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一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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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韦辰一下语塞,脸上又红又白,好一会儿垂死挣扎般搬出最后理由:“遥子喜欢跟我一起。”求助一样看着我说:“是不是?!遥子!”

“我……”很想说“我巴不得天天跟你一起”,但是竟然说不出口。隐约的,印象中觉得我和康韦辰亲密相处的那种违和感清晰起来,迫使那种类似表白一样的奇怪的话哽在喉间。

“说啊?”他扶着我的肩膀,强迫一般施加力量,迫切的表情是那么叫人心痛。这样的康子,是我最喜欢看到的康子,他的表情在说我对他那么重要那么不可分离。

强烈的冲动想冲口而出留下来的话,却闻到他身上几不可闻的香气,敏感地刺激我最脆弱的神经。那是猪笼草挽着他的手臂走的时候沾染在他身上的。

既然我如此重要,为何在外人的面前你让我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执拗地,我偏开头,任由他看我的眼神从着急到疑惑,再由失望到痛苦。

“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走好吗?”他似乎明白了,不再多说。

老莫想了想,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就作罢。康韦辰去洗澡,好久才回来。老莫已经走了,空落的宿舍里面只有都沉默的我们。

受不了这份压抑,我很鸵鸟地转过身对着墙壁。康韦辰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是让我很不争气的心脏紧缩。

“睡觉吧。”他轻声说,熄了灯。还不到九点钟,不远的高中宿舍楼灯火明亮人声喧闹,显得我们这边的昏暗和寂静越发沉重和诡异。

康韦辰的呼吸绵长而有规律,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入睡了。面对墙壁躺着,聆听动静,风声和人声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模糊中背后覆上温热的压迫。惊醒来,有人把我用力抱紧,那么用力的禁锢。

“康子……”我轻轻叫唤。但是身后的他没有回应,只是把我拥得更紧。想转过身去跟他面对面,他却不让,贴近我的背把温热的呼吸都氤氲在我的颈项间。

摸到他合拢在我身前他的大手,很快被他抓住反握住。他的手比我的大,轻易把我的手包覆在他掌间,十指交握着,一种无言的东西冲击着我的内心。

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我。起码这一刻,这份感情如此真实,毋庸置疑。

这样拥着,没有言语,我渐渐陷入沉睡中,未曾有过的安定,仿佛回到那个什么都不用去想的无忧岁月,同床而眠的两个傻傻的孩子。

将近清晨的时候,康韦辰放开了我,回到自己的床上。背后的温热骤然抽离,清晨的寒气从脊背入侵整个身体。我环抱着自己,觉得很冷很冷。

回去的路上,窗外熟悉的风景无声流逝,老莫坐在我旁边,安静得好像睡着了。我的心里空落落一片,找不到填满的东西。

老莫早上接我的时候,康韦辰已经出去了,好像逃避目睹我离开的一幕。往北门出去的时候我边走边看,或许康韦辰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我离开,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唯有路过游泳馆的时候听见隐约听见里面的水声,哗啦啦地溅到我心里。

“你怨不怨我?”老莫忽然说。

我摇头。怎么可能怨恨老莫,他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他比任何人还要懂我,还要在乎我的未来。

“你怨恨我也不要紧,我知道这种滋味。只是当年没有一个人来阻止我,不然,也许我的今天是另一个模样。”老莫安静地看着窗外,那般柔和的眼神,眼角却有了几丝细细的痕迹,仿佛是从眼神里延伸出来的愁绪。

“玥玥还好吧?”当初玥玥和老莫一道走的,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他们该有个结果了。真是这样的话,老莫该幸福吧。

老莫一下子从怅然若失中回来,声调都带着兴奋:“玥玥结婚了,还生了小孩,我给你看照片。”他把钱包给我,一打开就看见透明塑料膜里头一张小小照片,玥玥和一个胖宝宝贴在一起的大头照,两人笑得人心也融化掉。

“小孩跟你都不像?”我稍微不满道。老莫哈哈大笑起来,“要像我那可麻烦了,她家那口子可饶不了我。”

玥玥结婚了,新郎不是他?!“那么干嘛贴身带着人家母子两的照片?”

“我是小孩的干爹,我带着干儿子的照片怎么了?再说那两口子还是我撮合的呢。”

是你不要又不好意思放着不管,相中个好男人强迫推销吧。想当初玥玥追求他的那个劲头,不是死心绝望也不会另投怀抱。可惜了这么好女人,老莫是彻底没救了。

钱包还给老莫,“你见过张寒柏吗?”明知道这个名字不好说出口,我还是忍不住问。

“见过。不过他不知道。”他怅然一笑,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意外看见的,他带着老婆孩子在旅游,根本不知道我在。对了,他的小孩今年该读小学了,十有八九进市一中,你看见了一定能认出来,一个模子的。”

“老莫……别说了。”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放下那个男人,如果不能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在我面前他不需要强颜欢笑。

