器人,E728的回复:又怎知不是起点?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答案,于是问:喜欢雨吗? 喜欢。 喜欢潮湿的裤脚? 不。 带花边的雨伞? 也不。 为什么? 都是惹人感伤的东西。 顾亦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看着手机上的字,呼吸,呼吸,很清晰地呼吸,之后开始慢慢地打一段长长的话。 今天我走在雨里逛过陌生的街道,没有方向,也没有观赏,只是走过一个个我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迷路了,不知道处在哪里,也不知道我熟悉的场所在哪里,而满目的人更不会有人认识我,我突然发现一个人要断绝自己是那么的容易,只要走出一个圈,便成了脱线的点。如果不再回去呢?会怎么样?世界不会停步,每个人都不会停步,只有那个点自己没有了方向,如此而已。 对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一句句传完了所有的。随着手机蓝色的指示灯闪动,她只回了一句话:另一个E728,你不快乐。 是的,是的,他不快乐,他不想依赖潮湿的裤脚,不想无端厌恶带花边的雨伞,不想自己的世界下雨不停,可他努力过,坚持过,还是阻止不了,脱离不了。
或许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大雨,快餐店里几乎坐满了人。谢瑶娜去了洗手间,傅宛清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捏着手机。
果然是他,可又是什么让他这样绝望,连自己这样一个还算陌生的人都成了他可以倾吐情绪的对象。傅宛清觉得心也被压抑着,为这慌慌然的。
谢瑶娜回到座位前,看到傅宛清少有地露出不安的神情,双手捧着手机出神。忍不住奇怪着:宛清,你怎么了?
傅宛清摇摇头,深出了口气说: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她转过头看外面淋漓的大雨,街道上人影稀少,车辆冷清地来来往往。;
她想起那个日子,坐火车,坐汽车,奔到医院。推开门,面前是白到刺眼的布单,医生在耳边冰冷地絮叨着死亡原因,她伸手撩开惨白与死亡的界限。
布单下的脸年轻,俊秀,却从额到唇,白的宁静。她看着他的脸,象父亲,很象,每一个象都如锋利的切割提醒着自己和他的关系。
医生看着她,最后问: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点了点头,沉重。是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可她却没能尽过责任,第一次相见,竟是天人永隔。
之后,遗书,遗物,刚死过人的空荡荡的寓所,她读到他要把日记留给一个叫顾亦晨的人,虽不知此人在他生活中扮演着什么,但她照办。
出于对弟弟的一无所知,她复制了笔记。然而几次上门都没找到顾亦晨,只能把它用邮包寄出。
事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留在s市,或许是因为父亲死了多年,母亲再嫁了,她本就是独自一人的生活,去哪里都无所谓。
于是在弟弟日记里提到的公园,她意外地看到一个清冷的男子,他和日记里的然一样喝冰镇的饮料,有着深刻而彷徨的眼神。
那时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笼罩了她,顾亦晨,她想起了这个名字,几乎在一刹那确定。
宛清?陷入回忆的思绪被谢瑶娜轻轻推着,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宛清暗暗地叹了口气,象结着雨般纠结的愁绪说:可能我真的错了,他和然的伤感那么象。是我不该给他日记,可我真没想过这会影响他。虽然在看到他去然去的地方,看到他和何明飞的关系时,有了深深的忧虑,但她还是尽量乐观去想。
听到傅宛清含糊的话语,谢瑶娜不解地纳闷着,她看着宛清手里的蓝色手机,指示灯闪动。

第二十五章 分别 上
四月一日,一大早骗人上勾的短信就不断,这不是愚人节遇到了周六吗,一个个不能当面愚人,就铆足了劲儿用短信轰炸。
何明飞拎着两个塑料袋,上午十点就到了顾亦晨的住处。门铃按了一阵,不见人来开门,还好随身带了钥匙,自行把门打开。
顾亦晨不在房间里,里面的一切却又显得异样而些微凌乱,比如窗帘只拉了一条缝隙,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两三个烟蒂,还有大半枝熄灭的烟斜靠在烟灰缸的一侧,让何明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场景,顾亦晨在黑暗中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伸向烟灰缸,修长手指间夹着香烟,有明灭间的光闪动。
何明飞知道,顾亦晨并不喜欢抽烟,除了他需要时,还有失眠的时候。
拉开遮挡了晨光的窗帘,屋子里立刻明亮起来,何明飞把烟灰收拾走,开始从袋子里取出超市买的新鲜牛排,黄油,番茄沙司什么的,还有一只水蓝色的高颈花瓶和三枝紫色的郁金香。
说起来他不过是在超市口等交款的时候偶尔瞟到室内小花店里的五彩斑斓的花,不自主被吸引过去。
刚把目光投到一桶培在水中的紫色郁金香身上,花店小姐就笑咪咪的说:先生您的眼光真好,紫色郁金香既漂亮优雅,又有非常好的寓意,尤其是对恋爱中的人,它啊,代表永恒的爱意。
就这样心里被某个字眼打动,然而却难想象自己抱着一大束花出现在顾亦晨面前,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发烧了,那样精心包扎的花不是送给女孩子的吗?
最终何明飞买了三枝,并一个造型优雅的花瓶,他想,这样可以算是美化室内环境了吧?又能偷偷想到那花的含义,心里莫名柔地厉害,涌起的是丝丝缕缕清甜如风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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