“真的没事。都过去了,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也幸好我及时回来了。”他摸着我的脑袋,一如当初把我当小孩儿一样疼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我不想你有一天要经历这些。你跟我不一样,你该有更好更快乐的未来。”

“我明白,老莫。”

我真的明白。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想起第一次到市里的时候正是秋雨寒凉,心中却雀跃无比。而今窗外阳光灿烂,群山苍翠,我的心头却蒙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三年前,我从宁静的小镇出发,带着面对喧嚣都市的仓惶和勇气来到他身边;而今沉默离开,当面的道别都没有,一如他曾经的不告而别。来来去去,一切回到原点,像一场玩笑。

漫长的暑假,在蝉声喧天和大汗淋漓的奔跑中度过,回忆起来,记忆里却只剩恍惚的错觉。

脚伤已经完全愈合,只是脚底留下一条嫩白的痕迹,在别人难以看到的地方兀自铭记伤痛,但是那种尖锐痛楚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莫名鲜活起来,带动脑袋里某条神经突突抽痛,跟中邪似的。

想起康韦辰的掌心其实也有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白的痕迹,我曾经给他的最深的痛楚,只是时间把它淡化得几乎看不出来。

报应吧,我想。

终于还是开学,开学典礼的人群中不敢刻意寻找,看不见他,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等到典礼完毕,随着人楼离开操场的时候却猛然看见他在不远处,正与身边的人边走边聊。依然俊朗的侧脸、依然挺拔的身躯,我站在原地,眼光胶着在他脸上,眼角不争气地微微泛酸。原来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一个暑假的分离,恍如一个世纪,他的脸孔甚至给我陌生的错觉。

心有灵犀般,他忽然毫无预警地准确捕捉到了我的眼睛。受惊一般收回眼神,跟被抓了现行的偷窃犯一样仓皇逃离。

一口气跑到教学楼下,却被一双手臂从后抓住,熟悉的力道和触感让我仓惶反抗,却不起任何作用。可恨的是关月磊看见了却以为我们在打闹,毫不在意地走开。

他把我强行拉到一排法国梧桐树下才放开,将我在一直不肯面对他的身子掰向他。“遥子!”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急迫的感情,让我的心脏一阵抽紧,可是……

“不要碰我!”嫌恶一般把他放在我肩头的双手拍开,倒退一大步。

即使不看他,也知道这样的举动有多伤人。他缓缓垂下双手,“我不碰你可以了吗?你看着我说话。”

暗下咬紧嘴唇,强迫自己看着他。

“是不是莫老师跟你说了什么?他要你这样做的是不是?”他的眼神掠过一股恨意。

我冷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激动:“不关老莫的事,我本来就觉得我们不对劲,哥们之间不会这样的,我们对彼此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康韦辰,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的脸绷起来,被我戳到痛处一般。紧握拳头,咬牙道:“我知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遥子……别去想那些……”

“不想行吗?我们能这样一直下去吗?!这是变态!”我终于大声吼出来,一直憋着的不可说的那个词语终于冲口而出。

康韦辰猛然颤动一下,鼓起的眼睛瞪着我,带着强烈的恨意。他恨我把我们之间不能点破的那层薄纱彻底撕破。他是那么让人骄傲的自持的好孩子,在紧紧拥住我之前,他要经过多少理智和情感的煎熬,而我,却在他决定摒弃自己理智的时候将他亲手敲醒。本该,即使有这么一天这么一个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不该是我。

“你狠。”没有更多的话,更多的动作。他留下刻骨仇恨一般的两个字,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强行忍耐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既然不能那样下去,早点清醒该多好。

第十二章:无言别离(下)

闷着头回到教室,怕给人看到红红的眼睛,然而望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康韦辰孤单而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

原来高一、高二的两幢教学楼隔着中庭相对。我所在的高一2班和他的高二1班同在四楼。眼睛好一点对面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很不幸我两眼视力2.0。

高中的日子很难说有什么乐趣,关月磊和李季蓉一同分到别的班,少了经常滋扰我的对象反而觉得无聊起来。班上一半的同学是一中初中部考上来的,很多熟悉的面孔。兴许是也长大了些,以前那些能把人刺伤的个性棱角收敛了攻击性,新的圈子中竟也多了些新的朋友。

或者,我是刻意强迫自己去找些事儿做,即使面对那些无聊的家伙也觉得无所谓。

可是哪怕这样做了,也刻意不去注意,坐到窗边的时候仍是不自觉看向那边,康韦辰或坐或站,卓然出众的身影即使深在人群中还是那么容易地撞入眼帘,然后便在眼里扎下根。

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不经意对上眼睛,四目胶着,仿佛看不够一样舍不得放开。好一会儿,总是留待康韦辰猛然转头,利落地甩开目光。一种无形的阻隔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没有勇气冲过去,康韦辰也没有再过。

不敢有交集,甚至不敢目光相触,彼此在各自伸手可及的地方各顾各过着不相干的生活,认识不相干的人,谈论不相干的话题。这样的日子一复一日,沉默无语或者假意嬉笑中,彼岸两端的我们远走越远。

一个学期的相互不理不睬,陌生得仿佛从不认识。不能紧紧相拥,连偶尔说说话的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尽管预知这个结果,时常还是胡思乱想,然后眼睛发酸,却不得不告诉自己……再坚持一年,到时候大家天南地北,他走他的康庄大道,我走我的羊肠小路,从此两不相干。

五月的一天,市一中校庆,顺便举行运动会。已经是田径队一号种子的我笑傲操场,也学人家淡看风云起来。跑完四百米和八百米,还客串一把跳远,毫无悬念地夺了第一便离开人声鼎沸的操场,独自回教室纳凉。

到高一楼下的时候,刚拐弯,前头一对男女刚好从长廊那头拐过来,正是康韦辰和猪笼草。我第一个想法是逃,但是彼此正面对着,再掉头就是示弱。硬着头皮,强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大步向前。

康韦辰视线直直向着前方,若无其事,好象我把放在了视觉盲点上。猪笼草看见我,意外了一下,但是察觉气氛不对,也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一步步靠近,不知不觉屏起了呼吸,心跳得好像要蹦出来脸皮却纹丝不动,暗自佩服自己脸皮厚。终于跟康韦辰并排在一起,擦肩而过那瞬间觉得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终于三人都走过长廊,我一口气奔上四楼,发泄方才强抑的冲动。喘着粗气,比跑过马拉松还要难受。用力踹了一脚教室门,脚尖和脚板底的旧伤一起隐隐作痛。

教室里出奇的清静,宏大的声浪成了遥远的背景。惯性地看看对面,高二1班那边还有一半人在埋头苦学……康韦辰跟他们不太一样,晓得劳逸结合。方才他到底跟猪笼草干嘛去?是不是到操场?有没有看我比赛?——妈的明明照面,还把我当空气一样!

剧烈运动后的倦乏终于征服了身体和放松下来的意识,决定什么都不想,我拼起几张椅子躺在上面,毫无顾忌地睡觉。

迷糊中,将睡未睡,感觉有股温凉的触感一点一点在手上、颈项间蔓延,像是风,轻轻抚动的感觉酥酥软软很是舒服。

微微睁眼,模糊中看见人影,嘟囔道:“关月磊不要闹我……”

霍然一阵桌椅响动,我不满地睁眼,却被吓得一下子摔下椅子。“康韦辰!”大声喊住那个快要夺门而去的人影。

他站在原地头也不回,淡然道:“对不起。打扰了。”

大半年不鸟我,张嘴就这句话?方才他干吗来着,人都来了,吃了我豆腐,这会儿就不能光明正大地面对我?

“姓康的!看着我说话!”

他耸耸肩,转身缓步向我走来。比远远偷窥看到的更加清晰的轮廓,深刻的眉眼和挺直鼻梁、还有总是紧抿着好像装酷的薄唇,有种陌生的感觉,又无比熟悉。

“田径冠军,还没恭喜你。”他淡淡说道,脸上波澜不兴,让我生不起丝毫欢欣。

“物理奥赛全省第一,你也了不起。”模仿他的语气回他一句,撼动不了他冷冻过的脸皮。

短暂交锋一回合,两人又相对无言。以前话怎么说也不够,如今却找不出能继续的话题。忽而一阵穿堂风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一身大汗擦也没擦就睡觉,着凉也不奇怪。

他像是幸灾乐祸的冷笑,依然冷淡的语气里却掺了一抹无奈。“有你这么睡午觉的吗?才五月,天气还凉着。”

“不用你……”管字还没说又打了个喷嚏,一件校服外套落在我身上。抬头看见康韦辰漠然的眼神,好像这衣服不是他给的一样。

这天气穿两件衣服给人看了笑死。可我还是把衣服裹紧了一些,小声道:“谢谢。”

又一阵静默,我有点受不了这种尴尬,撇撇嘴,随便找点什么说:“最近过得怎样?”

他嗯一下,没说其他。

“跟猪……宋小丹感情进展还不错吧。”……老看他们俩一同进出,觉得很碍眼。

“是宋丹儿。我们很好。”敷衍一样的回答。

不想答理我干脆走好了,终于受不了,大声问道:“干嘛过来这边?”大半年来心照不宣地遥遥对望,怎么忽然打破这局面了?

他装得很好的脸皮这才出现裂缝,撇开脑袋,“没什么,随便走走。学校关月磊那小子家的而已,又不是你的,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月磊这三字得有点咬牙,莫名其妙,他们又没仇。

“到处走走——干吗吃我豆腐?!”

“你是女人吗?你有什么豆腐好让人吃的?!”他反驳得很理直气壮。

我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下子噎得无话可说。可恶,明明他耍流氓在先!

“热死了,还你。”浑身火起,把外套扔还他。他接过去,冷冷盯了我好一会儿,利落走人了。

瞪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大半年了,三言两语,互相留了一肚子气就结了。我们干什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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